一進入七月，張晨變得很忙。
本來是不應(yīng)該這么忙的，這個時候，夏裝早就已經(jīng)定型，需要的只是，補充一些新款而已，服裝設(shè)計和打樣的壓力并不大，有壓力，那也是生產(chǎn)的，是趙志剛的壓力。
讓張晨變得很忙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和賀紅梅為松竹映畫的那部電影設(shè)計的服裝通過了。
張晨原來以為，設(shè)計服裝，不過是很簡單的事，根據(jù)劇本設(shè)計出來，通過以后，還需要我們生產(chǎn)的話，我們生產(chǎn)就是。
沒想到這事，遠遠沒有他想象得那么簡單，通過之后，張晨就不停地接到原田志乃的電話，通知他去開會，和編劇，和導(dǎo)演，和攝影，和劇務(wù)，和燈光道具，甚至和演員，日本人的工作態(tài)度特別嚴謹，甚至可以說是到了龜毛的地步，每一個細節(jié)，都需要反復(fù)的修改和確認。
光和導(dǎo)演、副導(dǎo)演，張晨和賀紅梅就去開了十幾次的會，光開會不夠，他們?nèi)ミx外景地的時候，還要張晨和賀紅梅跟著去，張晨心想，這關(guān)我們什么事啊，但到了現(xiàn)場以后，張晨覺得來是有道理的。
服裝是穿在人身的，人是在這些場景里走動的，一件服裝，無論是款式還是顏色，在室內(nèi)和室外是不一樣的，到了實景和鏡頭里就更不一樣。
張晨每次回來，都覺得需要對設(shè)計稿進行改動。
電影里會有特寫鏡頭，導(dǎo)演要求，主演的服裝，不能有現(xiàn)代工業(yè)的痕跡，畢竟是古裝戲，你不能說鏡頭拉近，就看到這服裝是用雙針車車出來的，必須還原到當時的手工制作，甚至針法，都要采用當時的針法。
好在張晨曾經(jīng)把一本沈從文的《中國古代服飾研究》都翻爛了，對這方面還略知一二，導(dǎo)演把找手工縫紉工的工作也交給了張晨，這就又苦了張晨，就是連趙志剛這樣開裁縫店的，也沒手工縫制過一件衣服，更別說還是古人的衣服。
好在時間還有，張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日本人，一部電影的準備周期才會這么長，等于是從去年劇本出來，到真正開機，是今年的十一月。
想到從現(xiàn)在到十一月，還有這么漫長的時間，自己都要被這件事折磨，張晨就感到有些害怕，甚至覺得自己當初答應(yīng)這事時太草率了。
但張晨不是個輕易會打退堂鼓的人，他覺得還是應(yīng)該把這件事做好，既是對原田志乃的承諾和負責，自己在和日本人的接觸里，也可以從他們身學到很多東西，日本人是有那種鐵杵磨成針的精神的，這也是他們的產(chǎn)品，為什么會那么精細的原因。
這個，不也是自己追求的嗎？張晨自己和自己說。
張晨和賀紅梅從諸暨五泄的外景地回來，回到廠里，已經(jīng)是晚七點多鐘，兩個人晚飯都沒有吃，張晨走到食堂，讓師傅給自己炒兩個菜，他和賀紅梅，走去了員工餐廳。
餐廳里有一臺大電視機，維修隊的幾個人晚沒事，就在這里看電視，張晨和賀紅梅坐在他們身后的桌子等飯菜。
爬了一天的山，兩個人都有些累了，坐在那里，目光呆滯地盯著電視看，有人拿著遙控器，不停地來回換臺。
“等等，快倒回去。”
張晨突然叫道，他剛剛在一晃之中，好像是中央電視臺的新聞節(jié)目，他聽到播音員說海南兩個字，頓時來了興趣。
拿著遙控器的人換一個臺就回頭看看張晨，問他是不是這個，張晨站起身走過去，干脆把遙控器拿了過來，一個個快速地換著，終于找到了中央電視臺。
原來是方宏進主持的《觀察思考》欄目，確實是在說海南和廣西的北海房地產(chǎn)，張晨心里一驚，他第一次聽到了海南房地產(chǎn)泡沫這個詞，鏡頭里出現(xiàn)了大量的爛尾樓和一個個地坑，還有洋浦那一大片一大片被挖掘機毀壞的農(nóng)田。
海南出事了！
而且是房地產(chǎn)！
張晨這才想到這段時間太忙，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和劉立桿、孟平聯(lián)系了，張晨趕緊拿出了大哥大，撥打了劉立桿的大哥大，大哥大不通，張晨撥打了他辦公室的電話，電話沒有人接。
張晨接著撥了孟平的電話，電話也不通，撥錢芳和徐佳青的，也沒有通。
完了完了，張晨心里一陣哀嘆，他有一種很不祥的預(yù)感，預(yù)感到他們已經(jīng)出事，怪不得他們這么長的時間，也沒有打自己的電話。
也難怪張晨過了這么長的時間，才在一個偶然的時間，知道海南出大事了，那是一個消息閉塞的時代，海南的驚心動魄，如果不是有人告知，大陸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他們從報紙和電視，看不到一丁點的消息。
還是要感謝中央電視臺這個在今年晚些時候，將改名為《焦點訪談》的《觀察思考》欄目，讓大陸的人第一次知道海南發(fā)生了什么，從泡沫的形成直到泡沫的破滅，在這之后，才開始有更多的文章和報道，在書報雜志出現(xiàn)。
食堂的師傅給他們送來飯菜，但張晨卻站了起來，在餐廳里走來走去，他接著撥打了老譚，譚總的電話也不通，他打李勇和陳啟航，他們的電話一樣不通，整個海南，都被海水淹沒了嗎，怎么一個電話也打不通？
“師父，吃飯了。”
賀紅梅叫他，她雖然也看完了整個節(jié)目，但懵懵懂懂，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什么土地和房地產(chǎn)，在她聽來，都是很遙遠和陌生的東西，管他破不破滅。
“你吃你吃。”
張晨喃喃地說著走了出去，他走到了辦公室，在抽屜里找出自己的通訊錄，翻著，他翻到了黃建仁的電話，撥過去，也一樣不通。
張晨給小昭打了電話，小昭一接起來，就聽到張晨哭了，小昭嚇了一跳，趕緊叫道：“你怎么了？”
“桿子和孟平他們可能出事了，小昭，海南完了，桿子和孟平他們出事了！”
小昭大吃一驚，連忙問，你怎么知道？
“我剛剛電視里看到，說是海南的房地產(chǎn)泡沫破滅，我打桿子和孟平的電話，電話都打不通，他們的電話怎么可能不通？以前都是一打就通的啊。”
“你不要著急，他們可能有什么事情，你打錢芳問問。”
“我打過了，錢芳、徐佳青、李勇、陳啟航的電話我都打了，都不通，我連譚大哥的電話也打了，也一樣不通。”
小昭也感覺到事情大了，急道：“哎呀，那怎么辦啊！”
過了一會，小昭想到了，叫道：“對了，還有謝總呢？”
“對對對，還有老謝。”張晨也叫道。
張晨把大哥大里的通訊錄翻遍，也沒有翻到謝總的電話，再從那本通訊錄里找，也沒有找到，張晨這才想起來，自己從來沒有和謝總通過電話，在海城的時候，有什么事，都是劉立桿打電話聯(lián)系后，他們再一起過去。
后來，不管是張晨還是老謝，都覺得這么熟了，再見面的時候，根本就不會想起互留電話這種事，也從來沒感覺有這個需要，不是有劉立桿嘛。
張晨現(xiàn)在要找到老謝，就必須先找到劉立桿，而他找老謝，就是為了找到劉立桿。
張晨用雙手不停地搓著臉，他在想還有什么辦法可以聯(lián)系到海南的任何一個熟人。
他想到了自己買來的那本全國電話號碼簿，趕緊拿起桌的電話，打給小昭，問她，攤位里搬家的時候，那本全國電話號碼本放哪里去了。
“在我這里。”小昭說。
“你馬帶著電話本……算了，你在店里等，我馬過來。”
張晨放下電話，跑進了餐廳，賀紅梅見他進來嚇了一跳，她看到他眼眶紅紅的，趕緊問出什么事了？
“快，送我去小昭那里。”
“啊，小昭姐怎么了？”
“沒事沒事，她沒事，是海南出事了，海南的朋友，一個也找不到了。”
張晨在路扣了小武，小武回電話過來，張晨和小武說，你去桿子家里看看，有沒有桿子的消息。
“桿子哥怎么了？”小武問。
張晨和他說，我也不知道桿子怎么了，反正就是找不到他，海城出事了是肯定的，但不知道桿子他們怎么樣。
“好好，晨哥，我馬過去。”
張晨和賀紅梅到了小昭的辦公室，拿起那本電話號碼簿，張晨找到了譚總的騰龍裝飾有限公司，面一共有三個電話，張晨一個個打過去，都沒有人接，如果以往，這個點公司里都還有人加班才對。
張晨嘆了口氣，他接著找到了謝總的那個夜總會，夜總會，你他媽的總不可能現(xiàn)在也沒有人吧？
夜總會只有一個訂座電話，張晨打過去，電話響了兩下以后，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接了起來，張晨和她說：“麻煩你幫我叫曹經(jīng)理接電話。”
他想到了那個聲音很好聽的曹經(jīng)理，找到了她，就肯定找到了謝總。
“曹經(jīng)理？我們這里沒有曹經(jīng)理。”
“那你們老板是不是姓謝，湖南的？”
“不是，你打錯了。”
對方說著就準備把電話掛了，小昭想到了什么，問道：“美女，你在這里班多久了？”
“十幾天吧。”
“你們這夜總會，是剛轉(zhuǎn)讓過來的？”
“對啊，怎么了？”
“好，謝謝！”
掛斷電話，三個人大眼瞪小眼，他們不知道的是，老謝在房產(chǎn)泡沫之前，這夜總會生意冷清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后突然紅火了大半年，賺得盆滿缽滿。
隨著海南房地產(chǎn)盛宴的結(jié)束，老謝馬預(yù)感到，夜總會的苦日子又要來了，那時還有人手里拿著原來準備炒樓花的錢，看看想做點別的什么。
老謝在第一時間，把夜總會轉(zhuǎn)讓了。
這一下張晨和小昭，徹底沒轍了，他們除了明天白天，把所有已經(jīng)打過的電話再打一遍，也沒有其他的辦法。
張晨的大哥大響了，是小武，小武和張晨說，劉立桿的父母，也奇怪劉立桿怎么很長時間沒有電話回來，他就不好再問下去。
“我打了阿正的電話，阿正說他已經(jīng)好幾個月沒和桿子聯(lián)系了，還說，現(xiàn)在海城的房地產(chǎn)老板，都逃光了，沒逃的大概也爬到了樓頂，正準備跳樓。”小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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