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白蓮和莫禾視頻的時候，關注點只在莫禾和畫上，并沒有去想莫禾身在何處。可就在莫禾彎腰收拾畫具的時候，她看到了莫禾身后的各種擺設。
“師兄，你在宿舍里？”白蓮很詫異。
“嗯，今天上午我沒課，就在宿舍里偷懶了。”
“可以讓我看看你的房間嗎？”在紅殷谷的時候，白蓮經常光臨墨荷的宿舍，墨荷屋內的一切，她都了如指掌。而今，在人間，墨荷師兄的宿舍又會是怎樣的景象？白蓮真的很好奇。
莫禾呵呵地笑了兩聲，回答說：“一個單身狗的宿舍沒啥好看的。當然，如果你想看，我分分鐘滿足你！”莫禾沒想到白蓮會提出這種要求，想想也可以理解，一個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住慣了別墅豪宅，唯獨沒見過單身漢的宿舍……
莫禾又暗自笑笑，于是，從三角架上拿下手機，將手機鏡頭，對著房間掃了一遍，隨即，榻榻米、書桌、書櫥、古琴、畫架，一樣樣從眼前晃過……
“停！”當手機鏡頭掠過墻上那幅畫時，白蓮大聲喊道。
莫筆的手頓了一下，墻上這幅水墨畫，再平常不過，當時，他住進來的時候，覺得這面墻很空，他便隨手涂鴉了一張，讓人裱好掛上去，僅此而已。
“拍一張給我！”白蓮的語氣不容拒絕。
當墻上那幅畫傳過來的時候，白蓮驚呆了！這幅畫，儼然就是紅殷谷五彩湖夏日清晨的真實寫照，那山那水，以及清晨薄霧籠罩下開滿荷花的五彩湖……
“這是你畫的？”白蓮盯著手機屏的雙眼已經噙滿淚水，五彩糊，她日夜思念的回不去的故鄉！
莫禾不知道白蓮為啥在看到這幅畫時會有這般反應！一幅山水畫而已，她為什么會淚流滿面？他的心緊了緊，還是盡量將話說得輕松俏皮一些：“我堂堂一個美術老師，墻壁上掛幅畫難道還要求別人？”
“這是哪里的景色？”白蓮的手摸著手機屏，仿佛要去觸及畫中的山山水水。
“我憑空瞎畫的，智者樂水仁者樂山，我的陋室有山有水，方顯得我這個美術老師既有智慧又有仁心。”
白蓮完全沒有心情欣賞莫禾的幽默，兩眼仍直直地盯著手機里的畫，呢喃道：“這里是紅殷谷的五彩湖啊！我們以前經常去玩的地方，你想起來了嗎？”
紅殷谷？五彩湖？沒聽說過啊？莫禾緊了緊眉頭，難道白蓮所提到的這些，都真實發生過？只是他自己忘記了？唉，到底是白蓮有病？還是他自己有病？
莫禾正在猶豫間，聽到手機里傳出另外一個人的聲音：“小姐，你媽媽回來了，我們要準備涂藥了。”
“等會兒，張媽，我馬上好。”白蓮抹了一下眼淚，匆忙應答。
“那你先忙，得空再聊。”莫禾趁機切斷視頻，他立在畫前，試圖遵循著白蓮的話，從畫里尋找他丟失的記憶。
那天，他在畫這幅山水畫時，并沒費多大勁，山、湖、荷花、云霧，仿佛是腦袋靈光一現，一氣呵成，所以，他對這幅畫相當滿意。
可白蓮說這是他們以前常去的紅殷谷五彩湖……
如果白蓮所說的話是真的，那說明他大腦深處，還是有記憶的！
莫禾的心里莫名地緊張起來，幾個月前的那場車禍，他雖然死里逃生，但他去龍中美院當老師前的記憶全丟了。他原以為，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丟失的記憶會慢慢找回來，可是，事與愿違。最后，他只好選擇逃避，逃離龍中美院，來到完全陌生的南風畫院。他這么做，就是不想讓人知道，他已經不再是健康的人！
他曾想，如果他的記憶永遠得不到恢復，那就重新開始，從南風畫院開始新的生活。可是，白蓮卻一次又一次地跟他提起所謂的過去……
而且，因為白蓮，他特別想知道自己的過去。在去龍中美院當老師之前，他過著怎樣的生活？他有什么的生活圈、朋友圈？他跟白蓮是不是真的有故事？他的履歷表上寫著他是云汀市人，可這么長時間，為什么從來沒有云汀市的親戚朋友來找過他？他為什么沒有父母和兄弟姐妹……
一連串的問題蜂擁而至，莫禾感覺他的腦袋都快要爆炸了!他痛苦地敲打著自己的頭，心里絕望地喊道：“老天爺，求求您把記憶還給我吧！”
白蓮見莫禾掐了視頻，趕緊收拾畫具，這場面要是被她媽媽和張媽看到了，等下不得被念叨半天。
不一會兒，白蓮清理好現場，坐等她媽媽來給她涂藥，可是，她左等右等，就是不見她媽媽進來。還別說，剛才一激動，渾身發熱，現在，她感到全身都癢癢。
白蓮正準備出門喊她媽媽，卻在臥室門口遇見了端著藥汁的張媽。
“我媽呢？你不是說她回來了嗎？”白蓮的眼睛在二樓的走道四處打量。
張媽努努嘴，低聲說道：“她把自己關在臥室里呢。剛才她回來，我跟她說話，她也不理我。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我看她的氣色特別差，跟早上出去的時候判若兩人。”
哼！她媽媽還能出什么事？準是去醫院的路上又遇見白家的人。早上剛跟她媽媽開玩笑說，要是她能狠下心，她就送牌匾……
沒想到她媽媽這么快就被她說中了!
白蓮獨自哼笑一聲，來到她媽媽的臥室門口，大聲喊到：“秦總，快開門，我給您送‘帥’字大牌匾來了！”白蓮說完把耳朵貼在門上，等待著屋內的“暴跳如雷”。
可屋子里半天沒有動靜。她推了推門，發現門被反鎖了。
這是什么情況？白蓮突然感覺事情有點嚴重，于是，她敲著門喊道：“媽媽！您在里面嗎？我身上癢得很，快出來幫我涂藥啊！”
“我累了，讓張媽幫你涂吧。”秦朗的聲音低低地從屋里傳了出來。
“說話不算數，我給您記一個信用污點。嗯，累了您就休息吧。”白蓮知道她媽媽的性格，對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嘆了口氣，只好悻悻離開。
屋內的秦朗，在門口的地上靠墻而坐，兩眼空洞，臉色異常蒼白，心里亂成一鍋粥。
她得了惡性腫瘤？她身體一直挺好的，一年到頭連感冒發燒都很少發生，怎么就得了癌癥？她第一次感到，死亡離她那么近！
剛剛在醫院的一幕幕跟幻燈片又在腦海里呈現……
于院長幫她看完CT檢查報告后，又熱心地幫她請來腫瘤科的賈主任。
賈主任又重復了于院長的一系列動作：看CI片、看體檢報告，然后，他非常嚴肅地說道：“你必須馬上手術！”
“要開顱嗎？”話剛出口，秦朗頓感到背上發涼，仿佛看到醫生拿著明晃晃的手術刀向她的腦袋逼近。
“你這個腫瘤長的位置不好，而且已經很大了，微創絕對是行不通的，只能開顱。”
“開顱會有什么風險？”這是秦朗最擔心的問題，大腦的神經最多，稍有不慎，半身不遂、眼瞎失聰、植物人都是有可能的。
“這個不好說，腦部的手術，是世界性難題……”賈主任在腦顱手術上可謂是身經百戰，但在病人未完全恢復前，他從來不敢輕易說出一個肯定的結果，因為，腦顱手術的不確定因素太多了！
秦朗見賈主任為難的表情，自知心里的猜測已經對了八十分。
“那如果不做手術呢？最壞的結果是什么？”出于職業習慣，秦朗換了一個角度問問題。手術與不手術的利弊，她自己必須權衡清楚，要不，將來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這么大的腫瘤不切除，很快會惡化。根據我多年的經驗，像你這種情況的腫瘤基本上是晚期。”
晚期？那意味著她要死了？秦朗悲切地想。她深呼了一口氣，問出她最不愿意問的問題：“如果我選擇保守治療，那我還能活多久？”
“秦總，你這種病不存在保守治療，這么跟你說吧，你不做手術，就是等死，樂觀估計，最多再活一年左右。做手術，至少還有生的機會。”
“我知道了！”秦朗艱難地站了起來，準備離開。
“秦總，你還這么年輕，一定要及早來做手術，萬一成功了呢？跟命運賭一把吧。”賈主任再三勸道。
“秦總，賈主任說的有道理，你馬上辦住院吧，我可以幫你爭取一間VIP病房，幫你聯系省內的專家給你做手術……”于院長也站起來勸。這么年輕有為的女強人，怎么攤上這種病？天妒英才啊！
秦朗淺淺笑道：“謝謝，我回去考慮一下。”說著，她拎著檢查報告，行尸走肉走向醫院的停車場，機械地開了車，路上連了三個紅燈，她全然不覺。此時，她的腦中只有一個意識，她要回家！她要好好冷靜冷靜……
冷靜？她能冷靜嗎？她就要死了！她不甘愿啊！
她向三石承諾，她要去朗之友公司上班，履行總經理的職責。三石和阿諾他們，已經等她等得太久！她不能辜負他們的一片心意，她必須再次出馬，把朗之友公司做大做強，帶領兄弟姐妹發家致富，走向輝煌……
她的女兒白蓮才剛剛十八歲，花一樣的年齡，卻遭受家庭變故，白蓮已經被她爸爸拋棄一回，她不能再扔下白蓮。她要陪著白蓮考美院、實現人生夢想，她要親眼看著白蓮與心愛的人牽手走進婚姻殿堂……
她的至親秦奮，剛剛上大學，她要和他一起分享他精彩的人生……
還有她年邁的父母，以前，她一直忙于工作，她還不曾好好陪陪他們，她總是對自己說，等有了時間，就帶他們去世界各地轉轉，品盡天下美食，領略異國風情……
還有白以天和程瑤，她要親眼看看他們怎么遭報應……
她還有這么多的事要做，這么多的愿望沒有完成，她怎么可以死？
那就聽賈主任的，選擇做手術！
賈主任說的對，跟命運打個賭！萬一贏了呢？人生，又何嘗不是一場賭博？回顧她的大半生，哪有穩操勝券的抉擇？沒有啊！除了信念、激情、執著、努力，剩下的就是一個字“賭”！
聽聽人們對成功的總結，基本上都是：贏得比賽、贏得愛情、贏得人生、贏得……贏的反義詞是輸，輸和贏的較量，就是“賭”字。
這一次，她還能賭嗎？信念她可以有，可手術刀不在她手里！她除了被動地躺在手術臺上，其它的，她什么也做不了！她甚至對于手術的結果，都無法做出科學的評估，更談不上勝算。
開顱手術，萬一開不好，成為植物人，那跟死人又有什么區別？而且還會禍害白蓮、禍害家人。退一萬步說，手術后，縱使活過來了，萬一落下半身不遂甚至全身癱瘓，到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才是真正的悲劇！
對了，癌癥患者術后好像都要化療，聽說，化療非常痛苦，而且還掉頭發，到時，滿頭的秀發掉光光，還怎么見人？她的腦袋瞬間閃過一個畫面：光光的腦袋、醒目的刀疤、歪著嘴、淌著口水、坐在輪椅上……
秦朗越想越害怕！她是一個完美主義者，她絕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在她自己的身上！
是的，手術的各種風險比死亡更可怕！
與其沒有尊嚴、沒有質量地活著，還不如安安靜靜地死去。
順其自然吧！
她這一生，雖然短暫，但也算無憾，愛過、恨過、奮斗過、成功過、有笑有淚……最后，在最美的年華，有尊嚴地死去，值！
對，就這么辦！這就是她的選擇！
賈主任說如果她不手術的話，最多還有一年的時間。一年365天，8760年小時，525600分鐘，她還可以再做很多事情。時不我待！
秦朗悠悠地站了起來，對著梳妝臺的鏡子笑笑，心里說：“秦朗，你必須馬上振作起來！抓緊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把時間浪費在無謂的煩惱上，因為，你已進入生命倒計時！”她拿起鏡前的面撲，往臉上打了點腮紅，畫了眉，補了口紅，整了整衣袖，鏡中的人兒立即精神抖擻。
她悄然打開房門，仿佛要去迎接新生活似的，內心充盈無比，腳步堅定而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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