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和親歸去來(27)
世界如碎玉崩塌了,雪花飄飄灑灑地落下。
就是這樣的日子,宮長訣看著宮霑,騎在馬上,慢慢消失在大雪之中,看著他一去不回頭的背影,忽然覺得一切似乎都在朝她難以預料和把握的方向走了。
好大的雪,像她降生的那一日一樣大。兜頭兜臉地撒下來,落滿人的一生,凝在睫毛和眉毛上,觸目即是近在咫尺的冰雪。
她是天生的孤煞命,生來與離別二字緊緊相連。
但她是受上天眷顧的,世間能有多少人,有這般重來一次的機會?
能有機會見到那些失去的親人愛人。
她大抵是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人。
她不想再聽從小時候就一直聽見的哀樂,也不想陪著母親再擺靈堂。
不想穿粗麻的孝衣,那些衣服太粗糙了,總是有豎起的毛刺,扎得人的心都在疼,止不住地流血,那些毛刺扎進心里,就再也拔不出來。
宮長訣淚盈于睫,真的太疼了,那些衣服,真的太疼了,她不想再穿孝衣,不想了,再也不要送走任何一個人。
她再也不想了。
宮長訣不知不覺間竟淚流滿面,梳妗見了,忙扶住宮長訣,
“小姐,您怎么哭了,沒關系的,老爺肯定會平安回來的。”
宮長訣揪住披風,手上的青筋都暴起了,她自言自語地喃喃道,
“太疼了,這衣衫穿在人身上,像是枷鎖一樣,我不要再穿了。”
“我…不要再穿了。”
梳妗聽不懂她在說什么,宮元齡卻是一把抱住宮長訣,一遍遍重復道,
“長姐,不會穿孝衣的,這一次,咱們都會平平安安的,父親和叔父都會好好地回來。”
梳妗聽見孝衣兩個字,一下子就明白了宮長訣的意思。
奴仆跪了一地,宮元齡安慰著宮長訣不哭,自己卻已經淚流滿面。
若是能闔家團圓,誰想不時便要與下一個親人天人永隔?
可是將門,就是有這樣的命運。
雪紛紛揚揚地飄灑著,天邊卻是起了日頭,耀眼得難以直視。
照得那些鋪滿的雪的路都在發光,那些路的盡頭好像都變成了一個光點,不管路有多長,都凝聚成一個點。
這個世間,一瞬間沒有了路。
邊關失去三員大將,宮霑前去補上,西青從京城撥出十萬人,似乎已經不再那么懼怕大周的“埋伏”。若是西青反應過來一切,開始反撲,大周必定在劫難逃。
大周的路,似乎也走到盡頭了,搖搖欲墜,下一刻,就要化為一個光點,而后消失。
楊碌和幾個元帝的親兄弟站在殿上,元帝看著楊碌,眸光贊許。
元帝還未過繼之時,與這些兄弟還算是關系尚可。當元帝繼位時,也都象征性地給這些往日兄弟封了王爺,給了府邸。只是太多年過去了,他又身處高位,幾乎是幾十年未曾見過面說過話。
幾個所謂的王爺在殿內只覺得束手束腳。
元帝緩緩道,
“朕如今身軀已經不如從前,這個天下,往后還是你們的。”
他語氣極緩,說出來的話卻讓幾位王爺被嚇得不輕。
聞言,幾個王爺猛地跪下,
“陛下何出此言!”
幾個掛名王爺一向害怕旁人說他們有異心,因為有了一個能當皇帝的兄弟就會癡心妄想自己也能,元帝這話一出來,幾分掛名王爺幾乎要被嚇破膽。
楊碌忙一個一個將王爺們扶起來,
“王叔們何必如此,父皇與王叔們流著同樣的血,怎會猜忌你們呢。”
內侍只是低著頭,恭敬地站在一邊,聽著這些可笑的話語。
正是因為流著同樣的血,才會有這些廝殺。
楊碌道,
“請幾位王叔來,主要是因為如今朝堂已經基本歸在太子殿下手中,但太子殿下到底是年幼,難當大任,想要請幾位王叔輔佐一二。”
難當大任四個字一出,眾人就已經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楊碌敢當著陛下的面說這句話,是不是意味著,
陛下…根本就不看好太子殿下。
當初立太子殿下,只怕是再無別的選擇才這么做罷?
眾王爺的想法不謀而合,而楊碌只做一副親切面容道,
“各位王叔可要明白,輔佐太子的功勞,他朝,待父皇崩逝,各位可就是從龍之功。”
從龍之功四個字被楊碌咬得極重,而待父皇崩逝這句話從楊碌口中說出時,話中的表意已經太過明顯,眾王爺已經明白這次將他們聚集在此的目的。
敢當著陛下的面說這句話,必定是陛下之授意。
這般說話,哪怕再愚鈍,都聽明白楊碌這是威脅而不是在替他們指條明路了。
眾王爺動也不敢動,數九隆冬的日子里,竟然生生地被嚇出一身冷汗。
既然陛下不希望他們投向太子一方,為太子盡心,為何又要告訴他們要輔佐太子?
難不成,是要他們明里投誠太子,暗中為陛下所用嗎?
幾個王爺只覺得棘手,他們也不是什么真正掌握實權的人家,就算是皇位更迭也跟他們沒什么關系,但如今若是無端端卷進這一場風暴里面,就絕對不容易再脫身,他日,是死是活,尚未可知,這般風險,只怕他們冒不起。
元帝卻緩緩道,
“李忠。”
內侍忙上前,
“陛下有何吩咐?”
元帝道,
“朕床頭有一把寶刀,想要賜給賢忠王。”
內侍馬上道,
“臣立即遣人去取來。”
內侍往后幾步退下,一個小太監忙識了眼色,向內殿去了。
幾個王爺瑟瑟發抖,跪在原地,幾乎要被嚇出魂。而賢忠王已是魂不附體。
小太監雙手呈著刀,一路向殿中走來。刀極重,小太監一路都不自覺地有些東倒西歪,到了玉階前,咬著牙把寶刀抬過頭頂,
“寶刀請到。”
楊碌伸手,握住了刀柄,看向賢忠王。
賢忠王偷偷抬頭窺了一眼,見楊碌拿著刀對著他,身子一下子栽下來,頭磕在地上,一聲悶響。
“陛下,臣……臣尚有妻兒,還請陛下念在往日情分上,放臣一條生路!”
“臣真的沒有與太子殿下結黨營私,臣……臣的性情您是清楚的啊,怎么敢做出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賢忠王痛哭流涕,眾王爺聞言也忽然明白過來。
難道,陛下并不是要他們當細作,而是懷疑他們已經向太子殿下投誠了?
賢忠王痛哭流涕,
“陛下,求陛下開恩!臣真的一心都只向陛下,從來沒有過異心啊陛下!陛下!求求您,給臣一條生路吧———”
楊碌握緊了刀柄,將刀拿起,刀尖劃過地面,不知為何,元帝居然突然縮成一團,在龍椅上發抖,眾人只擔心自己,沒有發現元帝的異常。
只有內侍明白為什么,上前轉移元帝的注意力道,
“陛下,您如今該吃藥了。”
元帝聽著刀尖劃過地面的聲音,似乎看見一個高大的青年,握著一柄魚云符大刀,刀尖拖過地面,血色的霞光流瀉他滿身,一身白衣竟在霞光之中被映襯成血色!
那個青年用指腹摩擦著刀鋒,睥睨著他,
“殺人亦有限,列國自有疆,陛下殺一個人,就多將一份權勢掌握在自己手中,那陛下希望這大周朝堂空無一人。”
“不如,就由陛下開始,如何?”
如何。
如何?
如何!
元帝腦中一遍遍回響著那些畫面,腦海里的刀尖穿空向他刺過來。
元帝想捂住胸口,但卻怎么也抬不起手,猛地一口血吐在幾案上,血全都呈現著黑紅色。
宮女忙站成一排擋住了元帝。
而內侍見怪不怪,迅速地將幾案上的血擦干凈。一切整潔如初,而宮女端來湯藥,內侍拿著湯藥便灌入元帝口中。
元帝被生生灌入湯藥,意識模糊,口中發出啊啊的聲音,但卻是極低微,三步之內方能聽見。
幾個王爺跪在下面瑟瑟發抖,楊碌摸著刀刃,
“本王知道各位的想法,各位衣食無憂,也不必擔心需要參與朝政,就這么合合樂樂過下去亦是人生一樁美事,但是,各位王叔可有想過,一旦他日太子掌權,各位作為父皇的親生兄弟,將會有怎樣的下場?”
楊碌將刀舉起,刀尖對準賢忠王。
“各位王叔說,你們是愿意做那個任人宰割之人,隨意被界定生死之人,還是想做那個拿刀決定別人生死的人呢?”
“嗯?”
面對著明晃晃的大刀,賢忠王一時竟連哀求都說不出口,只是發抖。
幾個王爺終于反應過來,這一次,陛下明里要他們輔佐太子殿下,實際目的,卻恰恰相反。
陛下要的,只怕是要他們來做陛下的刀,將刀尖對準太子殿下。
狠狠劃下這一刀,才能保住他們的性命,否則,就算太子殿下不了結他們,陛下也一定會親手了結他們。
陛下如今讓二王爺來做這件事,無疑是要讓二王爺上位。
賢忠王噗通一下跪向楊碌,
“臣愿意以二王爺馬首是瞻。”
幾個王爺忙跟道,
“臣愿意以二王爺馬首是瞻!”
楊碌握緊了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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