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源的嘴角崩成一條緊緊的直線,費了好大力氣,才壓下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覺。
時隔多年,他又聽到了這種威脅的強橫語氣,那種極度厭惡的感覺也被喚醒,好像撕開了從未愈合的血淋淋的傷口。
只不過這次不是沖著他來的,而是沖著他的女兒。
解昆根本不是為了解語著想,不是為了她好而要給她一點教訓,完全只是出于他對子女后代的控制欲。誰要是忤逆他,違抗他,他就要用盡一切手段打壓逼迫對方,直到對方老老實實地屈從于他這個一家之主的權威。
但他當下沒有說什么,只淡淡應了一聲知道了,就掛了電話。
第二天,他去那套小公寓里找解語,說了解昆要她搬出去的事情。
“你不用搬,外面租房子太麻煩,質量和安全也沒有保障。我可以幫你把這套公寓直接買下來,寫你的名字,你爺爺再怎么也沒有權利干涉你住在屬于你自己的房子里面。我手里有很多筆你爺爺查不到的資產,不會有問題的。”
解語輕嗤了一聲。她早就料到解昆不會讓她安安穩穩地住在這里。當年無所不用其極,把解源逼得不得不低頭回到解家,現在又要在她身上重演一遍了。
“買下房子是可以,不過不用你出錢,我自己有錢。”
這套小公寓在市中心熱門地段,又靠近東林一中,周邊配套環境什么的都不錯,價格只有一年年往上飛漲的份兒。就算買下來當個投資,也肯定虧不了。
解源以為她的存款最多不過一二十萬,畢竟他以前除了每月的零用錢以外,并沒有給她打過大筆的錢。失笑道:“你有多少錢?這套公寓現在的價格是3萬5一平,只能全款買,我在銷售部門那邊通個氣讓他們給個內部價,那也要一百二十多萬了。”
解語輕描淡寫地笑了笑:“35萬一平我也買得起。”
去年做貴重木料的買賣,賣丹藥給岐黃谷,加上坤輿地產的部分分紅,她手里的現錢早就超過千萬了。
解源看她不像是在吹牛皮或者開玩笑,臉色微微一變:“你怎么有這么多錢?”
解語悠悠說:“你被盯了這么多年,還能有自己的小金庫,那我也沒閑著啊。”
解源好像有些不認識地望著解語。
這些年來他和解語相處的時間少之又少,解語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個自卑、怯弱、內向,活得小心翼翼的孩子。
他知道這跟她的童年經歷和家庭環境有關,而這些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害她失去了媽媽,他害她在解家淪落到那樣一個尷尬的位置。
他之所以極少回家,一來是真的忙,只有忙才能麻痹自己,只有忙才能往高處爬;二來是對那個家的深惡痛絕,在那里多待一秒鐘都讓他難以忍受。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或者更確切地說,是無顏面對她。
他的逃避,讓他這個爸爸的角色從她的成長中整個缺失,到現在才發現,自己竟然一點都不了解這個女兒。
“不管你有多少錢,這筆錢都不用你出,這些年我也沒送過你什么,這套房子就算個禮物。”
解源既然都這么說了,解語就也沒堅持非要自己出錢。
她仍然安安穩穩地住在小公寓里,一周后,寫著她名字的產權證就到了她手上。
那邊解昆得知他的命令下去,解語竟然還是連挪都沒挪一下,自然又是大怒,再次打電話給解源。
“我讓你叫她搬出那套公寓,她到現在還住在里面,你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是不是?”
解源語氣平靜:“她在幾天前買下了那套房子,手續合法合規,現在那套房子是她的,誰都沒資格讓她搬出去。”
解昆一驚。他倒沒懷疑是解源出錢買的房,因為這么大一筆錢從解源那里出去,他不可能不知道。
“那套公寓要一百多萬吧?就算她有點以前的存款,怎么可能有這么多錢?”
“這我不清楚,你也知道,我以前不怎么管她。”
解昆竭力想從這里面找出漏洞:“不對,她才幾歲,怎么能在沒有監護人陪同的情況下買房?”
解源的語氣里帶了點譏諷之意:“你不記得她生日,也難怪不知道。她今年三月已經滿了十六周歲,現在是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買房不用監護人陪同。你也沒吩咐集團下面的公司不準賣房給她,她要買,人家難道放著錢不賺?”
解昆一時被堵得無話可說,噎了半天,轉頭又撿起剛才的第一個問題。
“她哪來的這么多錢?才十六歲的小丫頭片子,沒資本沒背景沒人脈,怎么可能隨隨便便拿得出一百多萬……該不會是做了什么不要臉的事換來的錢?”
解源也奇怪解語怎么會有這么多錢,但根本沒有往這方面上懷疑過,怎么想也不會想到解語是那種不知自愛的女孩子。解昆一開口就說解語不要臉,頓時讓他一股氣直往上沖。
“她絕對不會做這種事。好歹是你孫女,你什么都沒查過,就把她想得這么不堪?”
“你懂什么,你剛剛不是還說你沒怎么管過她?那你怎么就知道她不會做這種事?……那是一百多萬,不是一百多塊,她隨手就拿出來了。你倒是說說看,她有什么途徑,能賺得到這么多錢?年輕女孩子,還不是走歪路來錢最快最多?”
解昆越想越覺得自己有道理:“她人緣雖然不怎么樣,但解家讓她接觸的都是富豪圈子,認識的有錢人多,而且模樣長得也不算差……”
解昆在重男輕女上雖然沒有葛淑惠表現得那么明顯,但男權觀念更加根深蒂固,對女性的輕視牢牢刻在骨子里。女人天生沒本事,想憑著自己賺到大錢,一般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長得漂亮,可以向男人出賣色相甚至肉體。
解源只覺得一陣惡心和無力:“……你實在要這么想,那就這么想吧。”
他為解語辯解再多,對于解昆這種在自己的三觀中活了一輩子的人來說,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他要是能說服得了解昆,他們一家人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解昆怒道:“什么叫我就這么想吧?她在外面干這種事,解家的臉都給她丟光了!等下給外頭議論,解家的孫女是出來賣的!……”
解源實在是聽不下去,打斷解昆:“那你要怎么樣?”
“讓她來老宅一趟,就說我要見她!她就算不在解家,也還是頂著解家子孫的身份,不能由著她敗壞解家的名聲!”
解源淡淡冷笑一聲:“我可沒這么大權力勒令她回老宅,她也不聽我的。你還是自己打電話給她吧,她說不定會忌憚你的威嚴。”
說完就掛了電話。
他是傻了才會幫解昆傳這話給解語。解語能愿意回去就有鬼了。
解昆自己打電話給解語,果然,解語第一次接了,但一聽解昆像是皇帝召見草民一樣召她回解宅,沒等解昆說完就直接掛了電話。解昆再打過去時,已經被她拉黑了。
謝昆哪里肯善罷甘休,也咽不下這口氣,難得一次放下老太爺的身份,屈尊降貴,親自上門到解語的公寓里找她。他沒找解源陪同,因為知道解源肯定會站在解語那邊幫著她,陪他一起來的是解安。
那天是周六,解語正好在家。開門見外面是謝昆,她知道遲早會有謝昆找來的這么一天,也沒有要躲的意思,把人放了進來。
謝昆一進門,自己徑直在沙發上坐下。小公寓里只有一張雙人沙發,解安不好跟謝昆擠著并排坐,就只好站在一邊。
解語卻半點沒有這么恭敬的意思,從餐桌邊拖了張椅子過來大剌剌坐下,語氣很冷淡:“有事嗎?”
謝昆開門見山地問:“你買下這套房子的錢是從哪來的?”
解語呵地笑了一聲:“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謝昆來時已經做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但這時還是被解語一句話就氣得破了功,幾乎端不住臉上的表情:“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從哪來的錢?你不知廉恥自甘墮落,沒人管你是臟還是臭,但解家還要臉,解家的門楣容不得你玷污!”
解語一時間沒明白謝昆在說什么,莫名其妙,轉了一個彎才反應過來,簡直佩服謝昆的腦回路。
這都什么年代了,思想還腐朽成這樣,這老頭難道是剛剛從清朝古墓里爬出來的?
但她懶得跟謝昆分辯,分辯也沒有任何用處。不想再廢話,直接攆人:“你要是實在不爽,登報斷絕我跟解家的關系就行了,我輪不到你管。你可以走了。”
解昆要是看哪個子女不爽就斷絕關系,當年早就對解源這么干了,但這顯然不是他的風格。
斷絕關系就說明他沒本事控制自己的子女,管不住了就只好不管,他豈是這種認慫的人?
只要身上流著解家的血,就一輩子擺脫不了這層關系,生是解家的人,死是解家的鬼。生了你養了你,你翅膀硬了就想自己飛了?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情。
解昆冷笑:“我管不了你?你爸當年也是這么對我說的,他現在是什么樣你看不到?”
解語嗤了一聲:“一代新人換舊人,別怪我沒有警告過你,你不管我,至少還能過得安穩,非要跟我作對的話,到時候連解家都保不住。這是我的房子,我讓你出去,不然我報警了。”
解昆只當這是十幾歲小孩年少氣盛,不知天高地厚,才會放這種可笑的狠話,壓根沒放在心上:“報警?我是你爺爺,來孫女家里坐坐,還能被當成私闖民宅不成?”
解語悠悠道:“私闖民宅那是不至于,誰讓我們自古就有這種血濃于水孝大過天的優秀傳統。但事情要是傳出去,說你身為爺爺被孫女趕出門去,好像也不太好聽。怎么樣,不聲不響地回去,還是非得在這兒跟我鬧起來,你自己選,反正我又沒有解家老太爺的高貴身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你……”
當年解源都遠沒有這么囂張叛逆,解昆只氣得一口氣堵在喉嚨里,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
解安陪同前來,為的就是這種時候,連忙打圓場,給解昆臺階下:“爸,小孩子不懂事,您氣壞了自己身體不值得。我看跟她沒什么好談的了,咱們還是先回去,也不用擔心她丟解家的臉,解家是什么樣的家族,難道還真怕管不住一個孫女?”
解昆重重哼了一聲,往外走去。
解安的話還是很中聽的,他當然不可能對解家對自己沒信心。當年他“戰勝”解源的豐功偉績至今猶在眼前,解語算什么,比那會兒的解源還小好幾歲,還是個女的,怕她翻出天去了不成。
解安早就料到解昆跟解語話不投機半句多,不會談多長時間,已經叫了助理開車到樓下等著,接解昆回去。
解語的公寓樓在四層,在樓上遠遠看見解安的助理給解昆打開車門,她的視力遠超常人,突然注意到,那個助理的手背上有一塊似乎是燒傷的傷疤,大概有一塊錢硬幣那么大。
助理是個中年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跟之前那個裝修工描述的特征基本相符。
解語以最快的速度從樓上沖下去,攔住他們的車,對那個助理說:“你知道這小區哪邊是東門哪邊是西門吧?”
那助理愣了一下,指指前面:“知道,這邊兒是東門。”
解語說:“那你出小區走東門,西門外面還在修路。”
解昆和解安都古怪地盯著解語,顯然是不明白解語為什么會這么好心地追下來給他們指路。
那助理客氣地對解語點頭道:“好,謝謝。”
解語看著他們的車子開走,微微瞇了瞇眼睛。
帶著點兒化音的東北口音。看來應該是錯不了了。
出面威脅和收買那裝修工的,就是這個助理,而背后的人就是解安。
解氏集團下面有多個公司,基本上都是做房地產或者相關產業的,解昆的私生子女們大部分都在這些公司里面任職。
坤輿地產的那座地鐵樓,盤活低價爛尾樓已經撿了一個大便宜,又搶在眾人前面最早開盤,分走第一塊蛋糕,引起了眾多房地產業內人的眼紅嫉妒。解氏也有不少地鐵沿線的樓盤地產,跟坤輿地產形成競爭關系很正常。
解語打了個電話給季夏,讓季夏去一打聽,果然,在他們的青谷公寓不遠處,有一個正在建設中的小區,就屬于解氏集團下面的一個公司,公司CEO是解安。
季夏有點糾結:“這查來查去,還查到你叔叔頭上了……怎么辦?”
解語冷笑:“什么怎么辦,別說這只是個私生的,就算是親生的,做出這種事來,我也照樣大義滅親。那么多人差點就死傷慘重,我們公司差點就毀于一旦,你咽得下這口氣?反正我是咽不下。”
季夏問道:“那你打算怎么辦?”
解語說:“上次的事,想找證據恐怕是很難找到了。解安那個助理肯定不會在有攝像頭的地方被拍到,他當時裹得那么嚴實,沒辦法證明人就是他。但我絕對不可能白白吃這個虧。這事交給我,你不用管,我需要幫忙的時候再找你。”
解安隨隨便便一出手就如此狠辣,輕描淡寫地將數百人的性命當做棋子般利用,說明他以前肯定沒少干這種漠視人命的事情。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事情做多了,總會留下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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