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為樓論理前兩日才臨時更換主題，且話題如此緊扣時政，在人人以朋黨自危的時刻，在眾人文人大臣之間引起強烈的轟動。
陸知安出事并不隱秘，有那幸災(zāi)樂禍想看熱鬧的，有那隔岸觀火想知道四為樓如何度過難關(guān)的，還有一小撮用心不明只想著如何在此中謀取利益的……
到了初十，四為樓竟是前所未有的生意興隆。
楚玉表面看起來很是淡定，該做什么做什么，直到池映易看到她將一顆黃豆放進嘴里嚼了半天還未吞下去，方才知道她心里也是很忐忑。
池映易看著楚玉，她仍未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不對勁之處，還問道：“怎么了？我臉上花了？”
池映易笑著道：“這是第一次你坐在我身邊，有些新奇。”
楚玉道：“我嘴巴不行，若是狡辯還能說個一二，咬文嚼字的，太傷腦子。”
她向四周看去：“今天生意真好，不知道能不能將前些天的損失給補上來。”
“或許。”
池映易不動聲音地四下打量了一番，好多都是生面孔。
穿著錦衣，舉手投足間就能看出其人的家事底蘊來。
也不知是好還是壞。
罷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便是陪著瘋魔一次又如何？！
楚玉一抹嘴：“我先去準備一下，一會兒我們并肩作戰(zhàn)！”
池映易笑著點頭，看著她腳下生風(fēng)往后院走去，本就瘦弱的身體，卻像是有無盡的精力一般，看起來干勁十足。
陸老爺子帶著陸李氏也來了。
這些天，他日日在外奔波，并沒有得到什么好消息，聽聞了四為樓的事情，想著要與幾人助陣，也是早早地到了。
至于蕭洪晝，原看了《四賢一不肖》詩后，也趕著過來，想知道這兩位小娘子能掀起什么風(fēng)浪。
他還蠻期待的。
論理開始。
不出楚玉所料，那些個文人對著朋黨就是一陣的噴，還有理有據(jù)，從古說到今，從東漢的“黨錮之禍”，到唐朝的“牛李黨爭”，樁樁件件，力圖將朋黨二字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池映易并沒有可以反駁的。
她雖以男子之身養(yǎng)大，所知所學(xué)，卻也與那些人相差無幾。
縱觀歷史，有名的那幾次朋黨之爭，確實是讓一個王朝慢慢走向了下滑之路。
楚玉端坐在一邊，臉上很難得的沒有笑容，一臉嚴肅，默默地聽著那些人議論紛紛。
等那些人興致來了，又轉(zhuǎn)頭問池映易：“池掌柜，某說的可對？”
一臉的志得意滿。
池映易笑著點頭：“齊公子所言甚是。”
那齊公子便做謙虛狀，向四周略拱手：“承讓！”
楚玉慢慢站起身，緩步走向場中：“我不贊同！”
擲地有聲。
齊公子正滿臉紅光接受他人的贊譽，聽到楚玉的聲音，轉(zhuǎn)身向她看來：“這位小娘子有何高見？”
他是識得楚玉的。
這位小娘子在四為樓的存在并不明顯，亦從未下場辯論過，他不相信她能說出什么辯駁他的話來。
楚玉抬眼一一看過去，周圍聲音漸漸低下來。
“何為朋？何為黨？”楚玉的聲音沉穩(wěn)堅毅：“朋者，相護相持為朋，同門同師亦是為朋。黨者，以共同利益、共同志向團結(jié)在一起，是為黨。朋黨一詞，以兩字合并，原意不過是一群志同道合之人，為共同的目標而團結(jié)在一起。”
楚玉盯著齊公子：“是什么讓這個美好的寓意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齊公子道：“有朋一黨，所為爭執(zhí)，無不害國害民，自是人人所應(yīng)當唾棄！”
楚玉扯了一下嘴角，并沒有扯出一個笑：“朋黨之說，自古有之。可真正有錯的，是朋黨？還是朋黨之爭？！”
楚玉抬頭挺胸，微抬起下巴：“朋黨所在的害處是朋黨本身嗎？不是，是黨同伐異！”
“何謂黨同伐異？從自身為利益出發(fā)，旦有意見不同者，皆為異類，以不正當?shù)姆绞姐藓ΑＲ源驌粝莺Ψ剑@叫黨同伐異！”
“所謂小人無朋，君子有黨，因政見不和，以一己之私傾軋對方陣營里的人，這叫黨同伐異！”
“旦有異心者，無以道德律法之制裁，以朋黨之名亂天下是為公者，這叫黨同伐異！”
一口氣說了這許多，楚玉有些累，便喘了一口氣繼續(xù)道：“或隱于深山，或藏于鬧市，總會有高山流水遇知音，二人便為朋，三人便為黨，朋黨一詞是好是壞，全在于所在群體的立意！”
“以惑亂朝綱、徇私枉法之人聚為朋，是為小人，以國家民眾為先，盡忠職守上達天聽者是為君子，同為朋黨，小人乎，君子乎？”
周圍的人都安靜下來，細想著楚玉所言，連蕭洪晝都垂著眸子在思量。
齊公子道：“論語曰，‘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
聲音卻無前時的震饋，顯得有些勉強。
楚玉走向自己的位置端了水一口飲盡，又轉(zhuǎn)身步入內(nèi)場：“君子不黨，其禍無援，若人人自危，并不敢言，那又如何得知此事此言是對還是錯？！”
“既有朋黨，便有意見不同者，以正當手法做正當之事，上至朝堂，下至民間，不再以朋黨為恥，而行君子之事，便能從不同發(fā)聲者里挑選不同意見，不再偏信偏聽，而是開放訥言，由朝至野，無不清明，這便是朋黨之爭真正該有的意義！”
楚玉長嘆一口氣，再次環(huán)視著周圍的人：“諸位都是有能有識之輩，莫讓一葉障目，困囿于一方天地！”
說罷，對眾人深深揖禮，隨即直起身甩袖回了內(nèi)院。
池映易反應(yīng)過來，忙跟了上去，轉(zhuǎn)過門，便見到楚玉正倚在墻邊看著樹上的樹葉。
廳堂慢慢有人在竊竊私語。
一語驚起千層浪！
楚玉今日所言所說，顛覆了他們一直以來的固有印象，此時心里翻天倒地，不足以言語。
蕭洪晝端起桌上的酒杯放到唇邊，掩飾了眼中的驚濤駭浪。
這女人究竟是何來頭？
這幾日他讓人緊盯住與陸知安有關(guān)系之人，只楚玉表現(xiàn)出來的，與往日大相徑庭。
她是在藏拙，還是在掩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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