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毛毯，兩人一起走回圖圖的病房。雪還在簌簌地下落，這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雪把室外映得明亮，明明是深夜看天光卻像黃昏。

    “在圖圖病好以前，我真的很怕哪天會忍不住向你求婚。”老鄭說。

    “如果你沒自信，為什么又要說出來呢？”美桃敏感脆弱的心，已經不起任何試探，她像一只柔弱的刺猬，用最堅硬的那一面毫不留情地刺向對方，“你要求婚，卻希望我不要答應你？”

    “桃子，你知道我四十歲了，有沒有自信都能活。你還年輕，自信就像鳥兒的翅膀，決定你能飛多高；而到了我這個年紀，自信只不過是換季的羽毛，每到換季就必須丟棄。我多么想要你嫁給我，可是我清楚地知道我的人生，嫁給我，我除了一棟房子，一無所有。我不能拖累你。等照顧圖圖病好了，我就去忙我的事業……”

    后花園里有幾個不睡覺的大孩子在打雪仗，雪球嗖嗖地從美桃和老鄭面前飛過，老鄭連忙拿傘把美桃擋住。簌簌的大雪落到了美桃的頭上，老鄭又連忙把傘舉過美桃頭頂。

    就在老鄭忙著撐傘的那一刻，美桃踮起腳尖吻上老鄭的嘴。

    老鄭把雨傘擋在他們和孩子們中間，大雪落滿了他們的頭頂。比起他們之間的情誼，一個不合時宜的吻又算什么呢！

    這個夜晚，美桃睡得特別香甜，一覺醒來，她憔悴的雙眼恢復了一些神采，想到醫生給自己的最后期限，如果湊不夠圖圖的化療費用，美桃就去銀行辦信用卡、貸款。

    美桃眉頭愁云慘淡，她推開病房門，卻忽然看見安娜抱著被子站在門口。

    “你別誤會，我來還毛毯，并不想打探你的隱私。謝謝你，要沒有這個，恐怕我今天還得繼續輸液，因為感冒。”安娜把毛毯送上去，美桃笑笑收下放好，她和安娜一起走出醫院。她們經過醫院的后花園，老鄭他們早就在醫院的各個角落打掃出了干凈的小路。

    “你的內搭裙子，”美桃指指安娜貂皮大衣下露出的裙邊，“是我設計的。”

    安娜本來踩著高跟鞋目中無人地走著，聽到美桃這么說，她忽然停下來。

    “真的？”安娜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睜得大大的，“那你要對我的分手負責！”

    “啊？”美桃忽然摸不著頭腦。

    “就因為不喜歡我的穿衣風格，他跟我分手了！”安娜的話中有一絲苦澀，繼而又無所謂地哈哈大笑起來，“就是這身衣服，讓他很反感。”安娜說起這些來有些輕描淡寫，明明昨天還因為分手的事大醉一場，美桃分不清安娜的輕松是不是故意裝出來的。“不喜歡我的衣服也是分手的理由，渣男總有借口對不對？”

    “就是這樣！我若愛你，同樣會愛上你的北極熊裝！”美桃試圖同安娜開一些玩笑。

    “所以，我要一件新禮服，開始我的新生活！”安娜說著，把自己的貂皮大衣脫下來，抓在手上，她把衣服舉過頭頂使勁兒甩，她歡呼著，忽然一松手，大衣像一只白色的大雁一般飛出去，撲落在雪地上。“你還想來醫院陪我？”美桃看著安娜只穿一條毛呢裙子在雪地里手舞足蹈，臉凍得通紅像一個紅皮蘿卜。

    “分手了，我要跳舞慶祝！我終于可以穿我想穿的任何衣服了！解放！”安娜歡呼。

    美桃幫安娜把大衣撿起來，給她披上。

    “你的新禮服，我幫你做！”美桃說。

    “可是……”安娜忽然猶豫了，“渣男已經把我的信用卡停了，我現在一分錢都沒有……”

    “不收你錢，當作朋友間的小禮物……”美桃說。

    安娜聽到這里，忽然蹲在地上哭了。陽光灑下來，照在亮亮的雪地上，晃著美桃的眼睛，連鼻子也變得酸酸的。

    一整天，美桃都對手機很敏感。等了一上午，除了10086發來幾條賬單信息以外，什么都沒有。上午是服裝設計稿的審核，中午是公司春款發布會，美桃無時無刻不在等工資到賬的短信，T臺上的模特們光鮮亮麗，所有公司領導都很滿意。東方旭坐在美桃旁邊，對美桃小聲說話。

    “剛當上總監就有這么出色的成績，祝賀你。”東方旭小聲說。

    美桃禮貌性地點頭回復東方旭一個微笑，手機在她的手包里忽然毫無預兆地震動了一下，美桃打開一看，果然是工資到賬了！15328元！比自己預想的差了一萬多！美桃忽然呼吸沉重起來，她覺得此刻的自己一定不是最佳狀態，連續兩個多月睡在行軍床上，高度的緊張，美容、面膜全都停了，美桃覺得自己肩膀酸酸的，臉也灰撲撲地沒有光澤。

    她再也坐不住了，她忽然覺得這樣的工作似乎并不適合自己！無論自己付出多還是少，績效工資都是那些，幾乎沒有變化，要拿到收入提成，得等到春季過完！可是她想要的錢現在必須要！想到病床上的圖圖，美桃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坐著，她要動起來，要馬上弄到錢，這樣的念頭折磨著她，使她必須馬上動起來！

    “你臉色不太好。”東方旭說。

    “昨晚沒睡好，不要緊。”美桃說，“你們先看，我忽然想起北京賣場經理要和我談北京市場的情況，我先去和他交接。”

    美桃說完，沖出發布會現場。她奔波了兩家銀行，申請了兩張信用卡。

    晚上，美桃在哄圖圖吃飯的時候，安娜悄悄地來了。“那件衣服，我急著穿，所以我就自己找上門來了。”安娜說話總是喜歡直來直去，這省去了美桃很多麻煩。“我在大廳等你，你哄完孩子，就來給我量尺寸。”安娜說完，又一陣風一樣地走了。

    圖圖睡著以后，美桃在醫院大廳一側的沙發上找到了玩手機的安娜。

    “那個清潔工喜歡你。”安娜遞給美桃一把軟尺，她早已把這個準備好了。

    “你怎么知道的？”美桃一邊給安娜量尺寸一邊說。

    “我聞出來的，他身上有你的香味。”安娜故意說。

    “隨你怎么說吧。”美桃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不開玩笑了，世界上有兩種事瞞不住：一個是咳嗽，一個是愛情。”安娜說，“他看你的眼神一下子出賣了他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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