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心涼了，所以和卜風分手，對嗎？”對美桃的過往，老鄭的信條一直是：你不說我也不會追究。可是真到美桃想傾訴的時候，老鄭又成了最真誠的聽眾。

    “我們分手，是因為我發現，我懷孕了。我想生下這個孩子，而卜風不想……”這么多年過去，美桃終于找到一個可以耐心聽自己故事的人，那些埋藏了太久的故事除了再不相見的卜風、永遠陪在左右的徐貴兒，竟然沒有第三個人聽過。現在，美桃終于找到一個永遠都不必害怕失去他的人，不帶偏見地認真傾聽自己說話。

    “為什么不想？”老鄭問。

    “因為我們才大學二年級，我和卜風的前途并不想就這么被定位了。如果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考慮未來，那對孩子太不負責任了。”美桃苦笑一下說，她終于能把這件事不帶任何感情地說出口，這都是時間的饋贈。

    “這么想也沒問題。”老鄭說。

    “可是我想。我在這個世界上無依無靠，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已經失去了父母，不能再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美桃繼續說。

    “你也是對的。”老鄭客觀地評價，“這個問題，沒有誰對誰錯。任何選擇都有道理，就看怎么協商解決。”

    “我們解決的方式，你都看到了——徹底分開。”美桃長舒了一口氣，“如果卜風知道圖圖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他同樣會躲得遠遠的，他已經開始了新生活，有了一個幸福的家庭，這一切，不能因為我的自私而改變。”

    老鄭說，“等骨髓有了配型以后，我們再商量接下來該怎么做。”老鄭說。

    美桃再一次被老鄭清晰的思路、不慌不忙的態度感動。

    “別多想，我理解你。”老鄭說。

    “你真的理解嗎？”美桃眼淚汪汪。

    老鄭把美桃的手又握得緊了緊，說：“我理解。你看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隨便拉出一個來聽你講起這些過往，無論誰都不可能理解你。可是我和他們不一樣，我對你是有感情的，我對圖圖感情更深。”

    他們坐在那里，花一中午的時間惺惺相惜，一直到老鄭不放心圖圖，要回病房去看看他，他們才起身一起離開。雖然什么問題都沒解決，但是美桃心情舒暢了些，氣色也好多了。老鄭去食堂打了飯菜帶回病房，他們和圖圖一起圍著簡易的桌子吃了一頓飯。

    再沒有理由繼續住院了。

    美桃思前想后，還是來到楊溢的醫院說自己想讓圖圖轉到他的醫院來，楊溢顯然為能幫到美桃而感到很欣慰。

    “雖然我們沒簽合同，但是我寫了一份保證書。”美桃說著，把一分整齊的手寫的紙放在楊溢的桌子上。

    楊溢拿起來，保證書上寫著：

    本人作為林圖圖的監護人，自愿將林圖圖轉入和美醫院，期間所發生的一切問題都由本人承擔。

    林美桃

    “我們不必……”楊溢說。

    “要的！”美桃接過楊溢遞過來的保證書，又把它重新放回楊溢的辦公桌，“你能給圖圖一個好的護理環境，我已經感激不盡。雖然醫院是你的，可是有太多人靠你吃飯，我不能給你添太多麻煩，也不能給任何人添麻煩。”美桃說，“所以，這是必須的，你收下我才能安心。”

    話說到這份上，楊溢鄭重地點點頭。大家愿意幫助美桃，原因就在于她有一顆感恩的心，隨時知道自己該怎么把事情做得得體。楊溢把保證書鄭重其事地收起來，放到抽屜里，然后他按下辦公桌上的電話，把護士長叫進來。

    “我們要收治一個小的護理病人，這是家長，你來對接一下。”楊溢對護士長說，然后他示意美桃跟護士長走，“讓護士長給你安排，你先把圖圖安頓好，再來找我。”

    微笑又熱情的護士長給美桃安排了一間小小的病房，有一間朝南的窗戶，明亮又溫暖，病房里有兩張床，其中一個已經住了一個小女孩。

    “成年人喜歡住單間，可是對小朋友，有個小伙伴會更好。”護士長說。

    “對，多一個小伙伴，就不那么孤單。”美桃向她鞠躬致謝。

    “隨時把林圖圖小朋友帶過來，和他一起來登記資料、做基本的檢查。”護士長說完，揮手向美桃告別，“有事隨時聯系我。”

    美桃走到窗前，把淡藍色的窗簾拉開一角。

    臨近病床上的小女孩，因為被開水燙傷了雙腿，只能可憐巴巴地躺在床上，她年輕的奶奶陪著她。

    “這里是特護病房，住在這里就安心吧。”女孩奶奶的話讓美桃寬心。

    快立春了，陽光似乎也格外明亮，立春過了就是春節，這是圖圖過的第五個春節。

    美桃把圖圖可以轉院的消息告訴老鄭，老鄭只是默默地給圖圖收拾東西，并不怎么說話。

    “你不高興嗎？”美桃問老鄭。

    “我很高興。圖圖有更好的治療環境，沒人比我更高興了。”老鄭說。

    “可是你不開心……”美桃說。

    “我只是慚愧，圖圖住院條件變好并不是因為我。”

    “圖圖會很舍不得你。”美桃也十分動情。

    “呵！又不是不再見面，我會常去看他，你攔都攔不住的！”老鄭說著忽然背過身去，美桃看見老鄭抹了一把臉，他流淚了。美桃忽然改變了主意。

    “今天不轉了，明早再去！麻煩你再照顧圖圖一晚，好嗎？”美桃懇求老鄭，直到他臉上重新露出笑容，美桃才想起自己好幾天沒睡過一個好覺。老鄭把美桃送回宿舍。

    美桃換了睡衣，躺下來。老鄭坐在旁邊看著她。

    美桃感嘆，天地之大，只剩這一間小小的宿舍才是美桃的棲息之所，確切地說，連這間美桃住了好幾個月的小小的宿舍，也是老鄭的。

    “北京這么大，我卻連固定的住所都沒有。”美桃感嘆。

    “我的就是你的。”老鄭告訴美桃，“只要我在北京，你就有地方落腳。”

    房間里很暖，美桃從被窩里爬起來，用被子把自己裹住，蜷縮在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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