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標準間，兩張鋪了潔白被單的單人床，其中一張很亂。沙發、躺椅、很高檔的寫字桌上隨意地放了一些衣服，兩大盒名片隨意地散落在電腦桌上。

    美桃有些拘謹，坐床似乎不太合適，而其他能坐的地方又全是衣服。男人趕忙收拾起自己的名片盒，往桌子一個放在地上的雙肩背包里一塞。

    “你知道，聚會嘛，總會散出許多名片，又收回很多名片。”男人說著站起身來，一件一件把衣服抓起來，放在自己修長的手臂上，然后他打開門后的行李箱，一撒手，衣服落在箱子里。

    “沒想到你這么早來。”男人說。

    “代言的事情……我們還沒聊完……”美桃輕聲地說，聲音小得像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合作的事情不急嘛。”男人說，他指一指靠近美桃的床，“你坐。”

    美桃身體僵硬地坐下，屁股剛一挨到床，男人就整個兒地湊過來了，他的臉幾乎要貼到美桃的臉上，他喘著粗氣，氣息呼到美桃的臉上，美桃的臉莫名奇妙地“噌”地一下子紅了。

    “說說，你剛見到我的時候是什么感覺？”男人悄聲在美桃耳邊說。

    “嗯……”美桃囁嚅著說不出話，她抿著嘴微笑，也許只有微笑才能掩飾內心的尷尬了。

    這樣的反應把男人嚇了一跳。

    “你喜歡我？”男人問。

    “我？沒有！”美桃否認。

    “可是你的表現，像個初戀的少女！”男人一邊說一邊坐得離美桃遠了些，保持在安全距離以外看著美桃。

    美桃聽到這里，于是站起來，她脫掉外套，走到衛生間門口，衛生間里還有剛洗完澡留下的水氣，散發著沐浴露的清香。

    美桃倚在門框上，昂起下巴，把自己的毛衣領子拉下來，露出一個肩膀，她一條腿彎起來，讓自己的身體變成美麗的S形，她用迷離的眼神看向坐在床邊的男人，這是從電影里學來的，勾引男人應該有的樣子。她迷離的眼神不是裝出來的，在會所喝了太多酒，酒勁上來了。

    “別裝了！”男人匪夷所思地看著美桃的表現，一下子就拆穿了她，“你不是出來賣的，為什么要來？”

    聽到這句話，美桃一下子非常泄氣，她收起自己的腿，整理好毛衣，眼睛里似乎也溢滿了淚水，也許是沾到眼中的卸妝液還沒有徹底洗掉。

    “誰派你來的？”男人警覺地問美桃，“說，攝像頭在哪兒？”男人懷疑美桃是別人派來拍他裸照的。

    “沒人！”美桃說，“我是來談代言的。”

    “你還真敢來啊？你就不怕我給你下點迷藥，割你一個腎？”男人開始嚇唬美桃。

    美桃頭暈目眩，又聽了男人的恐嚇，想像一下自己渾身是血地躺在浴缸里，被割掉了一個腎。她曾經無數次從朋友圈或者微博上看到這樣的文章，此時此刻她想到這樣的畫面，胃開始翻騰，她使勁兒忍卻沒忍住，晚上吃的飯、喝下的酒一下子全吐了出來，沾滿了地毯！惡心的氣味彌漫了整個房間。

    男人驚慌失措起來，雖然他的房間很亂，但是很顯然他有潔癖。“啊！啊！”一陣亂叫以后，男人迅速打開房門，“走吧！走吧！”男人朝美桃喊。

    “錢呢？”美桃不想走，本應該順理成章無論用任何方式都從男人手里拿到錢啊！

    “想錢想瘋了！”男人怪叫著，他把美桃的大衣、包包丟給美桃，一把把美桃推出房間外。

    然后美桃聽到男人打電話給前臺的聲音：“趕緊叫個保潔員！……換個房間也行……我酒喝多了，吐了一地！”

    美桃孤零零地走在酒店走廊上，完全陌生的地方，在這一瞬間，美桃覺得這一定是一個夢，夢里自己能賺夠圖圖的手術費，夢里能有很多很多錢。可是，她被騙了。

    有個哲人說：有夢的女人最好騙。

    年味兒越來越濃，小市場和超市里掛滿了大紅的福字和春聯。各種菜、肉、米、面被人們歡歡喜喜地搶購一空，結賬的隊伍從收銀臺一直排到貨架里面，長長地看不到頭，但這種等待卻讓人愉快。人們借著節日的儀式感來體會生活的樂趣，新年的紅火和熱鬧外化在排隊上，隊也排得喜氣洋洋。

    自打從老鄭所在的醫院搬走以后，這是老鄭第一次和美桃見面，老鄭特意選了這么一個熱鬧歡快的時機，好使他們的見面的氛圍不那么沉悶。最近這些天，越接近過年，老鄭的心情越陰暗，他把自己和美桃之間的關系看得一清二楚：他們本來就是毫無交集的兩個行路人，共同的遭遇讓他們走近彼此，相互依靠一陣子，等他們境遇好了，便會毫不留戀地重新回到各自的生活里。要說他們的感情有多深，還真說不上。美桃年輕，年輕便意味著還有很多選擇，但是老鄭的人生仿佛已成定局，沒有多少翻盤的可能了。于是過年對老鄭來說就像一個又一個沉重的宣判，只有小孩才會歡天喜地去過年。氣氛越喜慶，老鄭心里反而越悲涼，陷入奇怪的循環中讓老鄭很泄氣。他雖然十分期待美桃的肯定，但在心里卻已經把美桃拒絕自己的說辭和表情想象了無數遍。

    老鄭正在認真挑魚，海鮮區擠滿了挑魚的顧客，與其說挑不如說搶，人們放棄了撈魚的網兜，直接把手伸進冰涼的水中，把滑溜溜的魚摸出來，沒有選擇的機會，能抓到魚已經足以讓人謝天謝地。海鮮的咸腥味和刺鼻的汗味混雜在一起讓人窒息，魚拍水的聲音、說笑聲連同超市里喜氣洋洋的大廣播不容分說地鉆進人的耳朵，煩躁讓美桃一秒鐘都不想多待。然而老鄭站在人堆里穩如泰山，他對這樣的場合早已見怪不怪，他熟練地把最大最肥、游得最歡的胖頭魚撈起來放入自己的購物袋，然后他就開心地嘴角上揚，眼角也微微飛起來：那些胖頭魚膘肥體壯，是圖圖的最愛。

    “今天去我家過年，我給圖圖燒魚，怎么樣？”老鄭一邊把魚裝好、稱重，一邊充滿期待地詢問美桃。

    “不去了，楊溢不讓圖圖走遠。”美桃說。

    果然被拒絕了，早料到是這樣，一股莫名的悲傷涌上老鄭的心頭，他覺得偌大的超市里忽然被人吸光了氧氣，自己呼吸困難像是美桃手里那只離開了水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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