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一，父親身體可還安健？”

    淑貴妃撫摸著伏在她身上哭泣的陸寶一，用嘶啞地聲音問道。

    陸寶一哭得甚是悲傷，上氣不接下氣，緩了半天，才哽咽道：“祖父很好，姑姑，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陸寶一上次見到淑貴妃，她還是高高在上，養尊處優的貴妃，面容光潔白皙，絲毫不見老態。

    今日再見，卻已是雙鬢蒼白，滿臉皺紋，觸目驚心，怎能讓她不覺傷心。

    淑貴妃將頭無力地靠在床上，無精打采道：“可是你對得起陸家，這就足夠了。

    我十六歲進宮，在宮中經營了一生。

    沒有皇上恩寵我也不在乎，因為我可以培養自己的勢力，宣王的黨羽，就算沒有皇上恩寵，他們也不能拿我怎么樣。

    可是到頭來，卻是水中撈月，鏡中觀花，第一個背棄我的竟是我最信任之人，我的父親。

    我很難過，可我不怪他，他只是做了一個選擇。

    在這個選擇中，我是他不得已的棄子。”

    說完這番話，淑貴妃就已疲憊不堪，連呼吸都要很用力。

    葉嬤嬤見狀，忙塞了一顆藥丸到她嘴里，“娘娘全靠藥丸吊著，可如今這藥丸也不見效了。”

    淑貴妃費力地咽下藥丸后，對葉嬤嬤道：“這藥丸貴著呢，不要再給我吃了，剩下的拿去換了酒，給瑾賢喝吧。”

    葉嬤嬤的眼淚奪眶而出，點頭道：“誒，老奴都聽娘娘的。”

    一直沉默不語的劉玉暖嘴唇翕動了兩下，開口道：“放心吧，不會少了三哥哥的酒，至于吃穿用度，也會照著皇子的規格，盡數供著。”

    話畢，她又補充道：“你也不必擔心那些狗奴才偷奸耍滑，輕賤了三哥哥。

    有本公主在，無人敢欺辱三哥，若有此等奴才被我發現，定會砍斷他們的手腳，扔出宮去。”

    她提高聲音，故意讓殿外的宮人聽了去。

    他們這些人嘴巴向來不緊，傳出去也好讓其他奴才知道她今日說的話。

    淑貴妃瞇著眼睛，怔怔地看向劉玉暖，“小時候，瑾賢得了什么好吃的，都會留給你，就算瑾瑜那個饞嘴猴纏著他，找他哭鬧，他也不給，說要留給七妹妹吃。

    那時候的瑾賢，多好啊，他不懂權謀算計，更不知道殺人。”

    聽了她的話，再聽著正殿傳來的動靜，眾人都唏噓不已。

    方才劉瑾戈已經獨自前往正殿，眼下聽來，他正被劉瑾賢破口大罵。

    劉玉暖抹著眼淚，傷心道：“不管三哥變成什么樣，他都是我的哥哥，會給我點心吃的哥哥。”

    姜君見陸寶一和劉玉暖紛紛掉著眼淚，她杵在那里，不免也感慨不已。

    昔日風光不再，只剩長吁短嘆，可惜都為時晚矣。

    她不知道淑貴妃是都知道這些年的真相，她也不準備再提起這些事了。

    老皇帝的所作所為，于淑貴妃，劉瑾賢，劉瑾戈，都是莫大的傷害。

    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讓這些事永遠成為過往，讓劉瑾戈心上的石頭消失。

    淑貴妃歇息片刻，看向姜君，若有所思道：“若我當初選擇的不是你，不知如今會不會是另一番景象。”

    姜君搖搖頭，毫不猶豫道：“不會，若是其他女子，早就死在了昭王府。”

    淑貴妃釋然一笑，“我本以為自己挑選了一個任人拿捏的兔子，誰曾想是只會咬人的野貓，輸給你，我心服口服。”

    姜君莞爾一笑，回道：“娘娘錯了，你沒有輸給我，你是輸給了自己的野心。”

    還輸給了老皇帝，輸給了如妃。

    “你們是不是都恨我？那些人都恨我吧。”

    淑貴妃閉上眼睛，聲音很小，仿佛在喃喃自語。

    陸寶一抱著淑貴妃，搖頭哭道：“不，姑姑我們不恨你。”

    劉玉暖嘆了口氣，道：“從前有些恨你，但現在不恨了，現在更恨宛妃。”

    淑貴妃緩緩睜開眼睛，滿眼滄桑，“七公主，你恨的人會一直出現。

    沒了淑貴妃，來了宛妃，沒了宛妃，還會來其他人。

    這后宮，從來都不缺招人恨的女子。

    她們或工于心計，或恃寵而驕。

    四四方方的宮墻，就這么大的地兒，她們總得找點事來凸顯自己的存在。

    否則，這一生就要白白虛耗在宮墻之內，什么也沒有留下。”

    她說的有些累了，頓了頓，喘了口氣，繼續道：“淑貴妃死了，卻有人記得她厲害的手段，她的權傾后宮。

    玉妃宛妃死了，宮人會記得她們的風華正茂，寵冠六宮。

    一個女子進了這深宮，不管好的壞的，總要留下些什么。

    她們進宮前，都有著各自的目的和憧憬。”

    劉玉暖吸了吸鼻子，不置可否。

    皇后也曾跟她說過差不多的，又或者差很多的話。

    總之，女子到了宮中，大多數都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姜君沒有入宮做過妃子，故她對淑貴妃說的話，不敢茍同，也無法反駁。

    “寶一說你要見我，不知所為何事？”她開口問道。

    淑貴妃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未做出任何反應，姜君便耐心等著。

    半炷香的功夫過去，淑貴妃才如夢初醒般，對姜君道：“我想讓你照顧葉嬤嬤，我知道，我知道這是強人所難，可是葉嬤嬤她年紀大了，且沒有親人，所以……”

    “我答應你。”

    淑貴妃話還未說完，姜君就毫不猶豫道。

    葉嬤嬤老淚縱橫，看著淑貴妃，“娘娘，老奴哪也不去，老奴在這里照顧你。”

    淑貴妃笑了笑，笑得凄慘，“只有你，只有你對我是真心的。”

    葉嬤嬤聽了這話，失聲痛哭。

    她固然真心，可也做過背叛之事。

    當初明知姜君對淑貴妃下藥，可她為了宮里宮外早日安寧，選擇了緘默。

    不僅如此，還將下了毒的藥一碗一碗地端給淑貴妃喝。

    姜君自然知道葉嬤嬤所哭為何，但她也不知如何勸慰，“若有一日葉嬤嬤需要我，就找寶一，她一直在宮中幫皇后料理后宮雜事。”

    淑貴妃閉上眼睛，“都別哭了，哭得我心煩，笑一笑吧，我許久許久沒聽過笑聲了。

    葉嬤嬤，我進宮后，聽過笑聲嗎？我竟想不起來了。”

    “聽過的，聽過的。”

    葉嬤嬤擦了把眼淚，應聲道。

    淑貴妃似乎睡著了，沒有再說任何話。

    就在幾人等了許久，姜君拉著陸寶一和劉玉暖躡手躡腳離開時，身后再次傳來淑貴妃的聲音：

    瑾賢，別殺他。

    姜君卻不知她是讓人別殺劉瑾賢，還是讓劉瑾賢別殺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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