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不經念叨，說誰誰就到了。

    衛東衛民抹和地神頭鬼臉的從外邊跑回來，沒進門就開始喊：“奶奶，娘，吃飯，趕緊吃完去看電影啦！”

    江艾蘭一手挽著一筐子喂養的青草，草上邊搭著兩棵大蔥，也跟在衛東衛民身后進了門兒。

    李紅巖洗了一條毛巾，遞給趙春芝，讓她擦擦臉，省得讓孩子們看出什么來。自己轉身迎著兩個小皮猴兒過去，一手一個拎到水盆前，洗臉洗手。

    韓玉玲已經把晚飯做好，招呼著江艾蘭擺飯，李大河帶著兩個兒子也前后腳地回到家，老少一家子紛紛落座開飯。

    江艾蘭覷著趙春芝的臉色，搶了盛碗的活兒，先給公公放在面前，又盛了一碗遞到趙春芝眼前，討好地叫一聲：“娘！”

    趙春芝沒有繼續甩臉子，接了碗過去，江艾蘭臉色一松，立刻拿了筷子遞到趙春芝手里：“娘，羊奶我燉（隔水燉，傳統認為會更利于保存營養）上了，待會兒，我就給大嫂端過去。”

    這是婉轉地道歉加保證來了。

    她肯認錯肯維持表面上的和氣，不管是不是心里真明白了，趙春蘭也不是那種鉆牛角尖兒認死理的人，也不會死捏著不放，于是，臉色緩和地應了一聲，低頭吃飯。

    過了一會兒，主動提起話頭，對老二李新社吩咐道：“老二常去公社，認識收購站的老田，你問問有沒有剛下蛋的小母雞，想法子買幾只來。”二兒媳婦提醒了她，日子寬裕點兒了，政策也眼看著有松動，沒必要過得那么摳搜，人才是這個家的根本，天天干重體力活兒，營養再跟不上，時間長了肯定落一身病。養幾只雞，下了蛋貼補貼補家里人的肚子，當然，下多了，還能攢點兒零花錢。

    一提這個，李紅巖搭話道：“林叔說，好像管得沒那么嚴格了，他在縣城見到有挎著筐子賣雞蛋、賣果子的，據說還有蒸了花卷包子偷摸在街上賣的，也沒看見有人管。他還留意了，說縣城大街上紅袖箍少多了。”

    李新國點頭道：“我隱約也聽到了一點風聲。”

    李新社早就注意到了，還想著什么時候給爹娘提一提，沒想到家里主動提起來來了，當然爽快地答應：“行，我去問問。對了，我聽說有些村里偷摸著抓小豬崽兒嘞，西邊三河岔子，大半個莊子都養上豬了呢。”

    李大河沉默著聽了半天，這會兒總結發言：“先按你娘說的，買幾只小母雞回來養著，抓豬的事兒，再看看。豬秧子也不能亂抓，抓不好，容易生病不說，也不愛長肉，喂一年都不一定到百斤。”

    大家長發了話，各人無不信服，這個話題就結束了。

    衛東衛民心急去看電影，捧著碗呼呼吹半天，玉米面粘粥也不落涼，索性放棄不喝了，一人揣上一個餅子，就想往外跑。

    李紅巖連忙道：“我占了地方，晚一點兒不怕，只要能擠進去就行。”

    可兩個小皮猴兒的心早就被電影勾走了，根本沒等李紅巖把話說完，撒開腳丫子一溜煙兒跑沒影兒了。

    看電影人太多，還有很多外村的人，李紅巖不太放心小哥倆，匆匆吃掉手里的半個餅子，又喝了兩口湯沖沖，就起身道：“我先去看著點兒，你們吃完過去就行，從邊上那個籃球桿子進去正好。”

    趙春芝情緒也恢復了，叫住小閨女，匆匆進屋，拿了一包點心出來：“帶上這個，那倆猴子都沒吃飽，這會兒念著看電影不覺得，待會兒坐下看電影就該餓的心慌了。”

    回頭，將手里的兩塊遞給江艾蘭，又囑咐：“這個油大，你給茉茉的時候分開給，再喝點兒開水沖著，怕腸胃受不了。”

    江艾蘭滿心歡喜地接了，連聲答應著，掰了小指頭大小的一塊遞給女兒：“茉茉，奶奶給拿點心了，奶奶好不好？……”

    茉茉捧著一小塊點心，像個小松鼠一樣啃著，嘴角上沾著點心渣渣，一笑嘴角的小梨渦一閃一閃的，水汪汪的眼睛笑瞇了，奶聲奶氣地叫：“奶奶好。”

    趙春芝也很給面子地拿手巾給茉茉擦擦嘴角的點心末兒，笑道：“茉茉最乖了。”某些人連個孩子都不如。

    茉茉高興地笑著，露出上下兩排整齊的小牙牙，轉著眼睛看見笑瞇瞇的爺爺，又很上道地接著哄人：“爺爺好。大爺好，大娘好。”

    “哎喲，小丫頭這嘴巴甜的，怕不是抹蜜了呢！”韓玉玲也丟開之前的不愉快，笑著逗小丫頭。

    小丫頭魅力大，把一家人都逗得喜笑顏開的，飯前那場小沖突引起的尷尬氣氛，也終于消散的干干凈凈了。

    李紅巖匆匆忙忙趕到學校操場，這里已經很熱鬧了。老人孩子不用上工，早早吃了飯就過來了，老人們三五一群湊一堆拉呱說話抽旱煙，孩子們就糾集在一起，分幫結派地玩游戲，小子們玩打仗、捉漢奸，小閨女們則拾石頭子兒、踢沙包……笑聲、鬧聲、尖叫聲、嗡嗡的說話聲，熱鬧而喧騰。

    也有性子急的小年輕，下工后等不得在家里吃飯，抓兩個窩頭（餅子）就來了。小年輕也湊小年輕，你給我幾根咸蘿卜，我給你幾片腌洋姜，說著話，似乎餅子窩頭都格外香甜了。

    李紅巖站在操場旁的土臺子上，滿場里找半天，才在操場邊上的草垛根下找到衛東衛民，倆小皮猴正和一群年紀相仿的小末豆兒，排著隊往草垛上爬，然后骨碌碌滾下來。

    找著人，李紅巖就不擔心了，操場周圍比較安全，只要不去河邊，就沒有大危險。摔一下，磕破皮兒，對村里的孩子來說是家常便飯，別說大人不理會，孩子們也不會太在意，頂多咧咧嘴，就又跑去玩了。

    放映員已經到了，正在擺弄膠片，旁邊村里的幾個青年人在幫忙搗騰發電機——村里還沒通電，放電影需要用柴油發電機發電。每次放電影，除了看電影，還對放映機上那盞亮的耀眼的燈充滿了向往。他們誰也想不到，有一天，村里也會通上電，家家戶戶都會裝上電燈，從此打破延續億萬年的晝夜的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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