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約一事,讓徐芮著實心情不佳。
左右今日來尋天歌要說的話也已說完,慶賀的心意也到了,不等菜上齊,她便帶著紅菡請辭。
天歌本想勸阻,但見她情緒不對,便不想她為難,親自送了徐芮出門。
眼見要到觀魚亭,大門隱隱在前,徐芮深吸一口氣,稍稍平復了一下心緒:
“今日之事著實抱歉。屋里還有客,你不必再送我,快些回去吧。”
“好。”
天歌點了點頭,卻沒有當即轉身,而是目送二人離去。
看著徐芮離去的身影,她想到了另一件事。
上一世,徐芮從來沒有提過這門親事。
當初徐家出事之后,所牽連的九族之中,也并不包含姬家。
那時的隆昌錢莊依舊潑天富貴,誰能想到,竟然會跟一個流落叛賊之女扯上關系?
若不是今日林回春提起,天歌根本不知道還有這么一回事。
現下看來,姬家當初能不被牽扯,倒是值得好好探究一番。
目前來說,天歌只能想到兩個可能:
第一種,在徐家出事之前,徐芮和姬修齊的婚事已經成功退掉,兩家之間再無干系,所以姬家不受牽連。
第二種,其實婚事并沒有退掉,出事之后,徐記或許也曾尋求姬家幫助,但就后來的情況來看,只怕姬家并沒有做什么。
若是前者,倒還好些,可若是后者……
天歌的眼睛微微瞇起。
就眼下來看,知道這樁婚事的人談不上多,卻也不算少,能在這么多人都知情的情況下,徹底跟徐記扒干凈,姬家做事的手段,就有些不一般了。
姬修齊的為人她并不了解,姬家老爺子是什么樣的人,她也并不清楚,無法貿然下決斷。
當年徐記滅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得好好調查一番。
只希望,事情并么有那么壞。
……
……
當天歌回來的時候,圍坐的眾人已重新歡鬧起來,仿佛方才的尷尬不曾有過。
一席餐吃完,氛圍依舊熱絡。
讓方老板夫婦沒想到的是,自家廚子手藝竟入了林回春的眼,直道以后吃飯就去鴻福客棧。
笑鬧過后,方老板夫婦告辭離開,但姬修齊和林回春卻留了下來。
林回春來的時候便說找天歌有事,自然沒有跟著走。
而姬修齊,則是被天歌開口攔下。
有些事,她不得不問問清楚。
以她如今的男子身份,問徐芮不便,那就直接問姬修齊好了。
書房內,天歌難得主動煎茶,請姬修齊落座。
想著南下的時候,天歌一直沒給過自己好臉色,姬修齊對這突如其來的轉變有些驚嚇。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分酌入盞,將茶湯推到姬修齊面前之后,天歌開了口。
“今日將姬兄留下,是因愚弟心中有惑,望姬兄解答。”
“你想問什么?”
姬修齊一臉戒備。
這小子今天太不正常了!
“就是冒昧一問姬兄和徐小姐的婚約之事。”
天歌知道自己這個問題有些突兀,可是對于姬修齊這樣的人,旁敲側擊不如單刀直入實在。
誰曾想,姬修齊聞言,一下子跳了起來。
“喂林哥兒,朋友妻不可欺啊!雖說我想退親,但現在這事還沒成,你可先別給兄弟我頭上種草啊!”
先前天歌跟徐芮走得近,姬修齊就有些別扭,但天歌是徐記的花師,他也不好說什么。
可是如今這人竟在自己面前明目張膽的打聽這事,他就不能忍了!
這個林哥兒,怎么能這樣呢!
跟兄弟搶女人!
天歌哪里料到姬修齊會這般作想?
愣怔之后不由失笑解釋,“你放心,不管你退不退婚,我對徐芮沒那意思。”
就算她想有,她能嗎?
她也是女子好嗎!
可是姬修齊顯然不這么認為。
尤其聽著天歌熟稔的念出“徐芮”兩個字時,更是頭皮發麻。
聽聽,叫人家姑娘閨名叫的多親熱!
姬修齊覺得心頭似貓抓般焦躁。
換做旁人,他早就著阿立帶人去揍了。
可是奈何一來他揍不過天歌,二來這人一張臉著實好看,關鍵他天生對漂亮臉蛋就不忍心下手。
姬修齊覺得自己快愁死了。
若是林哥兒是個丑八怪就好了!
忽然,他想到什么,連忙繞過茶幾,湊到天歌跟前。
“林哥兒我跟你說,徐家那大冰山一點都不解風情,你可莫要被她那張臉騙了。真正的好滋味不是這樣的,我帶你去醉韻樓,里面的姑娘隨你挑!隨便哪一個都比那冰山強百倍。”
天歌實在沒想到姬修齊能說出這等話來,看著他的神色有些同情。
怪道徐芮不喜這家伙,誰愿意自己被這么叫?
尤其方才姬修齊這話,不像是對徐芮一點感情也無。
但他嘴巴這么欠,徐芮能瞅上他才怪。
旁人不知道,天歌卻是再清楚不過。
徐芮平素很少笑,并非是性子清冷漠然,而是她實在笑不出來。
當年,徐母懷她的時候傷了身子,導致產后之后幾年一直纏綿病榻。
雖說徐直一直對女兒疼愛有加,但稍大些,早慧的徐芮多多少少還是知道了母親的病是因為自己。
徐母知道之后,懲罰了多舌的下人,又害怕徐芮難過自責,是以著人給她做了許多顏色鮮艷的衣服。
徐母告訴她,只要她穿著好看的衣服,打扮的漂漂亮亮,每天開開心心,這樣自己的病就會快點好起來。
是以在那之后,徐芮每每出現在母親面前,都會穿著顏色艷麗的衣裙,笑成燦爛的暖陽。
徐母的病情,有一段時間也的的確確好了些。
可也只是好了些。
在徐芮八歲那年,徐母的身子終于撐不住,人就這么去了。
臨走之前,徐母看著身邊一襲紅衣的女兒,笑著告訴她,哪怕自己到了天上,也依舊能看到紅衣耀眼的阿芮,所以阿芮一定不能哭,要一直開開心心的笑著,然后快快樂樂的長大。
徐芮就那般,臉上帶笑,看著自己的母親去世。
在那之后的一個月,她一直面上帶笑,白色的孝衫里,穿著母親臨終前贊過的那件紅衣。
前來吊唁的親戚們都不明白,靈柩前那個跪著的女孩,為什么一直笑著,為什么白衣之下穿著那般喜慶的顏色。
哪怕臉已經僵疼,八歲的孩子卻依保持著笑意,直到母親的喪事徹底辦完。
徐芮病了。
在跪在靈前笑了一月之后。
少女身子發燙,膝蓋烏青,整夜整夜的喊著母親,喊著疼。
失去了妻子的徐直,再不愿失去女兒,沒日沒夜的陪伴在旁,終于等到女兒清醒過來。
但從那日起,那個從小便笑容滿面的女孩子,便不怎么笑了。
也沒有什么能讓她笑了。
不管是聽到滑稽的故事,還是見到最喜歡的東西,都是那樣一副淡淡的神色。
有時候,體諒下人的辛苦,她也會彎彎唇角,但那笑容,跟以往模樣已全然不同。
原本燦爛如陽的少女,忽然就變成了冷冰冰的模樣。
讓人摸不著頭腦。
更讓人不解的是,不笑的少女又多了一個習慣。
自那之后,只穿紅衣。
除卻徐母身邊侍奉的人,沒有人知道那其實是因為徐母臨終前的話。
“母親到了天上,也能看見紅衣耀眼的阿芮。”
“所以你要好好生活,開開心心,快快樂樂。”
“像絢爛陽光,似如歌烈火……”
饒是上一世的天歌,也鮮少見到徐芮直達眼底的笑意。
尤其是在徐家滅門之后。
但其實徐芮笑起來的樣子,是很好看很好看的。
天歌最難忘記的,就是當初她們在脂粉宴上奪獲皇商的資格后,徐芮一襲紅衣綻笑的明艷風華。
與以往彎彎唇角帶著疏離冷淡的笑容不同,那笑意,是真正暗夜后的陽光,似能劈開陰霾,直入人心。
乃至今日,天歌依舊無法忘懷。
也是在那時,她開始明白徐母的意思。
如火的熱烈,成就了徐芮的如斯堅強,讓她變得跟那些尋常的商戶女截然不同,也讓她可以擔得起徐家的半邊天。
但這些話,天歌不會說給姬修齊聽。
那是徐芮自己的秘密。
今天她留下姬修齊的目的,是想聽他說。
“徐小姐性子如何我倒是無所謂,左右我又不娶她,我只是好奇,你們兩家一個開錢莊的,一個賣脂粉的,一個在上都,一個在臨安。不管怎么找,都不像是能結親的樣子,難不成你和徐小姐還有什么別的淵源?”
天歌神色揶揄,姬修齊登時沒了戒心。
“哪里有什么別的淵源,左不過是我家老爺子當年南下的時候,在江上出了事,被徐家老爺子順手撈上了船救了一命。后來老頭子得知徐老爺子有個嫡孫女兒,他自己身上又沒有什么好謝的物件,就將我給抵了出去,這親事就這么成了。”
說起這事來,姬修齊就有些恨得慌。
好歹自己也是姬家獨苗,誰曾想婚姻大事就被這么隨便定下來,想想怎會不氣?
自打他知道這事起,每每想到徐家那個沒見過面的丫頭,就恨得牙癢癢。
直到八歲那年,徐母去世之后,他跟著長輩去徐家吊唁,遠遠地瞧見靈柩前那個跪著個面上帶笑的丫頭,心中就有些發怵,感覺這徐家小姐有些不太對勁兒。
哪有人死了不哭反笑的?
而后沒幾年,徐家老太爺也過世了。
那時候他再去徐家,已經長大的少女卻又一點也不笑了,整日寒著臉,冷冰冰的怪嚇人。
笑也好,不笑也罷,這般尋常的神色,放在徐家小姐身上,讓姬修齊莫名慎得慌。
尤其是一想到自己以后要跟這么個怪人生活在一處,他就覺得害怕。
年少的孩子不知是,當即跟自家祖父說不要徐家小姐,結果一直疼愛他的祖父揍了他一頓不說,更是邀請徐家每年節來上都做客,說是要讓兩個孩子好好熟悉熟悉。
于是就有了后來每年,徐直帶著自己的女兒上姬家拜訪的事情。
可是姬修齊卻記得清清楚楚,說是相互熟悉一起玩,可在二人有限的見面次數里,每次都是不歡而散。
第一次,是他實在沒忍住,覺得徐家小姐雖然冷冰冰,但長得確實漂亮,跟瓷娃娃一樣。
于是他忍不住,趁女孩子不注意在她臉上啃了一口,糊了人家一臉口水。
結果不用想也知道,一腳被人踹到了地上。
打那之后,姬修齊再見徐芮,就覺得這人一點也不好看了。
第二次,是他身邊的兩個丫頭吵架,兩人都有錯,可是他卻覺得漂亮的那個更可憐,免了她的懲罰,結果被那大冰山罵“蠢貨”。
后來他不服,去找徐芮理論,結果將事情鬧大,被自己的母親知道,當即罰了那個漂亮姐姐,害得他心疼了好久。
雖然后來長大再想起,覺得這件事情確實是自己的錯,可是姬修齊還是覺得徐芮也沒好到哪去。
第三次……
反正不管哪一次,他遇到這冰山都準沒好事,感覺徐芮好像就是命中克自己的。
老爺子找誰給他當媳婦兒不好,偏要找這么一塊大冰山!
姬修齊只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冤大頭!
“不想了不想了,林哥兒,反正那丫頭你別動啥心思,不然真讓她賴上你,準沒什么好事!”
姬修齊煩躁的拿起幾上茶杯,一口氣牛飲而盡后便要拉天歌起來,“走走,我帶你上醉韻樓去!什么漂亮姑娘沒有,偏生對這臭丫頭動心思!”
天歌不動聲色錯開身子,笑道:
“姬兄既不信我對徐小姐沒有別樣心思,那我就跟你去醉韻樓玩玩。不過如今這半下午的,哪有夜間熱鬧?若是去,也是晚上去不是?而且林神醫也還在呢,他上門為客,我總不好晾著他,況且你不怕他告訴你家老爺子?”
姬修齊一聽,這話還真是。
“雖說老頭兒知道我會去醉韻樓,但若是被林老頭那大嘴巴子一說,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嘀咕兩聲,姬修齊越發覺得天歌沒說錯。
當下便點了點頭。
“你說得對,那我晚上再來尋你!你千萬不能爽約啊!”
天歌但笑。
“君子一言。”
看著姬修齊滿意離去的身影,天歌面上的笑意逐漸收攏。
徐家對姬家有救命之恩,從姬家老太爺的種種舉動,不難看出他對徐家的重視。
還有姬修齊,嘴里說著徐芮的不好,可是明眼人一眼就知道這家伙口是心非。
那么上一世的姬徐兩家,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就在天歌沉吟間,有人輕聲叩了叩書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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