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5修】
白芷匆匆趕到大廚房的時候,多數人已經開始往回走,只剩下一些灑掃的仆婢還在排隊等候。
旁邊監看的廚房管事錢婆子一見白芷進來,當即將她拉過去,在旁邊陰涼處站定。
“怎的這會兒才來?再晚些可就沒你的了!卞X婆子唬著一張臉,狀似不滿。
白芷見狀卻是一笑,挽上錢婆子的胳膊,“這不有些活兒耽擱了嘛!況且有娘你在,還缺我一口湯喝不成?”
錢婆子一伸手指,輕戳她腦門兒,“給你貧的!臉上的汗趕緊擦擦,這樣慌亂怎么在主子跟前侍奉!”
白芷俏皮一笑,當即拿出手絹在面上輕輕沾著汗水,因走的急,一張俏臉更是白里透著紅,恁的人比花嬌。
“你先歇會兒,這般急慌慌跑來受了熱,若是直接喝涼的容易鬧肚子,我去先給你倒點溫水,待過會兒再喝冰的。”
說完這話,錢婆子便往屋里去了。
錢婆子做的這些不算徇私,是以沒有避著眾人,但落在那些灑掃的仆婦眼中,看向白芷的目光便又羨又妒。
這丫頭剛來百花閣的時候,也不過是個灑掃丫頭。
當初她家里遭了難,一介孤女為求生計,被牙人賣到正好要買仆婢的百花閣中,同一批進來的人因為年長些,皆比她機靈知事,偏生她笨手笨腳惹過不少事,差點沒被管事給趕出去。
后來還是有次遇到了管廚房的錢婆子,見她大冬天的縮在墻角哭,憐憫心起便帶她去灶上烤火,又給她一碗熱面湯喝,二人這才結緣。
錢婆子忠厚,本是念著小丫頭不容易,再加上自家也曾生過一個姑娘,只是因為后來病急早早沒了,這才順手撈一把,也沒想著有什么更多的往來,誰曾想,后來每回錢婆子路過那處,總會發現小丫頭躲在樹后偷偷看她,一見她望來,就傻傻的笑,卻也不求什么。
小丫頭生得可愛,人小鬼大,時間久了,便勾起錢婆子心中往事,每每看到這丫頭,便想起自己那可憐的女兒,最終有一天,將這丫頭收作了干女兒。
這便是小時候的白芷。
隨著逐漸長大,白芷出落得越發出挑,又有錢婆子這樣百花閣的老人教導,在百花閣中耳濡目染,也習得一些侍弄花草和基本的脂粉常識,有一年得了徐芮的青眼,便放在自己身邊侍奉。
百花閣的丫頭與徐家大宅的丫頭不同,饒是主子身邊侍奉的,也是如此。
譬如紅菡這般,是徐芮在大宅中的婢女,按照一二三等分管大小姐院中不同的事項,卻從不牽涉百花閣這邊工坊的事情,更不需要了解脂粉調香之技,能照顧主子日常起居就行。
只是徐芮喜歡紅菡,每日從大宅出來,不管去哪里都要帶著,所以哪怕她在百花閣,身邊也依舊是由紅菡跟隨照顧。
但像白芷這般百花閣中侍奉的就不一樣,這些丫頭跟徐家大宅無甚干系,也不用去理會大宅中的長短,只消待在百花閣中,做好百花閣中的活計便是。
是以同樣侍奉徐芮,白芷只用在徐芮在百花閣的時候,隨侍在側做些譬如碾粉、取汁之類的活計,給她打打下手,或是做一些專派給她的事情便好。雖枯燥,但時間久了,憑天分和心思,也能學到不少東西。
所以在年初百花閣招收花師的時候,白芷也嘗試著去報了名,百花閣中所有報名的仆婢中,只有她走的最遠,直到最后一步的萃取,因為疏忽把握不好濃淡程度,這才沒有過關。
但饒是如此,已經算是極大的榮耀,讓先前就疼愛這個干女兒的錢婆子,對白芷越發的看重。
其他人看在眼里,只恨自己沒有錢婆子這樣一個干娘,望向白芷的目光像是在陳醋中浸泡過,可是白芷自己卻對這些不屑一顧。
在她看來,錢婆子看重她,呵護她如女,但自己待這個干娘卻也不差,晚上更是經常為錢婆子按腰捶肩,也沒有白做這個干女兒。
由此,對于那些人說自己運道好,皆因攀上了錢婆子才有后來的際遇,白芷極為不齒。就算攀扯,那是她自己的能耐,旁人若是能學到手,能如她一般,又哪里會讓她撿了這個便宜?
機遇都是自己尋的,富貴也是自己覓的,如今這般,皆是她自己的運道,自己的能耐。
但這些話,心里想想便是了,她在嘴上卻是絕口不提。
是以當錢婆子端著兩只碗出來的時候,白芷連忙迎上去,將碗接了過來。
“我上輩子是積了什么福分,才遇到您這樣一個娘親!”白芷甜甜一笑,將兩只碗放到旁邊的石桌上,又轉身拉著錢婆子坐下,“我給您按按肩。”
“昨兒個剛按過,這哪里就需要了!卞X婆子笑著拉過她,將那溫水遞過去,“趕緊先喝了,解解渴溫溫腸胃,等下好喝了那綠豆湯,趕緊去忙你的!
白芷自然照做。
此時廚房院中還有一些剛領了綠豆湯的人,此刻正捧著碗歇在檐下臺階上,瞧著這一幕母慈女孝,心中艷羨妒恨,但錢婆子向來行事端正,白芷也知進退,偏生讓她們挑不出什么不是來。
……
……
白芷回來的時候,院中的丫頭們正齊齊躲在廊下小語。
花室的門依舊緊緊的關著。
掃了一眼之后,白芷往廊下走去,“你們在這里做什么?”
聲音不大,不至于吵到花室里的人,卻又能讓丫頭們聽個清楚。
一聽這話,那些丫頭們頓時散開來,喚她“白芷姐姐”。
這院子是徐芮撥給天歌專用的,不僅將自己用的順手的白芷送過來,還將百花閣中一些頗有靈性的丫頭也送了來,指望她們能跟在天歌身邊,多了悟一些脂粉調香的技能。
但這位林花師卻并不習慣有人在自己跟前,每每制香的時候,都是自己一個人關在屋子里,哪怕要磨粉或是取汁、萃液等,都是直接將花材給她們,只吩咐做這一項便好,旁的絕不多說。
一來二去,這些丫頭只覺跟著這位頗得看重的林花師,還不如侍奉那些初級花師學到的多,言語間便難免多一些不滿和怨言。
但這些抱怨的人里,卻不包含白芷。
不過雖說是這些丫頭當中身份最大,白芷卻從不會頤指氣使,只在大家小聲抱怨的時候好心提醒,免得被花室里的林花師聽見。有次被撞見了,還會替她們做遮掩,是以這些丫頭們都很是喜歡白芷。
瞧著丫頭們的神色,白芷便知她們只怕又如先前一般,遂道:
“如今朱記和蘇記已有新香,咱們徐記的壓力你們也不是不知道。林花師正在里面制香,你們莫要再說閑話,快些散去各做自事,免得擾了林花師清凈!
知道白芷向來包容,丫頭當中也不遮掩,語帶不滿的指著被擋在身后正哭哭啼啼的小姑娘道:
“正因為此次制香比先前更為重要,所以大家伙兒才想著也好好出力,可是這個林花師,卻擅專不放,一點也不松口,好像我們是竊賊一般,防著戒備著。方才綠竹好心進去奉茶,都被趕了出來,還說沒有他的允許不能入內!
這話本是無心,但當聽到那“竊賊”二字,白芷心頭驀地一跳,攥著手中帕子的手又粘又膩,讓她只覺煩躁不已,就連先前喝的那一碗冰鎮綠豆湯,好似也無法鎮住心中的燥熱。
只聽白芷不耐道:“先前林花師已經說過不許外人進入,你們照做便是,何必去動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早就該有被拒的準備,如今哭哭鬧鬧的是什么道理!”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白芷從沒有說過重話,如今卻是這般毫不客氣,甚至在綠竹受了委屈之后非但沒有安慰,反而不依不饒說教,頓時讓眾人愣怔住。
就連先前解釋的丫頭,聽到這話后都有些訕訕起來。
見眾人低頭緘默,白芷這才回過神來,平復了情緒。
“咱們做丫頭的,主子吩咐什么事就做什么事,大家都想學手藝是好,可如今這關節上,林花師哪里顧得上來?就是好心去了也只會添亂。綠竹,我知你知心懂事,今兒個當真委屈你了。趕緊擦擦眼淚,免得一會兒風吹了臉疼!
聽著門外刻意壓低了的對話,又聽白芷出言安慰后將人遣散開來,天歌瞇了瞇眼,推門而出。
已經散開的眾人當即回頭,暗道一聲幸虧。
看著院中各司其職的丫頭們,天歌隨便點了幾個吩咐下去:
“你們幾個去庫房里支取山茶干花六兩、鹿角海棠干花七兩、六月雪干花二兩,然后照常磨成細粉,成了便送過來。盡快!
說完,又照常轉身進了屋,留下院中眾人直道虛驚一場,盡快照吩咐將一應事物準備好,整個下午都不敢再多嘴多舌。
臨近傍晚時,花室內傳來一道情不自禁的大笑之聲。
緊跟著,便見花室大門被推開,林花師吩咐人去請大小姐,又讓人去找試妝娘前來。
這番動靜惹得院內眾人都伸長了耳朵,好要聽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
請試妝娘前來,難不成……難不成林花師短短一日之內,就調試好了新方,甚至連樣品都做了出來?!
眾人強自按捺住內心的激動,終于將試妝娘和徐芮盼來。
因為在林花師閉門苦研的時候,徐芮和那十位初級花師也沒有閑著,都在一處,聞說消息便也急急跟了來。
一時之間,本不算小的院子里竟滿滿當當擠了許多人,倒顯得有些擁促起來。
屋內光暗,試妝皆在天光下,是以眾人將試妝娘圍在院中,都盯著她臉上瞧,難得讓那姑娘不好意思起來。
在眾人的期待下,天歌從旁拿出一只瓷罐。
底部裹錫的瓷蓋方一拔出,一道清風晨露合著晚曇幽香的氣息飄散開來,讓眾人頓覺神臺一清,初夏的燥熱好似消散一空,只剩下冰壁下清露的沁涼。
神奇的是,這香氣好似會變,不多時,又化作綠意盎然的清爽活潑,如同奏出的一段泠泠清音,讓人似在幽幽叢林,卻又靜而不孤,隱而不獨.
莫說其他人,就連知道真相的徐芮也有些震驚了。
怎么會有這樣的香!
竟然可以變化香味!
而且這香味,居然能帶給人畫面般的感受,讓人以香臨景!
這是眾人從未有過的體驗,就連師從明月樓的徐芮也從沒有見過,甚至連聽也沒聽過這等奇物!
就在大家都熱血沸騰激動不已的時候,卻見林花師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好似這不過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見他伸出手指,在那小罐中輕輕旋沾,然后撫上試妝娘白皙無痕的面頰。
那纖長的手指好似有魔力一般,輕輕拈動之后,頓時在試妝娘的面上綻放出一朵飛媚如霞的紅暈,原本平淡無澤的臉頰,好似映上絢爛霞光,惹得眾人移不開眼睛。
接著,眾人又見林花師從旁邊的小匣中取出一只小刷,在試妝娘的面上輕輕刷動,那紅色瞬間暈染開來,似是云遮般綽約曼妙。
這般刷染的法子眾人從未見過,但偏生出來的效果卻又那般自然,若不是試妝娘另一側面頰依舊白皙平淡如舊,眾人只怕要相信她本就是這般面若桃花。
初夏的傍晚依舊悶熱,可如今聚集在一處,甚至挨的越來越近的女孩子們卻一點也不覺得熱,她們唯一熾熱的內心,已經被最中間那正在為試妝娘輕施粉黛的少年所吸引。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女孩子們才知道,原來只一樣脂粉,竟然還可有多般用處。
——或者說,只有林花師手中這樣脂粉,能有這許多用處?
從涂于腮上,到點于檀口,甚至還可暈染眼周,濃淡不一,那風姿竟也迥然不同。
當少年最終為試妝娘螺黛描眉完畢,以一頁團扇輕遮未曾上妝的半面,忽然有不止一人倒吸冷氣。
試妝傷容,所以愿意冒著風險做試妝娘的女子,大都姿色平庸,除卻皮膚尚好之外,容色之上無一奪人之處。
可如今眾人才知道,什么叫做鬼斧神工。
只看這半張臉,哪個不認為眼前的試妝娘是絕色佳人?!
可當團扇被拿下,眼前的試妝娘還是那一位,但那一面雙容,分明宛若兩人!
周圍陷入一片沉默。
女孩子們心中似江濤翻涌。
原來,脂粉竟可以讓人的容顏產生這般巨大的轉變么?
不止一人覺得,自己這許多年的妝扮,好似算不得妝扮。
枉為女子啊……
“這脂……香……叫做什么?”
有人訥訥問出聲,卻發現不知該如何稱呼。
這一聲問出,人群沉默更甚。
是了,她們怎么忘了,這東西,既是可變化的香,也是可以上妝的脂膏……
哪怕還未面市,但在場諸人也明白,只消以此一物,徐記便可勝過當世所有的脂粉行。
人群中,白芷面色蒼白,袖中雙手緊緊攥住,竟似有些微微的顫抖。
然而眾人此刻的目光都落在年輕的少年花師身上,哪里顧得上理會她如何?
一縷夕陽移過檐角,投射在少年的鬢角,那烏黑如墨的發絲,恍惚中投射出幾分金光。
聽著入耳的問題,少年彎唇一笑,烏亮的貓兒眼望向旁邊的徐大小姐。
“這名字,得問大小姐才是。”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