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3修】
徐直此話一出,天歌的眉頭便不覺微皺。
仔細想來,自打離開青城至今,好似都沒有人問說過她的名字,她也未曾提及過。
當然,不是不能說說。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想過隱姓埋名。重走一遭,她只想做自己。
但眼下這情況,卻有些特殊了。
其他人不知她所從何來,所以這名字她倒無所顧忌,偌大的天底下,難免有同名同姓,譬如那林參軍的女兒,可不就是如此?但是徐直此番問詢,意思可就不一樣了。
青城就那么大一塊地方……徐直若派人去打聽,定會知道趙家發生的種種,甚至于云珠的事情,只怕也會……
天歌沉吟間,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說真名易惹禍,可是若說個假名,徐直只要派人去青城一問,便能輕而易舉知道自己扯謊。
到時候若被揭穿,只怕她連徐記留都不能留。
“怎么,難不成林花師有什么難言之隱?”
“您說的不錯,晚輩著實有幾分難處。”天歌苦笑一聲,做出了選擇,“晚輩的名字不是不可說,只是此前還需請您先恕我欺瞞之過。”
見徐直應允,天歌抬手將束發的玉簪抽了出來,一頭青絲頓時傾瀉而下,襯得整個人膚如白雪,面若凝脂。
她起身頷首,朝著徐直施了一禮。
“天歌見過徐前輩。”
徐直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駭然,猛的一下站起身來,差點將身后的椅子帶倒。
外面的徐芮聽到聲音,不由問道,“父親,怎么了?”
徐直仍在愣怔,倒是天歌朝著門口揚聲,“徐家主無礙,是我不小心撞到了椅子,芮小姐莫要擔心。”
原本準備推門而入的徐芮聞言,頓時將手放了下來,只要林花師沒事就好,但就是不知道父親會怎樣刁難。
這廂徐直也終于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女子,一時有些語塞。
“你竟然……”
“天歌本無意欺瞞,只是這世間女子行走也好,做事也罷,都太過不易。并非所有人都能如您一般不顧世俗愚見,覺得女子也能頂起半邊天,所以無奈之下,晚輩才出此下策。”天歌道。
徐直不由沉默。
眼前的少女姿色不俗,若真以女子之身一路南下,能不能走到臨安都難說,更罔論再做出這么些事來,最簡單的譬如那朱記老頭子跟蘇明河二人,只怕也不會耐下性子跟她多說半句。
這個世道,對女子來說,確實太過艱難。
徐直望著眼前的少女,不由生出幾分感慨,可是忽而,他卻有些神色不明起來。
“你說,你叫天歌?”徐直側了側頭,似是在想著什么。
緊跟著,他快步走到身后的書架上,左右翻找之后,拿出一封信來,“可是天下的天,高歌的歌?青城趙家的二小姐?”
天歌微微愕然,卻還是點了點頭。
她本以為自己所說信息不過零星,徐直就算要查,到青城一來一回也有些時候,只要她在期間提前做好手腳,便不怕趙家的事情泄露出來。誰曾想如今徐直只聽了這兩個字,便直接道出了她先前的身份。
就在天歌腦中千回百轉之時,另一邊,徐直忽然痛心疾首起來。
“哎呀你這丫頭,先前怎么不早說?老四已經跟我寫信說過你的事情,我就說這么些日子過去了,怎么還不見有人來,誰曾想你居然已經早在百花閣中了!”
一聽這話,天歌頓時回過味來。
當初在青城,她念著徐豎跟徐記的關系,本想讓他寫封舉薦信,好名正言順的進入臨安城的徐記。可是后來徐陵恰好在青城,從門外聽到兩人的話,順帶提說了徐記招收花師的事,所以天歌便想著以花師的方式進入徐記,那封舉薦信便不再需要了。
只是她沒有想到,嘴上已經答應不寫的徐豎,最后竟還是專程為她寫了一封舉薦信,讓徐陵回臨安的時候給捎了回來。
如今再想起當初青城的徐掌柜,天歌心暖之余,不由感慨這冥冥中的天意。
“我聽老四說,你來臨安是投靠遠親,只不知那遠親可還在?”知道天歌的身份,尤其是她便是徐豎信上提說的人后,徐直整個人態度都不一樣了。
“遠親仍在,但到底少了往來,只落了個遠字。”
天歌說了兩句,便低頭不再言語,當初她讓徐豎寫薦信,便是借著投靠遠親前路未知,怕寄人籬下無所依傍的由頭,誰曾想如今竟然就這般用上了。
徐直見她這樣,便也不再多問。
人情冷暖,這么些年他多少還是見過些,遠親不如近鄰,尤其是一個小小的弱女子遠道投靠,又能有多少遠親真能時刻照拂?
嘆了口氣,徐直道,“既然四弟薦你來此,往后徐記便也算你半個倚靠。旁的不說,銀錢用度上定不會少了你,若缺什么便跟阿芮去說,你們女孩子家,到底也方便些,對了,她可知道你是女子?”
“我還未曾向芮小姐提起。”天歌搖了搖頭,抬眸道,“晚輩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前輩應允。”
“你說。”徐直爽然應允。
如今對于天歌,他再無半分懷疑與戒備。
如果說徐記三個兄弟中,徐直最信任誰的話,那無疑非遠在青城甚至沒見過幾次面的徐豎莫屬。
盡管徐三爺徐橫和徐直更親,但這個同父異母的庶弟對徐直來說,卻并非多么可靠。尤其是徐三爺如今正時時刻刻盼著自家兒子能繼承徐記未來的家業。
而徐豎這一脈,從其父徐儀起,便深得徐記家主的信任。
在徐化還是家主的時候,便極其倚重弟弟徐儀,所以當初他才會冒著戰亂親自前去北地請徐儀回來;而后來徐直繼承父業,徐豎也傳承了徐儀的衣缽,兩代人心心念念的,皆是為徐記打開西北乃至更遠的大金和扶余的生意。莫說這對父子對臨安的家業之爭不屑,便是青城每季送來臨安的賬冊,更是毫無遺漏,這在徐記各地鋪子里,是覺悟僅有的事情。
所以徐直心中一直有個遺憾,那就是無法說服徐豎回到臨安。
如果說徐儀一脈帶著愧疚,帶著責任自請留在西北貧乏之地,那其實早在徐儀的時候,這場自我懲罰就已經該結束,可如今,徐豎卻依舊代替父親留在青城。
他們其實沒有想過,對于族中來說,或許根本不介懷這些。生意場上本就是如此,有盈有虧起起落落,讓兩代人背井離鄉去為一時的失誤承擔過多,實在是太過不值。
徐儀已故,所以徐直便一直想著對徐豎能有所補償,只是卻始終沒有機會。
但徐豎如今卻頭一次寫信請他幫忙,所以對這份關照天歌的請托,他自然是無所不應。
“你且放心說,不管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便竭盡全力。”
然而天歌所言,卻不是什么大事。
“晚輩希望方才所道身份之事,您能代為保密。”
徐直自然點頭,“這一點你盡管放心。如你先前所說,你既有一番暢想,又想在脂粉一行做出些事來,這世道對女子不易,自然扮作兒郎更為合適——不過,連芮丫頭也不能說么?”
天歌沉吟一聲,“待尋著機會,我親自與她說吧。”
“如此也好。你們小姐妹之間的事情,我就不摻和進去了。”徐直點了點頭,不由自語,“我算是明白,為什么阿芮會說自己好似跟你早就相識了。”
“什么?”
“都是女兒身男兒心,怎么會不相見恨晚吶!”徐直雙手負于身后,太息一聲,搖了搖頭往書案邊走去。
天歌聽到這話,不由輕輕一笑,將頭發重新束起簪好。她們的確是早就認識,只是她沒有想到,徐芮竟然也會有感覺。
徐直從桌上拿過一樣東西,走回天歌跟前,“我今兒個讓阿芮請你來,其實還有一事。”說著將手中的冊子遞過來,“你看看這個。”
“這是……《歸氏香記》?”看著眼前的冊子,天歌面帶詫異脫口而出。
“看來你果真見過這東西。”徐直道。
那冊子的封面并沒有寫字,只在下方劃了棵當歸草,而天歌之所以能一口喊出,是因為這東西她上一世已經記得滾花爛熟,不僅如此,她更是將里面的香方全部復原了出來。
“您給我這個是?”天歌有些猶疑,卻沒有接。
“拿著吧。”
徐直將東西塞給她,“你既認得這東西,里面的內容也不懼你看了。聽說歸先生的女兒仍在人世,按理我該將她接回來。可是聽阿芮說,她怕是跟徐記之間生了什么誤會,所以如今暫居在你家中。你且將這東西給那丫頭,她看完歸先生的手記,若是還有什么想問的,到時讓她直接來尋我便是。”
負手與身后,徐直抬頭唏噓。
“我徐記能有今日,除卻歷代家主的努力,還得感謝一個人,那就是歸先生。當初我父親跟歸先生請教香道,歸先生不僅在言語上指點頗多,更是贈下了這本手記,盡管里面的香方多是殘半,但也讓徐記受益頗多,這份恩情,徐家永遠不會忘。所以也勞煩你轉告那丫頭,不管她做了什么事情,徐記都不會放在心上。只要她愿意,徐家永遠有她的容身之處。”
天歌望著手中的冊子,小心收了起來,又對著徐直深深一拜。
“晚輩代白芷謝過您。”
徐直沒有說話,而是轉過身,背對著天歌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離開了。
天歌遂頷首行禮退下。
……
……
見天歌出來,徐芮迫不及待上前,“怎么樣,我爹跟你說了什么?他可為難你了?”
天歌不由失笑,“你自己的爹你還不清楚?”
徐芮嘀咕,“正是因為清楚才擔心啊。”
不過話是這么說,她見天歌還有心情玩笑,便知自己許是多慮,遂放下心來。
“對了,方才小雀過來說,秋云身子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明兒個早上會來百花閣。”
天歌有些愕然,“府尹大人愿意放她出門了?”
“許是昨日施香的事情之后,她爹也不好再攔了吧。而且再過些日子,便是秋云的生辰,往年因她祖母病重,也不好大辦,但今年卻不一樣,你師父妙手回春,據說翟老夫人如今已經可以在院中走動,翟大人高興,準備趁此機會熱鬧一下算是慶賀。這時候再把這小壽星困在家里,可就說不過去了。”
聽著徐芮有理有據的分析,天歌卻想起早間在翟府門口見到的一幕來。
“她不是要躲著林參軍家的那位小姐么,這一出門可不就給碰個正著?”
徐芮聞言難得嗤聲,“那位林小姐倒是有臉再見秋云。”
天歌惑道,“何出此言?”
徐芮這才想起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我差點忘了,你另有花室,并不在女堂那邊,怪道不知道。你可還記得,我當初跟你說的林參軍如何得了翟大人青眼,林小姐又是如何跟秋云交好的?”
天歌點了點頭。
翟高卓最先只是賞識林參軍的文采,兩人一者屬政一者屬軍,本是沾不了邊。
只是翟高卓到任之時,臨安城不少官員皆來府上拜賀,林參軍恰巧見到翟秋云一人玩耍,便道自己亦有一個同歲的女兒可與秋云為伴,翟高卓隨口笑應,卻沒想到林參軍后來真帶著女兒上門拜訪。
兩個孩子玩到一處,林參軍上翟府的次數也多了起來,也正是因此,翟高卓才慢慢發現林參軍的文采,并生出了結交之心。
不過兩家真正交好,還是因為年幼時,翟秋云在西湖蓮池邊碰斷腐朽的圍欄不慎落水,那位林小姐雖然不會水,但依舊義無反顧跳下去想將秋云救上來。由此有了這一層恩義在,兩個姑娘感情便更進一步,兩個父親也由此深交。
“但你可知道,前些日子,翟大人查出當年那救命之事其實是有人設的圈套——蓮池旁的欄桿早被人動了手腳,那人聽的便是林參軍的話。而最終目的,則是陷害秋云落水,好讓林小姐做出個舍命救人的樣子,讓兩家關系更近一層。想想看,落了這么大一個人情,換做你是受恩之人,能不感恩戴德么?可若此事是拿秋云故意做的局,卻又是另一說了。”
天歌頓時了然,“怪道今日我去翟府,林家父女都被拒之門外。”
看來翟高卓是真的動了怒。
畢竟就這么一個寶貝女兒,雖說各家對子女的教法不一樣,但這位翟大人對女兒的疼惜可一點不比徐直對女兒的寵愛少。若不是府尹與參軍政軍兩方不成直接從屬關系,只怕翟高卓定不會饒了林參軍。
不過如今這般鬧得人盡皆知,只怕林參軍也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這樣看來還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有了這么一出,就算是秋云對那林小姐不理不睬,別人也沒得什么可說。況且,那林家父女還能將人家的大門堵上一輩子不讓人出來不成?”
平素波瀾不驚的徐芮難得義憤填膺,看來是對那個林小姐也沒什么好印象。
天歌不由想到上一世她們二人跟這位林小姐之間的齟齬來。
這是不是正好應了那句不是冤家?
不過提起上一世,天歌卻又生出幾分疑惑來。
這一年到明年秋天,江南生了什么事情她不知道,但至少一點,按原先的進程,在她一年后輾轉流落到醉韻樓的時候,那位林小姐可還依舊跟翟秋云是孟不離焦的好姐妹,甚至后來翟秋云出嫁,還請了她幫著梳妝。
可是如今鬧出的這么一遭,又是怎么一回事?
當年那件事,過去了這么久,又是如何查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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