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盧貴妃質疑自己為什么知道那幅畫卷,盧公子并沒有作出解釋,反倒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昭懿皇后生前,可曾瞎過一只眼睛?”
“光彥,你到底怎么了?”
聽到這個極其離譜的問題,盧貴妃緊皺眉頭,感覺面前的侄兒有些陌生。
“姑姑先回答我的問題,其他的,我一會兒再給您解釋。”
盧光彥放緩了語氣,蹲身撿起地上的剪刀放到離盧貴妃稍遠些的地方,手柄的方向朝著貴妃,而利刃的尖頭朝著自己:
“剪刀這樣的東西,姑姑還是小心著用,免得傷到自己。”
看到盧光彥放剪刀的細節,盧貴妃眉頭稍稍舒展。
看來是她多想了。
光彥還是那個光彥,還是她那個遞送刃器的時候,會將利刃沖著自己,將拿捏的手柄對著別人的體貼的侄兒。
“一國之后向來養尊處優,怎么會瞎了眼睛。”
盡管覺得這個問題奇怪,但對侄兒向來包容的盧貴妃還是耐著性子回答。
“會不會是瞎了但是皇室卻一直瞞著?”盧光彥蹙眉。
“這種事情怎么能瞞得住?”
盧貴妃覺得自家侄兒這會兒的神志有些不大清楚,“且不說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沒有一點風聲,當初那場大火的前一夜,她還去親自督理帝姬滿月禮的布置,若真瞎了,以那女人要強的性子,哪里還會出門半步?”
盧光彥眸色一暗,喃喃開口:
“所以,那個女人不是昭懿皇后……”
“你說什么?哪個女人?!”
盧貴妃陡然伸手,死死的攥住盧光彥的胳膊。
二人離得極近,方才盧光彥那句自語,被盧貴妃聽得清清楚楚。
盧光彥皺著眉頭,目光微滯。
他也想知道那個女人是誰。
那個在他夢里出現的,帶著恨意的,與昭懿皇后幾乎一摸一樣,卻又不是昭懿皇后的女人。
到底是誰。
他夢到了很多事,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那夢中女子的名字和身份。
除了那雙讓他心驚的眼睛,除了府上的別院。
再無其他與那女子相關的信息。
-
見盧光彥不說話,盧貴妃帶著幾分惶然催問:
“光彥,你是不是發現什么了?!”
難道昭懿皇后還活著?
難道陛下……
想到這里,盧貴妃陡然一個激靈。
不,不可能的。
那場火將一切都燒得干干凈凈,那女人怎么可能到現在還活著?
“姑姑是擔心昭懿皇后沒死嗎?”
就在盧貴妃心中惶惶時,盧光彥抬起頭來,看著失態的姑姑。
“你……”
“我做了一個夢。”
不等震驚至極的貴妃娘娘說完發問的話,盧公子已經主動坦誠:
“一個好似能預知未來的夢。”
“所以,可能知道了一些原本不該知道的事情。但夢里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侄兒還有些拿捏不準,所以想跟姑姑再求證求證。”
“可是如今看來,這夢里不說十分真,至少也有七分可信。”
“什……什么意思?”盧貴妃愣了。
她知道人的夢境光怪,可卻從沒聽過夢能預知未來。
就連皇寺中的釋慧大師,也決計不敢說出這等話來。
“光彥,你是在說笑的對吧?”盧貴妃覺得一向懂事的侄兒今日玩得有些過頭了。
“姑姑方才不是問我,如何知道那幅畫的么?”
聽到盧光彥再次提起那幅畫,盧貴妃神色一凝,忽而笑了起來:
“你是想說,你是在夢里知道的那幅畫么?”
盧公子坦然迎上貴妃娘娘質疑的目光,淡然道出石破天驚的話語:
“不止如此,侄兒還知道姑姑為什么一直以來要尋找帝姬——有備無患縱然是一方面,可更主要的,在于姑姑對昭懿皇后的恨吧?”
盧貴妃面色驟冷:
“你可知道你在說些什么!”
“侄兒說了,這都是夢里知道的事情。如今說出來,只是想向姑姑求證真假罷了。”
說到這里,盧光彥笑了笑:
“所以姑姑且慢著急生氣,聽侄兒說完,咱們姑侄再論其他的事情。況且姑姑這些年來對光彥的好,光彥一直都記在心里,也從來都只會跟姑姑一條心。”
-
盧貴妃沒由來的脊背發涼。
這小子難道一直以來,都在暗中查她嗎?
可為何她從來都不知道?
莫不是盧甲等人被這家伙收買,已經對她心生反叛之意?
但是沒有道理啊!
盧貴妃想不通盧光彥為什么要這么做。
后宮之中向來遵循母憑子貴,可這些年來,她膝下無子,就算吃了多年藥劑調養,也還是不易受孕。
所以難免擔心陛下百年之后,沈貴妃的兒子登基,如今風光的自己失了仰仗,盧氏也因此受到打壓。
故而一直以來,她都拿光彥當親生兒子看待。
更是在得知大齊帝姬尚存人世之后,將自己暗中養了多年的暗衛交給光彥尋人,以便之后若真走到那迫不得已的一步,娶了林氏帝姬的光彥可以名正言順的坐上那九五之座,保盧氏常青。
這些話,她在當初著光彥尋人的時候,就跟他說過,他也因此喜不自勝。
可如今到底發生了什么,向來對她恭順聽從的光彥,卻突然對她起了疑心,甚至要去翻當年昭懿皇后與她的恩怨?
此時的盧貴妃依舊不相信什么夢境之說。
在她看來,這便與當年寧國皇帝修長生一樣,根本就是騙人的無稽之談。
直到盧光彥毫無錯處的道出那段已然塵封許久的,盧貴妃都快要忘掉的往事。
-
眾人都道盧貴妃身子不易受孕,是出于先天體虛。
但其實只有貴妃娘娘自己知道,這一切,皆源自一個人。
那一年,她尚是待字閨中的少女,如同所有北地女孩子一樣,心中傾慕著驍勇善戰的少將軍魏寧。
相比于其他只能遠遠看著魏寧的女孩來說,她是幸運的。
因為兄長盧之南的關系,她比別人多了許多接近魏寧的機會,而那個少女們心中如夢一般的英武少年,待她也親如長兄。
直到那個叫蔣鸞的女孩子出現在將軍府。
那是一個極其嬌美動人的少女
——即使盧之婉在見到她的第一眼,便直覺對她沒有好感甚至心生排斥,可她卻依舊不得不承認,那是她見過最好看的女孩子。
尤其是那一雙黑亮的貓兒眼,就像上天神奇的畫筆點綴,讓少女的一顰一笑一嗔一怒都帶著說不出的靈氣。
乃至于向來不近風月的少將軍,也一下開了竅,變著花樣的討好與取悅少女。
只是笨拙的少年不懂如何追求女孩子,屢屢碰壁之后,終于求到了一直以來當作妹妹看待的盧之婉身上。
女孩子總是最懂女孩子喜歡什么,少年將軍這樣想著,便對盧之婉毫無保留的道出了自己對少女的歡喜之心。
可是他不知道,盧家姑娘在聽到那番剖心之言的時候,是何等傷心絕望,何等憤怒嫉妒卻又不得不笑著隱忍。
為了心上人的囑托,也為了好好打探這個隨兄長來將軍府做客的少女到底是何樣心思,盧家姑娘精心準備了糕點,去和這個只能自己一個人玩的少女做朋友。
“阿婉你做的糕點真好吃!只可惜我一點也不會。”
秋千上的少女吃得開心,“也不知誰以后有運氣能將你這個心靈手巧好姑娘娶回家。”
兩個月的相處,已經讓兩個女孩子從剛開始的拘束守禮變得熱絡熟稔,打趣婚嫁也見怪不怪。
“說什么渾話呢。”盧家姑娘掩唇輕笑,“阿鸞要是喜歡,我可以教你做。”
“不行不行,我做不來這個。先前在家里的時候,我跟我娘學做菜,差點沒燒了廚房,萬一把你們將軍府的廚房也給燒了,那可就罪大惡極了。”
說著少女咯咯一笑,“不過我雖然不會做糕點,卻會畫畫,要不阿鸞我送你一幅如何?就畫你現在這樣子,怎么樣?”
不待盧之婉說些什么,花叢后忽然傳來一道清朗之聲:
“我覺得這主意不錯。阿婉你的畫工不是也很好么?不如你們二人一道為彼此作幅畫,如何?”
看著逐漸顯出身形的英武少年,盧之婉一下紅了臉,從秋千上跳下來:
“少將軍!”
相較于盧之婉的拘束,年紀小一些的蔣鸞依舊坐在秋千上輕蕩:
“你這個人居然聽女孩子墻角,也真是不害臊!我哥呢?怎么就你一個人?”
“你哥哥跟阿婉的哥哥有些事要說,我恰巧路過,聽到聲音便過來了。”
少年人看著少女的目光溫和寵溺,好似能化出水來。
只奈何少女卻一點不察,旁邊目睹這一切的盧之婉卻只覺心里抽疼。
不知怎得忽然出聲,應下了先前少年的提議:
“我覺得少將軍的提議不錯,阿鸞,今日你我彼此贈畫,這樣哪怕日后分別,看到這畫作也可解相思,就如還在彼此身邊一樣。”
蔣鸞本就是主動提議贈畫的,如今見盧之婉欣然同意,彼此贈畫的事情便就此敲定。
很快有人按吩咐搬來需用之物,兩位嬌俏少女當即運筆作畫。
對于盧之婉來說,答應作畫也有一層當著魏寧的面與蔣鸞一較高下的打算,畢竟她從小苦練畫工,自信在這一點上可以勝過一籌。
但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蔣鸞雖說年紀更小,但畫藝卻半分不輸于她。
眼見著蔣鸞筆下那嬌美溫婉的拈花少女很快落成,盧之婉卻在最后難以落墨。
秋千上嬌笑的少女與蔣鸞有七分相似——之所以說是七分,是因為少女最為靈動的眼睛尚未點上。
沒有眼睛,那幅畫就像失了魂的傀儡,縱然描畫精致細巧,卻始終缺了活的氣息。
盧之婉心中著急,可越是如此,她便越發難落筆。
點睛之筆失誤,那整幅畫便殘了,這場暗自較量的比拼,她不消說也會徹底輸了。
就在盧之婉第四次提筆猶豫的時候,一只寬厚的大手從她手里將筆拿過。
“阿婉既然難以落筆,便讓我來幫你點睛。”
頭頂傳來的清朗而又熟悉的聲音,背后那雖未貼上卻依舊讓人覺得溫暖可靠的胸膛,讓盧之婉微微失神。
“好了。”
不多時,身后的人放下筆退后幾步,盧之婉也頓時清醒。
而后便見方才她久久無法下筆的地方,已然綴上一雙似乎會說話的眼睛。
看著紙上的少女,再望一眼歪著腦袋看畫的少女,盧之婉只覺說不出壓抑煩悶。
偏生旁邊的少年還邀功似的開口:
“如何?我的畫工也還看得過去吧?”
盧之婉按著胸口,正欲扯笑應聲,卻聽對面的少女嘁聲道:
“的確還行。不過我倒是覺得阿婉若畫,肯定你的畫的還好。”
這時候,她才發現,少年人一開始便是在對蔣鸞說話。
-
盧之婉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屋子。
直到月上柳梢透窗而入,她才慢慢回神,慢慢展開桌邊的畫卷:
畫紙上的少女坐在秋千上嫣然而笑,一雙眼睛靈動生姿。
原本應該彼此交換的贈畫,在最后一刻因她的提議而化作各自保留。
“自己瞧著自己怎么能解得了姐妹相思?依我看我留著你的畫像,你留著我的畫像,這樣一來想見的時候見一見,那才算好。”
于是乎,這張讓她又妒又恨的畫卷,便留在了她的手中。
看著沖她無邪而笑少女,盧之婉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她不僅不想笑,甚至萌生出隱隱的憤怒與仇恨。
這些日子以來的委曲悉數涌上心頭,澆灌著心底那顆深埋的種子,看著它一點點生根發芽,化作第二日將軍府湖邊那不經意的一推。
可是盧之婉再怎么也沒有想到,就在她的手即將碰到少女的時候,腿卻沒由來的一疼,緊跟著便失足跌落湖中。
墜湖的人莫名成了自己,可盧之婉卻無論如何也沒工夫去想這些,因為她的腿進水之后抽得生疼,半分力氣也使不上,眼見便要溺水,一道熟悉的人影從湖邊跳下。
待醒來過后,盧之婉才知道,救自己的人正是魏寧。
這不得不說是計劃失敗的意外之喜。
但歡喜過后,盧之婉誓要與蔣鸞一爭高下奪取少年的念頭也越發強烈。
看著腿上核桃大小的青紫,盧姑娘心中再生一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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