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諸位大人們論說的話,倒讓本司想起近日羅剎司接到的一樁密報來。趕巧兒郭大人也在這里,咱們不妨先說道說道這件事,再談郭公子的行徑如何?”
胡承修這話用的是征詢口吻,但在場眾人又有那一個真覺得他是在征詢意見,又有哪個敢說一句不答應?
在大周朝堂之上,這位年輕的司正大人尋常并不怎么開口,常日里大都像一根柱子,安靜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乃至于有些時候,大家都忘記了朝堂上還有這么一個人的存在。
但不開口,不代表不會開口。
按照以往的經驗,這位煞神只要一說話,便必然有人要倒霉
——大多數人的印象中,羅剎司司正最駭人的地方在于信手奪人性命,哪怕是當初的三位尚書也無法幸免;但若真有人靜下心來仔細盤點一番,便會發現其實從那之后,胡承修便再也沒有這般肆意逞兇過。
因為隨著羅剎司的人手越來越多,勢力及鋪設的情報網也越發細密龐大,更多的時候,年輕的司正大人只需要將種種證據丟在犯事兒的人面前,而后由著各衙司依照《大周律》走審問或是懲處的流程。
但這依舊耐不住有人害怕。
滿朝文武,誰還沒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哪怕是向來標榜清廉剛正御史們。
所以在此之前,當胡承修的矛頭指向易相時,相國大人的門生們悉皆一震,在為老師擔心的同時,也在為自己憂心。
可待聽到司正大人后頭這句,反應快的人已經明白方才那句不過是混淆視聽。
真正被羅剎盯上的人,不是易相,而是正被萬夫所指的戶部侍郎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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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明白了這一點,方才言官們反常的咬住郭芳死死不放,好像也就說得過去了。
但這個發現也讓其他人止不住生出疑惑:
言官們什么時候和羅剎司的家伙混的這么好了?竟然能提前得了音訊。
早知道這樣,剛才就該應和應和來表現自己堅定的立場。
但其實這些朝臣們并不知道——其實就連那些言官和司正大人彼此也不知道,真正促使他們今日達成共識、默契合作的根本,在于他們雙方都得到的那份關于戶部侍郎郭芳這些年虧空國庫中飽私囊的證據。
言官們一直繞著郭子君的品行說事,卻沒有一個人敢先冒出來直接戳破他的貪污之事,畢竟郭芳真正的靠山,正是他們的頂頭上司盧之南。
若是易相還在朝中,那么哪怕臨近年關,御史們也敢豁出去將這些消息抖落出來。
可易相明日便要去西南,這一走之后,朝中盧氏的勢力便要蓋過一頭來,年前處理不好郭芳的事情不說,由此連帶著戶部一道丟丑,他們的俸銀怕也玄乎。
誰不想過個好年呢?
反正此次易相去了西南,指不定就發現調撥給西南的軍餉數額不對,那會兒年也該過完了,等易相一上奏,他們便跟在后面拿出證據,正好來做元和十四年的開年紅。
屆時既掙了臉面,又大樹背靠,不可謂不暢意快哉。
但御史們卻沒有想到,他們錯算了羅剎司。
年輕的司正大人從袖中拿出奏本和證據,由著內監遞上龍案,擺在周帝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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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月,朝廷調撥白銀二十萬兩、糧食五千石給西南赤霜軍作餉以應吳悠之亂,可羅剎司線報證實,真正送到赤霜軍中的餉銀只有十五萬兩,糧食也只剩三千石。”
“此事由戶部經辦,但尚書大人彼時告假養病,所以一應安排皆是侍郎大人過手,這缺失的五萬兩餉銀、兩千石糧食去了何處,還請侍郎大人給出解釋。”
胡承修的話如同一記重錘砸下,讓郭芳心神一凜。
但到底是在米缸里吃了多年的老鼠,膽子早跟身子一樣肥,郭芳片刻凜神之后,正色道:
“司正大人此言差矣。此事雖是戶部經辦、本官過手,但調撥一事上絕無差漏短缺,本官敢保證,分撥的銀子和糧草運出上都的時候,都是按著規定的足量!
“對餉銀糧草缺失之事,本官也很震驚憤怒。但上都至西南幾千里路,途徑的州府山道亦有許多,若是沿途有人盤剝,難道這也要算在我們戶部頭上么?眾所周知,戶部掌理的是分撥,可不是運送!
胡承修聞言笑了:
“那么照郭大人這意思,此事該由楊大人來給大家伙兒一個解釋么?”
兵部尚書楊峰霎時不樂意了:
“郭大人說這話可得負責,兵部掌管軍餉運送這么多年,從未動過一分一毫不說,裝著餉銀的箱子全都貼著封條,鑰匙都由戶部隨行之人掌管,就連每日出發及休息時的盤點也都是戶部的文書在負責統計,這鍋我們兵部可不背。”
聽到楊峰這話,郭芳忙不迭告罪解釋:
“楊大人誤會了,下官不是這意思,下官只是想說戶部分管的從來都是上都分撥這一塊的事情,從上都到西南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么,須得好生查明才能下論,胡司正一口咬定是戶部出了問題,這難免太過武斷。”
“我看誤會的是你吧?那小子一直咬的都是你,可不是什么戶部,老許如今可還在家中養病著呢,你自己的事兒,莫把整個戶部扯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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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峰是個暴躁性子,因為兵部常常要到戶部調撥銀子,所以與戶部尚書許頌瀾交好,但奈何許頌瀾年紀大了,戶部的銀子調動也從來都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所以也常常受到底下人的掣肘。
其中時常與許頌瀾不對付的,便是侍郎郭芳。
許頌瀾年事已高,到明年六月便該致仕,為免徒生事端,平素也不怎么與郭芳計較,畢竟如今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接替許頌瀾的下一任戶部尚書,十有八九便是郭芳。
楊峰本就因為郭芳先前駁回兵部申銀的事情心有不滿,如今逮著機會自然不會放過
——畢竟他與郭芳交惡,若是這小子真的主掌戶部,他日后指不定如何低聲下氣去求人。
可若是郭芳的貪污罪名坐實,戶部這一攤子他怕是再也伸不上手,不管換成誰來接任,對兵部對楊峰來說,相處起來都比郭芳更容易些。
所以這時候見羅剎司開始對郭芳動了念頭,楊峰怎能不順勢踩上一腳,順便賣胡承修一個好?
“赤霜軍上下五萬人眾,按照當初武清遠的奏請,這一戰前后僵持的時間至少十日。軍中將士皆是壯漢,按每天一角力糧食算,五萬人每日少說也得四百一十六石糧食。”
“陛下感念將士們年關仍要為國拋頭灑血,甚至取消了今歲大宴,只為勻出銀子和糧食讓將士們在軍中過個能吃飽飯的好年。”
“可是如今呢?五萬兩白銀不翼而飛,剩下的三千石糧食甚至連那十日都不夠吃。我倒是要問問郭大人,您是如何狠得下這個心的?”
文官們或許不知這些餉銀糧食的清算,但對于掌管兵部的楊峰來說,這其中的門道和數字簡直如數家珍,一個個數字蹦跶出來,很快便讓眾人明白,這般虧空之后,將士們怕是連飯都吃不飽了。
吃不飽飯的將士如何作戰?如何贏?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虧空問題了,而是拿大周的江山社稷去滿足自己一己私欲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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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峰!你這是血口噴人!”
郭芳怒不可遏,完全顧不上自己比楊峰的官階還要低上一品。
但楊峰又哪里會怕他?
且不說郭芳眼下只是個侍郎,光就他被羅剎司追著屁股咬這一出,都足以讓楊峰斷定郭芳真的有問題。
胡承修雖然討厭,但卻從來不參與朋黨之爭,他背后的人,是皇帝,是朝堂決策最終一錘定音的人
——而這正是楊峰敢于附和胡承修,當眾與郭芳撕破臉的原因。
果然,在郭芳義憤填膺的職責楊峰污蔑之后,胡承修再次笑了起來:
“若不是知道那隨行兵部一道盤點清算餉銀的文書與郭大人的如夫人劉氏是遠房干親,怕是就連本司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錯怪了郭大人!
“這一樁事您不承認倒也沒關系,左右那文書招認了就行。除此之外,羅剎司倒還有些小收獲,郭大人不妨一起聽一聽。”
說完這兩句話,年輕的司正大人嘖聲開口:
“元和七年,郭大人任戶部員外郎,收晉商孫遠宏白銀三千兩為其疏通走動,使孫遠宏應繳賦稅減額五萬六千兩白銀;”
“元和八年,郭大人擢升戶部郎中,收孫遠宏吳道子畫作一張,南海珍珠一斛,白銀五千兩;收江西趙永正珊瑚樹一株,白銀三千兩,幫二人私免應繳國庫的賦稅共計白銀九萬四千五百兩;”
“元和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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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一句,從元和七年郭芳進入戶部開始,一直到今年赤霜軍軍餉一事,胡承修幾乎將郭芳這些年那些見不得人的陰私事兒抖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如果說剛一開始,矛頭指向郭芳的時候,侍郎大人還能心存僥幸,臉不紅心不跳地為自己辯解開脫;那么當這些見不得人人舊事被扒出,侍郎大人的心已經涼了半截。
可是怎么會呢?
侍郎大人難以置信。
為了避免被人查出,他從來都不會留下賬本之類的記錄,所有收受的銀錢財貨也大都會經至少兩個人的手,自己則從不會露面。
正是這份謹慎,讓他這七年來一直走得沉穩至極,從來沒有向其他人一樣輕易被羅剎司的人查到過。
按說這次也不該的。
這次餉銀的事情,那些動手的人與他之間的關系至少隔了三層,就算是有人發現數目不對,那也不該算到他的頭上才是啊……
似是知道郭芳在想什么,司正大人難得貼心解釋,好讓他死得明明明白白:
“前幾日晉商孫遠宏府中遭竊,正巧那賊人被夜巡的羅剎捉住,身上掉下一本賬冊來,內里是這些年來孫遠宏賄賂朝廷命官的所有記錄及因由。拋開早年那些早已被查處的人不說,剩下仍在逍遙的人當中,居于首位的便是侍郎大人!
“刑訊之下,那賊人很快招供,說自己是受了郭大人指使,這才會入室行竊。本司本對此本是不信的,畢竟郭大人向來光明磊落兩袖清風,但那小賊既由此一說,本司也不得不查!
“這不查還好,一查才發現郭大人可真不簡單。在戶部任職這七年來,林林總總收受的銀子和珍奇,加起來少說也有十萬兩之眾,幫那些商戶暗中避繳的賦稅竟達白銀七十萬兩。”
聽到“七十萬兩”這個數字,朝堂頓時嘩然一片。
如今國庫緊缺,各部申銀都得念著陛下的難處能省則省,若是如今國庫有這七十萬兩,他們哪里還用得著這般摳摳索索被銀子掣肘?
甚至于皇帝在這時也再聽不下去,抬手便將面前的賬冊證據等物沖著出列的郭芳劈頭蓋臉砸了下去:
“當初潘炳涵與杭州首富汪浩抄家所得的銀子,也不過二十多萬兩,朕憂心國之用度,寧肯自己這邊緊著些,也要讓西南將士們吃飽穿暖,可是反觀郭大人呢?”
“您倒是大方至極,不僅為了那些商戶,慷朕之慨讓國庫白白少了七十萬兩白銀,甚至還連此次調撥給西南的軍餉也不放過,這吃相可真是本朝以來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難看!”
郭芳本還想喊冤枉,可是被周帝這陡然一砸,嚇得雙腿一軟,當即癱軟在地上,顫著身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此刻郭大人腦海中回響的只有兩個字:
完了。
千悔萬悔,悔不該讓人去宋家竊取賬本吶!
若是他能忍得一時,哪里會被拔出蘿卜帶出泥……
——沒錯,直到此刻,在郭大人心中,最大悔恨,仍不在自己收受賄賂私免賦稅這最根本的錯處上。
當然,這些也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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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郭芳跪下,為平息帝王之怒,滿朝文武亦是一跪,高呼“陛下息怒!”
但息怒是不可能的。
白紙黑字的證據擺在面前,一想到自己倚重的臣子竟是這樣大的一只蛀蟲,周帝胸中的怒火便難以遏制:
“著羅剎司徹查郭芳受賄一案,所有涉案之人,一個都不得放過!郭芳以國財養私愧對君父,削其戶部侍郎一職及科考功名,郭家所有物件悉數充歸國庫。一應涉案商戶,限十日內以三倍之資補齊虧錢稅額,如有不依,以叛國罪論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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