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風(fēng)口里涼得很，快別站著了。”安氏耳畔陡然傳來了丫鬟的細(xì)語。

    她回過神來，沖那丫鬟笑了笑，復(fù)又轉(zhuǎn)眸，淡然的視線掃過兩個妹妹。

    此際，安家兩女正拿著銀丁香兒比劃著，四娘的小臉上一團(tuán)歡喜，三娘卻仿佛并不滿意，垂眸打量著手中飾物，目中隱了幾分嫌棄。

    安氏抿了抿唇，上前笑道：“罷了，你們且隨我進(jìn)去走走罷。”

    安四娘一聽，連聲道好，三娘亦是一臉雀躍，拍手道：“好啊好啊，我早就想進(jìn)去了，偏大姐要在這風(fēng)口里跟人說話。”

    說著便擰了眉，雙臂向胸前一環(huán)，道：“大姐也是，偏就愛在這種沒用的事情上費(fèi)精神，娘交代的正事卻不想著早點兒辦，等回去了，我定要告訴娘。”

    這話說得著實不客氣，安氏卻根本沒當(dāng)回事，還笑了起來：“好啊，三妹妹盡管去說，到時候讓娘登門來罵我，我候著就是。”

    話音落地，安三娘當(dāng)下就變了臉。

    安氏嫁進(jìn)王府之后，安老太太確實這么干過一回。

    彼時，正逢著王妃朱氏心情不好，也不理她，只叫來幾個嘴皮子利索的媽媽，狠狠奚落了她一番，直把老太太的面皮都臊去了幾層。

    從那以后，老太太便對安氏客氣多了，知道王府絕非她們這等小戶人家能惹的，而嫁入王府的安氏，亦再非從前在她手底下小心翼翼過活的繼女。

    人家可是正經(jīng)的誥命夫人，若真要論個理，見了安氏，老太太還得跪下磕頭呢。

    一句話堵得安三娘沒了詞，安氏卻也沒乘勝追擊，反倒笑得和婉，柔柔地道：“三妹妹若是好生著，大姐我自然也就好生著，你說是不是？”

    安三娘面色陰沉，到底沒敢再多說什么，“哼”了一聲，拉著安四娘便去了前頭。

    安氏笑了笑，回頭招呼安遠(yuǎn)山兄弟：“快來吧，這會子太陽也暖呢，多逛逛也好。”

    安遠(yuǎn)山卻站著沒動，神情間有著幾分遲疑，數(shù)息后，低聲地道：“姑母，咱們來得太突然了，要不……改天再逛罷。”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細(xì)看去，眼里還布著血絲，似是頗為疲倦。

    安氏心疼地望他一眼，嘆道：“我倒也想呢，只你們下晌就得回去，哪里得空兒？不如現(xiàn)在就逛了。”

    越往下說，她面上憂色愈甚，又道：“你們進(jìn)學(xué)乃是大事，如今好容易得著機(jī)會，怎么著姑母也要幫你們一把。此事便這么定了，你們都聽我的。”

    安遠(yuǎn)山似有些動容，張了幾次嘴，卻終是什么都沒說，只沉默地點了點頭。

    論年紀(jì)，他只比安氏小了兩歲，卻是從小得她照顧，對這個姑母極是敬愛。安遠(yuǎn)懷更是拿安氏當(dāng)半個娘看著，自然就更不會違逆于她了。

    想當(dāng)年，安母病故，只留下安氏兄妹四人相依為命，后來又多了個繼母，四兄妹的日子便越發(fā)不好過。

    那安老太太原就是個偏狹的性子，且自個兒也很快生下了子女，又如何會寬待前頭留下來的這幾個繼子女呢？

    而安氏他們之所以能夠平安長大，卻是多虧其長兄精明能干，令繼母多有忌憚。否則，當(dāng)年嫁入東平郡王府的，只怕就是安三娘了。

    也正因此，安三娘心口里便總憋著氣，時不時便要拿長姐發(fā)作一番。只今時不同往日，她又有所圖，卻也不得不有所收斂了。

    至于安氏，其與繼妹的關(guān)系可想而知，反倒是對兩個侄子更親近些。而她今日倉促帶他們逛花園，亦有著一重隱秘的因由。

    這般想著，安氏便將帕子掩了半面，微涼的眸光，滑過前頭正悶頭走路的安三娘。

    方才紅藥說她們姐妹長得像，實則并非如此。

    三娘的長相，更多地是隨了安老太太。

    安老太太容貌平平，所出子女亦皆長得一般，而安氏的亡母當(dāng)年卻是出了名地標(biāo)致，生下的孩子自亦好看，便如安氏，便遠(yuǎn)比她兩個妹妹美貌得多。

    或許，安老太太對這幾個孩子的苛待，亦是因為她清楚地知道，無論容貌還是性情，她皆輸了元配好幾籌，遂將這出不來的一口氣，盡皆撒在幾個小輩身上。

    按下這些雜念，安氏領(lǐng)著眾人在園中賞玩了約半個時辰，便也到了飯時。

    她索性也不回房了，只命人將飯擺在敞軒，大家圍坐著吃了，安遠(yuǎn)山兄弟便即起身告辭。

    安氏不放心，親送了他們出去，路上又細(xì)細(xì)叮囑：

    “等到了年底，你們便把手頭的差事都辭了罷。如今姑母已經(jīng)站穩(wěn)了腳跟兒，你們幾個讀書往后都由我供著，斷無人再敢說什么的。”

    安遠(yuǎn)山兄弟如今皆在外做著伙計，幫著貼補(bǔ)家用，否則，安老太太那一關(guān)他們便過不去。

    就因為要給家里掙錢，兩兄弟讀書比常人更辛苦，晚上常熬夜，安老太太還常罵他們“敗家的東西不知儉省”。

    安氏初入王府之時，因立足未穩(wěn)，并不好拿出錢來貼補(bǔ)娘家侄子，不過，年前她產(chǎn)下了一子，小名壽哥兒，已經(jīng)快滿周歲了，母憑子貴，此刻她自是底氣更足，是以說出了那番話。

    安遠(yuǎn)山聞言，并未現(xiàn)出喜色來，反勸她：

    “姑母如今嫁了人，凡事當(dāng)以夫家為重，家里有我們兄弟和爹撐著，進(jìn)學(xué)還是沒問題的。再者說，男兒丈夫，不吃些苦，往后如何立得起來？”

    “是啊，姑母。我們都長大了，能自個兒照應(yīng)自個兒。倒是姑母一個人在外，諸事都要小心才是。”安遠(yuǎn)懷此時亦道。

    正變著聲的少年，說話也是一副公鴨嗓子，偏偏吐出來的每個字，都讓人心里暖著。

    安氏眼眶一紅，強(qiáng)笑道：“你們小孩子家不懂，只有你們個個兒都有出息了，我才會更好。如今家里那幾個皆不成器，姑母往后就指著你們哥倆兒呢，自然不能放著你們不去管的。”

    言至此，又壓低了聲音，問：“方才我叫你們記的那幾處館閣，你們可都記下了？”

    一面說話，一面還悄悄往四下張望，似是生恐被人聽了壁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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