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發生，不知如何發生。希琳發現自己飄上空中，正在俯視小巷。
掩體的另一側有很多正派人，比她預想中還要多。他們正在一個接一個地翻過石堆，手中刀光閃爍。
萊芮正在大哭，泰克魯斯正在呻吟，他躺在自己的血泊之中，生命之光正在從他眼中消逝。
柯斯塔趴在地上，奄奄一息，背后的斗篷被炸得粉碎，露出血肉模糊的軀體。在他身下，希琳看到了自己。她在尖叫，聲音中充滿絕望和恐懼。
在這奇特而詭異的瞬間，希琳和下方的自己對上視線。
時間突然停滯。
“你已經做出了選擇，希琳·瑪爾倫。”小巷里的她不再尖叫，而是改用金屬質感的聲音說，“你的選擇將會在今天開花結果。”
她想回答，但卻開不了口。因為真正的她躺在小巷里……可飄在空中的到底是誰？
接著她看到自己的面容開始改變了顏色，蒼白變為銅棕。不，不是皮膚，是別的東西。細小的荊棘鉆出她的皮膚，在她眼前匯聚，形成了一副面具。
希琳·瑪爾倫戴上了那副荊棘面具，她的眼中閃動著藍色的冷光。
“你是我們的一員。”那個金屬質感的聲音說。
這句話如同照進黑暗中的一道光，瞬間擊碎了她的幻覺。下一刻，她又回到了小巷里，身下是冰冷的石磚，身上是失去知覺的柯斯塔。
荊棘在她的皮膚之下緩緩流動，傳來陣陣悸動的刺痛感，隨后又變成某種可怖的快感。她輕輕推開在爆炸中保護了自己的人，接著站起身，面對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正派人在她面前集結。他們還沒有察覺到她的變化，沒有發覺即將到來的危險。
“這是怎么回事，費德里克？你不是說他們肯定會被炸死嗎？”
“閉嘴，我沒敢扔過來太多燈球，怕傷到那個孩子！”
“你最好讓開，小姐。我們只想要那個半精靈，只要你現在走開，就能活命。”
她感覺到身體內的荊棘正在躍躍欲試，想要沖出來撕碎她的敵人。它們沉浸在狂喜和狂怒之中，正在渴求著鮮血。
而眼前這些人都是盛滿了鮮血的容器……她發現自己的舌頭正在舔舐嘴唇。
我一定是瘋了，希琳心想，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想控制住體內的荊棘，然而卻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臂，仿佛有人在引導她這樣做。
荊棘鉆出她的手掌，在小巷中瘋狂生長。希琳感覺到一股難以言明的喜悅之情，因為她知道這些傷害過她的人即將得到懲罰……
第一聲慘叫就在這時傳來，蓋過了周圍的所有聲音。荊棘嘗到鮮血，變得更加興奮。它們在她耳畔輕聲低語，催促她繼續向前。
「你無所不能，」它們低聲說，「你擁有我們的力量。你是我們的一員。你需要鮮血，更多的鮮血……」
于是希琳上前一步。更多的荊棘鉆出她的身體，饑渴地伸向敵人。
快跑，她心想，我控制不了。然而她開口喊出的卻是：“死吧，你們所有人！”
「你是我們的一員，希琳·瑪爾倫！你是荊棘的女兒，萬物之綠的力量在你體內生長！你是復仇的種子，她的意志將會指引你！復仇吧！荊棘之女！讓他們付出代價！讓所有人付出代價！」
付出什么代價……為什么要復仇？
「為了一切！為了你所經歷的苦難，為了我們所經歷的苦難！為了兩個世界！你渴望鮮血，荊棘之女，你的敵人將會在你面前顫抖！他們會乞求憐憫！但你不會憐憫！」
它們將幻象展示給她看。
火印城被參天的荊棘環繞其中，城內是熊熊烈火，城外是一片死寂。人類和精靈躺在街道上，躺在廢墟里，漂浮在運河中。
鮮血，火焰，死亡……新生……萬物之綠的新生。她的使者行走在大地上，投下巨大的陰影。她所經之處，死亡如影隨形。然而在她經過的那些地方，植物卻煥發新生。
……枯葉了無生氣的軀體掛在一棵纏滿荊棘的大樹上，她的身邊是一襲紅裙的艾瑪·佩吉，然后是低垂著頭的柯斯塔，紅發上沾滿鮮血的莫伊拉，徒勞掙扎的帕維爾·塞杜……
不！
「對！」它們的聲音變成了尖叫。「為了這一切！復仇吧，荊棘之女！復仇！」
“希琳！”萊芮的尖叫聲從身后傳來。
停下！快停下！我不要這樣！
「你想！而且你必須這樣！你已經做出了選擇！浩劫將至！兩個世界將在你的腳下分崩離析！」
“停下！”她尖聲喊道。
荊棘突然枯萎了。它們變為干枯、脆弱的枝條，仿佛已經死去了幾百年，接著化為了塵埃。希琳脫力地癱倒在地，全身上下都在痛。
她的身體正在漸漸變冷。
慘叫聲在耳畔回響，希琳不知道究竟死了多少人。諸神啊，她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荊棘……復仇……為什么？
然后她聽到了尖銳的音爆聲，接著是更多的慘叫。
枯葉？可是怎么可能？
然而枯葉真的出現在她面前，“希琳！”女精靈朝她大喊，“歐莉阿妮在上，海鷗，快給我蘿葉餅！”
她把什么東西塞進希琳嘴里，“快吃，”枯葉說，“快！”
希琳無力地咀嚼著嘴里的餅干和漿果，隨后咽了下去。一股甜蜜的麻痹感流遍全身，眼前的一切都變得不太真實。
“這個可能要不行了，”海鷗的聲音，“喂他吃可能也是浪費。”
“不要，”希琳想要大喊，發出的聲音卻氣若游絲，“不要。”
枯葉抱起她，朝石堆的方向走去。希琳聽到萊芮的哭聲，以及更遠處傳來的喊叫聲。科瑞醫生正在高聲呼喊著什么。
“我馬上帶你離開這兒，”枯葉說，她的聲音在發抖，“你不會有事的，我帶你去找恩德先生，他知道該怎么辦——”
“枯葉！”希琳哭著說，“不能把他們留在那兒！那個孩子，她是半精靈，她是你的同胞……救救她。”
枯葉停下腳步，“什么孩子？”
“那個半精靈女孩，她應該就在我身后。”希琳突然感到一陣恐懼。
枯葉往回走了幾步，動作溫柔地放下她。希琳感覺體力正在漸漸恢復，但蘿葉餅帶來的力量并不屬于她，遲早會消失。
“那孩子，海鷗。”枯葉說。
“沒看到什么孩子。”海鷗回答，“她很重要嗎？”
“沒看到？”希琳驚愕地重復道，“我得去找她！這些人就是來抓她的！她是個半精靈！”
“那這兩個怎么辦？”海鷗指了指地上的柯斯塔和泰克魯斯，他們全都失去了知覺，而且泰克魯斯流了很多血。
“救救他們，求你了。”希琳懇求道，“他們都是好人。”
“這個背部受傷的人倒是能救，我已經喂他吃過蘿葉餅和漿果了，能不能活下來全看他自己。”海鷗說，“但這個穿著城市守衛制服的人，我為什么要救他？他肯定殺過我的同胞。而且他流了這么多血，蘿葉餅也救不回來。”
“我去找醫生，”希琳說，“你們在這里等我，保護好他們，行嗎？我保證很快就回來。”
枯葉似乎不想讓她去，“希琳，你剛剛才撿回一條命……”
“所以絕對不能白白浪費。我會小心的。”
“別擔心她了，”海鷗說，“你猜不出這里剛剛發生了什么事嗎？那些銅銹的氣味……”
“別說了，海鷗！”枯葉厲聲打斷他，接著威脅地瞇起眼睛。
他們肯定知道些什么，但現在不是問問題的時候。萊芮，她必須找到萊芮，還有科瑞醫生，如果能把她帶回這里的話。
她邁開綿軟無力的腿，朝安置區另一端的出口走去。結果剛走出兩步，就向前倒去，幸好枯葉及時摟住了她。
“我跟你一起去吧。”枯葉說。
“可是……”
“沒有‘可是’的余地。那邊正在交戰，對不對？我的聽力很好，畢竟我是個調音師，嗯？”
“……好吧。”
她們一起走進安置區，希琳環顧四周，搜尋著萊芮的身影。
人們想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他們聽到戰斗的聲音，也聽到喊殺聲、尖叫聲，甚至還有爆炸聲。
希琳沒有回答，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但可以肯定的是，正面的戰線還沒有崩潰。因為喊殺聲依然沒有停下。戰斗究竟打了多久？有多少人受傷？有多少人死去？
她不想思考這些問題，但它們卻鉆進她的思緒。
前線死去的所有人，加起來也沒有你剛剛在后巷里殺死的多。兇手，希琳·瑪爾倫，你這殺人兇手。
令她欣慰的是，她們在一個空的垃圾桶里找到了萊芮。半精靈女孩雙眼無神，一言不發，看起來像極了艾絲特爾·夏月。
希琳沒有問，她不需要枯葉的解釋也知道萊芮正在經歷什么。
覺醒。
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艾瑪，如果還能再次見面……她該怎么向萊芮的母親解釋？
但至少這孩子還活著，希琳告訴自己，而且也沒被抓走。
此時此刻，這是她能找到的唯一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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