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顆“紅寶石”從肉乎乎的小手,粉嫩瑩潤的指甲間落到琉璃盞中,光彩炫目。
美人如玉,美食美器晶瑩玉透。
長戟只看了一眼就忙不迭地垂下眼簾。
吃過石榴的人都知道石榴不好剝,跟核桃皮、栗子皮差不多的難度系數,吃的時候很難保持優雅的姿勢。
有些小兒心急,吃起來恨不得手腳牙齒并用,那情形就更好看了。
就是大人顧忌多些,剝起來也難得如夫人這般賞心悅目。
看到袁明珠拿著一把光燦燦的銀質小刀,四兩撥千斤的把一顆石榴三兩刀解開。
從容不迫!
……
不知為何,長戟之前突如其來的擔憂,又突如其來消散。
待長戟領命而去,袁明珠把盛著石榴的琉璃盞往顧重陽面前推了推。
看著袁明珠眸子里的了然,顧重陽垂眸捏了幾顆石榴。
只是捏在手指之間,無意識地揉搓著,并沒有吃。
他這副模樣,讓袁明珠想說的話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鄭媽媽也看出來了異常,嘴唇噏合,但同樣什么也沒說。
不是她不想說,只是她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不曉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兩人就相對無言了。
一時間屋內落針可聞,只偶爾傳來幾聲油燈燃燒的嗶啵聲。
油燈的火苗跳躍著映在墻壁上,四周仿佛變得恍惚。
袁明珠看著一顆石榴在顧重陽指間終于不堪揉搓,只剩下一顆石榴籽。
喟嘆一聲,示意鄭媽媽擰個濕帕子來給他擦手。
濕帕子拿來,袁明珠接過去,讓人都出去,“你們都去吃飯吧,這里有我!
鄭媽媽不太放心,但見她主意已定,只能帶著人下去。
袁明珠牽起顧重陽的手,動作粗魯的把手指給他擦干凈。
顧重陽低眉順眼,一副任由搓圓搓扁的模樣。
他是打定主意一定要讓玥蚨齋和它背后的漕幫付出代價,不管是誰,敢把手伸向明珠,都得留下至少五個指頭,誰來勸都不好使。
袁明珠看他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十分頭大。
打小就是這樣,犟得很,認準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因著這副臭脾氣,沒少被她打。
本來她打他只是做個樣子給左右鄰居看,他低個頭認個錯說兩句軟乎話就揭過去了。
可他偏不,擰著頭的犟。
她騎虎難下,又怕被人看出破綻,只能狠狠地打他。
就是知道他脾氣擰巴,才怕他跟漕幫硬杠上,只能斟酌著勸道:“四旗是祖父留下的精銳人馬,又對你忠心耿耿,得你倚重,
都說好鋼用在刀刃上,漕幫雖說只是江湖草莽散兵游勇,但幫眾多啊,為這點小事實在不值當拿四旗去跟他硬碰硬,
如今是非常時期,用人之際,實在不宜做無謂的消耗,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一時風平浪靜,待時局明朗以后再做決定也不遲。”
說了這么多話,顧重陽頭都沒抬一下,氣得袁明珠都想把布巾扔他臉上。
不過最終還是忍下來。
此時不是意氣之爭的時候,發火解決不了問題。
她把巾帕放到小幾的角上,把小幾上的茶碗端了放到顧重陽手里。
茶碗里泡著紅棗茶,泛著淡紅的顏色,隨著熱氣氤氳著藥香。
喝到嘴里,味道微甜,同時溫熱浸潤著心田。
“到了關鍵時刻,一兵一卒可能就會改變勝敗,我們現在的人馬得謹慎調動,漕幫跟安定侯府的關系究竟如何我們還不清楚,不好貿然行事,
萬一他們跟安定侯府勾連到一起,刺探到四旗的行蹤就糟了!
顧重陽依舊不為所動,眉目低垂,“四旗如果輕易就被人摸到老窩里去,留著也是廢物,沒什么用!
袁明珠:……
我竟然無話可說。
顧重陽到底怕她太擔心,解釋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四旗在水道里沒有固定的營生,出了事大不了換一處地方落腳!
聲音低沉,低垂的面孔藏在油燈的暗影里,似乎藏著陰沉和狠戾。
袁明珠看他主意已決,知道再勸他也無益,沒再多言,不過捏著小幾角上布巾的手暴露了她的擔憂。
顧重陽把布巾從她手中拿了出來,扔到角落里盆架上的水盆里,濺起一圈水花。
執著袁明珠的手,濕帕子涼透的緣故,她的手有些涼。
大手包裹著小手給她焐著,“我有分寸,就是給他們點教訓。”
又說:“有心算計無心,等漕幫察覺不對四旗都已經遠遁了!
明珠明天就回箭子巷了,他不想她帶著擔憂離開。
本來想瞞著她的,哪里知道還是被她看出破綻。
本來也是,以他媳婦的機靈勁,想瞞過她確實不容易。
曲先生推算出下一場雪得年后了,之前下的兩場雪馬上該化完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明珠年前回箭子巷住不了幾日就得回來,畢竟年節的時候她作為惟志院的主母不能離開太久。
若是年后再回去,沒有事情牽絆,萬一舅兄們留她長住就糟了。
讓長住吧,他心里肯定不舒服不讓長住吧?又怕舅兄們對他有意見。
顧重陽努力給袁明珠寬心,就是不提放棄報復的打算。
袁明珠也不強求,做人做事都要有底線,別人已經把手伸到他們家內院了,反擊一下也是應該。
不給他們點教訓,警告其他也有此打算的人,不然以后惟志院還不得成了篩子了。
既然他心里有成算,不會把事情做絕跟漕幫死磕到底,她也就不再阻攔。
說道:“小懲大誡一下,目前我們還是以保存實力為主。”
顧重陽笑道:“我也是這樣想的!
心有靈犀一點通,他媳婦總是跟他如此契合。
拉著袁明珠的手交代去箭子巷小住的注意事項。
交代著又靈機一動,說道:“正巧六哥打發了藥鋤來,來而不往非禮也,就趁機使喚他一回,讓他跑一趟箭子巷報信,讓大哥他們來接你!
在其位謀其政,鄭賁思現在是晉王府麾下,替晉王府奔走也是應有之義。
他能理解,但理解并不代表他會認同。
讓他給自己跑跑腿。
也趁機讓他媳婦在家里再多待一晚上。
袁明珠哪里會猜不透他的這點小心思,不過這些都是小事,她也不會拆穿,“嗯,也行!
“大哥他們來接我,讓外頭人也知道我有娘家人撐腰!
夫妻倆相視一笑。
先有大公主橫插一杠子,再有袁家哥哥們不懼安陽侯府的高門第前來。
盤算落空的安定侯府估計得跟被架到火上烤一樣難受了。
藥鋤被請去喝茶的地方也不遠,就在旁邊耳房里。
耳房里燒著碳爐,暖融融的并不冷。
平日里留了一個婆子看著爐火,以備夫人要茶水。
火爐邊上有小丫頭放了些栗子花生等在烤著。
鄭媽媽親自送藥鋤進來,看火的婆子不敢怠慢,燙了茶碗給他泡了茶,拿了栗子招呼他。
又在旁邊櫥柜里翻找了一碟小丫頭們藏的點心。
藥鋤正愜意地烤著爐火喝著熱茶吃著點心,突然就聽到正房里傳來顧世子暴怒的聲音。
“惟志院跟那邊勢不兩立你難道不知道?你沒長腦子嗎?你這么大個人了,人家說什么你就信什么,你那腦袋長了是留著好看的?……”
嚇得他手一抖,茶碗差一點沒跌落到地上。
跟顧世子暴躁高聲相對的,是一個怯懦的女聲,不過因為聲音低,聽不清楚說了什么。
聽不清楚也無礙,只聽顧世子的聲音也知道是夫妻吵架了。
藥鋤往守爐火的婆子看了看,就見那婆子一臉焦躁地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張望著。
不過也只是張望著,并未敢起身。
藥鋤想著:應該是顧忌他也在此,才未起身。
他也一樣,顧忌著主家的人在旁邊,不敢逾矩,只能凝神細聽,企圖從聽到的只言片語中窺探出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上房陸陸續續又有聲音傳來,雖然爭吵的時間不長,也讓他拼湊出事情大概的輪廓。
鄭媽媽進來給他送回信的時候,他偷偷覷了一眼鄭媽媽的神色。
只見她眉頭緊鎖,神色晦暗。
偷聽主家吵架畢竟失禮,藥鋤也沒敢說什么,只裝作無事,拿了回信就匆匆離開了。
藥鋤趕在宵禁之前回到老巷鄭府。
這是一處租住的兩進的宅子,處在安陽侯府和箭子巷袁家中間的位置。
鄭白駒看了信上火漆完好,拆了信細看詳情。
待看完了信,鄭白駒深呼吸一口氣。
顧重陽的回信里只說知道此事了,但關于此事他想如何處置只字未提。
鄭白駒想替他推脫是沒看懂他去信的隱晦意思,但是也知道這不可能。
既是不是沒猜到他的用意,那就只能是在裝傻了。
至于裝傻的意圖,也是不言自明。
鄭白駒坐在桌前揉著額頭,只覺頭大如斗。
問站在下頭復命的藥鋤:“沒見到姑奶奶嗎?”
以為袁明珠不知道此事。
在他想來,若是明珠知道了,該會勸著顧重陽一些,不會由著他肆意妄為。
藥鋤正在猶豫要不要把安陽侯世子夫婦爭吵的事稟報老爺知道呢。
突然被問話,就遲疑了一下。
鄭白駒看出異常,厲聲問道:“姑奶奶出什么事了?”
他一貫溫文爾雅,從未如此疾言厲色過,藥鋤嚇得撲騰跪倒在地,也不敢隱瞞,一五一十把在安陽侯府惟志院的所見所聞復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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