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之事周而復(fù)返，行而往復(fù)，各種事理人情都是在不斷的重復(fù)之中。
馬彪原為大戶人家，但盛極而衰乃是天行之理，其家族富貴不再。
而他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不事生產(chǎn)，家道中落之后，苦無一技之長，淪為街頭乞丐。
往日好友竟無一人對他伸出援手，反時(shí)時(shí)來看其笑話。
曾經(jīng)那個不可一世的闊綽少爺，現(xiàn)在流落在街頭巷尾乞討，卻同樣搞不出什么新的名堂來。
過去的三五好友結(jié)伴而來，有一人隨手扔了一錠銀子，笑道：“馬大爺這乞丐當(dāng)?shù)模疵庖蔡珶o能了吧？看看別的乞丐，那破碗里好歹也有一兩枚銅錢，你倒好，碗里連粒沙都沒有，你這樣真的活得下去嗎？”
又有一人接口道：“因此我們才要幫忙呀，要是馬大爺太早餓死了，我們以后在這條路上來來往往的，無聊得緊，再找不著其他樂子了，可就不好玩了。”
另有一人大笑道：“馬大爺，你說是也不是？”
縱使這些人面目可憎，可是馬彪這兩天餓得緊了，沒力氣去爭執(zhí)，此時(shí)也是顧不得了，那錠銀子在他以往是看不上的，可是對于現(xiàn)在的他來說，卻可以讓他飽餐好一段時(shí)間，若是頓頓吃饅頭，應(yīng)也還可以撐個兩三月。
馬彪摸爬著就要去拿，只是扔出銀子那人卻一腳將銀子踩在腳下。
馬彪有氣無力地扒著那人鞋子，含糊不清道：“給……給我……”
那人輕輕一抬腳，馬彪便被甩脫在旁，無力倒地。
“馬大爺，瞧你這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像個什么？你這樣太丟分了，我們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曾經(jīng)跟你是朋友了。”
另一人接口道：“就是就是，你看你現(xiàn)在連話都說不清楚，你想說什么你倒是說明白一點(diǎn)兒呀。”
“求……求求你們……”
“聽到?jīng)]有，馬大爺在求我們！”
“哎喲喂，我怕是聽錯了，馬大爺真在求我們？”
“哈哈……可喜可喜，這事有趣，馬大爺?shù)墓菤馐且惶觳蝗缫惶炝耍厝ブ笤蹅冇钟邢戮频脑掝}了。”
那人抬腳，卻將銀子一腳踢飛出去。
看著銀子遠(yuǎn)遠(yuǎn)滾去不知何地，他也懶得去撿，招呼一眾同伴揚(yáng)長而去。
馬彪眼睜睜看著那銀子被遠(yuǎn)遠(yuǎn)踢飛開去，心中頓時(shí)著急，很快便有一個小乞丐飛跑過去，撿了銀子就跑，一溜煙兒沒了影。
馬彪帶著口腔，聲音沙啞道：“回……回來，那是我的……我的……”
那些往日朋友的笑聲似乎時(shí)時(shí)刻刻在其耳邊響起，讓馬彪越來越暴躁，越來越憤怒，也越來越不甘。
看著還沒有走遠(yuǎn)的那些所謂“朋友”，他眼中閃過一絲陰狠，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右手握拳狠狠錘在他的那個瓷碗上。
瓷碗被打碎，他抓起其中一塊碎片，朝著那幾人跑去，一雙陰狠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個將他的銀子踢飛出去的人。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人意想不到，只察覺到一黑影突然靠近。
那黑影又臟又瘦，是他們平日里完全沒有放在眼里的存在，卻一剎那間鉆進(jìn)他們之間，手中尖銳之物朝著他們中一同伴的脖頸刺了進(jìn)去。
鮮血狂噴，那人瞪著眼睛捂著脖子，無力倒地。
馬彪哈哈大笑，快意道：“瞧不起我……讓你們瞧不起我！！哈哈！！哈哈！！”
其他人驚嚇之余連連退開，一想到剛剛那尖銳之物若是刺進(jìn)自己的脖頸，此時(shí)倒地的便是自己了。
這么一想一陣恐懼頓時(shí)涌起，在此時(shí)竟無一人上前幫忙，各自轉(zhuǎn)身跑了。
看著那些人，就好像看著曾經(jīng)的那個自己，馬彪笑得眼淚流了出來。
“哈哈哈哈……紈绔！一群紈绔！沒用的紈绔！！”
悲從中來，肚子又餓得緊了，剛剛的那一下，好像將他所有的力氣都耗盡了，馬彪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
沒有多久，便被聞訊趕來的一群下人抓住。
看著倒地已沒有了生息的小主人的尸體，那群下人相視一眼，頓見陰狠，對馬彪大打出手。
然而如今馬彪多日未能吃飽，全身上下早已無力，虛弱不堪，哪承受得住這般死手？
在眾人的拳打腳踢之中，很快便咽了氣。
……
……
短短的時(shí)間里，諸人經(jīng)歷了種種夢境。
他們所經(jīng)歷的都是青陽子在過去那五十年里行走人間之時(shí)的所見所聞之事，都是一些人間事，而以他的道法讓諸人參與其中。
這其中的每一個人，哪怕只是一些圍觀群眾，都仿佛變成了他們自己，用著他們的眼光在看著他們自己的遭遇經(jīng)歷，這種感覺非常玄妙。
只有顧辰與眾不同，萬般紅塵意，卻點(diǎn)滴不沾身，他經(jīng)歷其中，慢慢明悟，了解了原來這便是“人間”。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光仿佛無處不在，在觀察著別人的同時(shí)，也在被別人觀察著，而這些所謂的“別人”的眼光，其實(shí)都是來自他自己。
“義父的道法真是精妙。”
贊嘆間，顧辰突然發(fā)覺自己的意識微亂。
原本與其他“人”的意識清晰相連，現(xiàn)在那清晰的聯(lián)系卻是漸漸變得模糊，他的意識開始回歸己身，竟是覺得比之前薄弱，雙眼只能看著身前方寸之地。
而且很快的，他便感覺自己與所處的這個空間格格不入，感到一股排斥力。
對他來說，這里不是他應(yīng)該久待的世界，對于這個世界來說，他也不是應(yīng)該在這里久待之人。
夢境空間寸寸碎裂，在一陣迷茫與混亂過后，顧辰聞到一陣茶香，眼前卻是一片漆黑，他恍過神來，睜開眼睛。
睜眼之時(shí)，對上青陽子那帶著笑意的目光。
顧辰左右看看，其他人都還沒有醒來，或者醒來了，卻還沒有清醒，他們似乎還在整理那夢境之中的遭遇。
雖然他們都還沒有睜開眼睛，但是顧辰卻清晰地感覺到，每一個人身上的氣質(zhì)都或多或少有所不同。
柳禎身上的不甘，柳棠棠身上的無助，陳勇身上的悲憤與恐懼，馬彪身上的憤怒與仇恨，羅程身上的仇恨與殺機(jī)。
顧辰的目光尤其在羅程身上停頓了好一會兒。
青陽子無奈搖了搖頭，道：“人間千般事，人心一般齊，你們經(jīng)歷的事都是一樣的，但是每種經(jīng)歷給你們的影響卻是不同的，你們心境的變化有差有別，至于是好是壞，不是我可以控制的，只能看你們自己的福緣了。”
柳禎等人眉目微顫，心緒微亂。
可見青陽子這番話，他們都聽到了，一面在加以吸收，一面在凝聚自己的精神，欲要醒來。
青陽子又看了看羅程，搖頭道：“戾氣太重，仇恨之心太強(qiáng)，仙路無緣了。”
顧辰沉默，他也多少能夠感覺得到。
經(jīng)過青陽子那段段夢境的經(jīng)歷之后，羅程一直深埋在內(nèi)心深處一些不為人知的仇恨，此時(shí)再也壓制不住。
他是為了報(bào)仇而上山的，如今卻因?yàn)樗恍闹粸閳?bào)仇而注定上不了山了。
都說仙人在山上，可是仙人是仙也是人，尤其在這個仙路已斷的時(shí)代，仙的人氣更重了些，與人間難解難分。
一旦與人間牽涉過深，仙便只能是人，終究成不了仙。
青陽子反而對顧辰的狀態(tài)感到好奇，畢竟在他施以道法之時(shí)，實(shí)也為顧辰捏了把冷汗，他不知道顧辰在經(jīng)歷了這些人間事后，還能不能保持以往的心境，但現(xiàn)在看來，顧辰的心境不僅沒有受到影響，反而更進(jìn)一步，更加超然。
正俗細(xì)問，顧辰突然驚呼一聲，道：“這些茶葉，就這么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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