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心情不錯的沈艾,在接完肖云的電話后,心一直抽痛,有一股氣悶在胸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她已經很努力跟過去的自己和解,很努力勸自己不要跟父母計較,可為什么到頭來,還是無法消停呢?
在肖云看來,自己不肯借錢是自私,她為此生氣、郁悶,可她從未想過自己過的是什么日子。在她腦海里,根本就沒有這個意識。
自從走進大學的校門,她就沒有從家里拿過一分錢。這么多年,自己一直過得緊緊巴巴,卻給家里貼補了七八萬。
可這些,在肖云看來是遠遠不夠的,沈艾賺錢多辛苦,攢錢多難,她一點都不關心。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容易二字。
這些年,邊工作邊生孩子、帶孩子,沈艾沒有一刻輕松過。
更悲催的是,她找不到歸宿感。
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父母重視的孩子只要沈耀宗,家里所有的東西,包括一磚一瓦,將來都要歸弟弟所有,自己別說得到什么,連覬覦的想法都不能有。要是不識相想分點東西,換來的只會是責罵和嘲笑。
本以來出嫁之后,自己就有家了,可真正走入婚姻之后才知道,如果嫁人后一直住在丈夫家提供的房子里,那這個家,自己永遠都不可能真正成為女主人。何況,自己還得跟婆婆同住一個屋檐下。但凡自己與陳鑫榮發(fā)生沖突,婆婆就會毫無立場站在兒子那邊。他們是親母子,始終一條心,自己只不過是外人。
整個家,只有兩個孩子是屬于自己的。
回不去的娘家,沒有辦法真正融進的婆家,想一想,女人實在悲催。
她飽受煎熬,卻從沒有想過依靠誰。借錢這兩個字,從沒有在她腦海里出現過。
小時候,她過得十分窘迫,正因為這個原因,她明白錢的重要性,卻從沒有失去尊嚴。最艱難的時候,她想方設法省錢、賺錢,卻從沒有動過要找人借錢的念頭。
一則是自尊心作祟,二則是因為人微言輕,身邊沒有什么朋友,至于親戚,自己即便開了口,也不會有人肯借錢的。
卻沒有想到,自己沒有動過這樣的念頭,一心一意覺得父母當清潔工太辛苦,私下悄悄補貼,娘家的親戚,卻把主意打到父母頭上了,還是為了不清不楚的理由。
偏偏肖云聽不進自己的話,還覺得自己不近人情,冷漠冷血。
沈艾苦笑,若自己真能冷心到底,那反倒是好事吧?至少自己不必心疼、體貼他們,不必為了肖云的話耿耿于懷,難以釋懷。
當晚,沈艾將兩個孩子照顧好,安頓著歇下后,自己卻沒辦法入睡,披著睡意在窗臺站了很久。
目前,她人生最黑暗最慘的時光,應該是生二胎坐月子時了。
那時,二寶一出生就長了些濕疹、陳鑫榮失業(yè)、大寶將手摔成骨裂。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兒,仿佛浪潮一般涌過來,讓人應接不暇。
她得忍著身體的傷痛,照顧月子里嬌嫩、愛哭鬧的二寶,得應付壞脾氣愛抱怨的丈夫,心里充滿了對大寶的憐惜和愧疚,充滿了對未來的擔憂和對現狀的不滿。種種情緒交織,委屈、郁悶、憂愁、惶恐仿佛大山一般,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有那么幾天,她覺得生無可戀,光是活著就得耗盡全身的力氣。
那時,她十分理解女人為什么會得產后抑郁癥,也明白了為什么有些母親會被家庭壓得崩潰,走上輕生的道路。
誰不想活著?誰不想開開心心看世界?她們走上絕路,是被人逼的,是因為在最需要人幫助的時候,沒有人站在她們身邊。當然,她們自身性格、眼界是有問題的,太過脆弱,這一點無可厚非,但只有真正做過月子的女人,才會明白那段歲月有多黑暗、多痛苦。
世界對女人的要求太高了,也許,大家都覺得女人為母則剛,卻沒有想到,女人當了母親之后,依舊是女人,骨子里依舊是柔弱的。
熬過那段痛苦日子,她以為,自己的人生會迎來柳暗花明。雖然不敢奢望時時刻刻都充滿陽光,但至少應該不會再遭遇絕望了。
現在她才知道,自己想錯了,肖云讓她再次品嘗到絕望的滋味。
當然,這種絕望跟之前月子時的情緒,是截然不同的,此時,她心底也沒有什么想尋短見求解脫的念頭,只是單純覺得挺悲哀的,自己跟母親的想法,永遠都沒有辦法同步,沒辦法在一個頻道上。
不借錢,她不認為是錯,可她沒有辦法說服肖云,還讓肖云產生芥蒂,認為她自私自利,差勁至極。
她一直勸自己不要太計較,不要抱怨,可那是她的母親,母親對自己的看法,做兒女的,怎么可能不在乎?
除此之外,她還憂心父母以后的處境。
兩人年紀擺在這里,積攢一點錢不容易,這些錢以后會用到沈耀宗身上,若是有多余,得留著他們養(yǎng)老,可以說,一分一毫都是有用場的。
如今,肖云執(zhí)意要將錢借出去,支援小姨投資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項目,來日能收回來嗎?要是小姨真虧了錢,翻臉不認賬,那……那該如何是好?到那時,不用想也知道,肖云會讓她承擔起當姐姐、當子女的責任,讓她掏錢支援家里。
她若有那么大的能力,自然是不會吝嗇的。可關鍵是她沒有那么大的本事,她的工作普普通通,找的丈夫能力一般,還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
至于婆婆王梅朵,將來也會是他們的責任。畢竟,他們住了王梅朵的房子,兩個孩子也是王梅朵一手一腳拉扯大的,養(yǎng)老方面,他們必須占大頭。陳妍自然也會付出,但責任比他們小。
沈艾不是沒良心的人,在這方面看得很清楚很明白。跟婆婆有矛盾相處不好是一回事,但養(yǎng)老是另一回事,該承擔的自己躲不了,也不可能躲。
以她和陳鑫榮的能力,挑起家庭擔子,已經很吃力了。將來,肖云、沈祖林的養(yǎng)老方面,她會盡一些責任,除此之外,她還能剩什么資本?哪里有能力如肖云期盼的那般,給沈耀宗莫大的助力?
她實在,做不到呀。
到那時,自己要面對的場面,光是想一想都覺得可怕。
可又能怎么樣呢?這是自己的宿命,一輩子都改變不了,這是最讓人悲傷絕望的。
感覺,自己仿佛一只螞蚱,無論自己怎么蹦跶,怎么努力,都掙脫不了命運的束縛。
夜涼如水,沈艾默默出了很久的神,直到回神時,手腳已經冰涼。
折騰到半夜,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次日清晨,沈艾還沒睡醒,就聽到手機一陣山響。
登時,沈艾和身邊的大寶都被驚醒了。
沈艾用眼神安撫著大寶,抬手拿起手機,一看,又是肖云打開的。
不等沈艾開口,肖云的聲音就沖了過來,仿佛要將人淹沒一般:“沈艾,我想來想去,還是舍不得利息錢。我在銀行里存了一年的定期,算起來,錢到期了,能得一千多塊錢的利息呢,差不多是我一個月的工資。你就不能體諒我一下,借個萬把塊錢出來?”
沈艾還沒怎么清醒,用手擦著眼睛,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肖云再接再厲,繼續(xù)道:“你小姨做了保證,錢一定會歸還,我也跟你作保證,這個錢算是我借用的,等我的存款一到期,先把錢給你打過來,這總可以吧?”
沈艾嘆了一口氣,終于還是心軟了:“那你要多少?”
肖云聽出她態(tài)度有松動的意思,登時來了精神,立刻道:“你小姨說還差一萬二,不過我想了一下,索性多拿一點,借給她一萬五,跟她說家里只有這么多錢,全部給她拿了,免得她再上門,我也能落個耳根清凈。”
沈艾聽了這一通話,登時心頭亂跳,郁悶得說不出話來。
她一直知道,自己跟母親的想法不在一個頻道,但肖云這幾句話,是個什么邏輯?她實在想不明白,人家說了借一萬二,已經夠多了,自己舔著臉給一萬五是個什么意思。多借些錢,會讓自己更有面子?會讓小姨加倍感激?會讓小姨心滿意足不再上門?何苦打腫臉充胖子?
倘若一萬二無法滿足小姨的胃口,那是后話以后再說。就算她再次上門又如何?錢在自己手里,難道自己就沒有一丁點意志力?難道不知道自己家條件根本不怎么樣,幾萬塊錢根本不算什么嗎?
深吸一口氣,沈艾將心中的郁氣一壓再壓,慢慢道:“就借一萬行嗎?”
肖云登時要跳起來:“人家要一萬二,你不多給些,反倒只給一萬是什么意思?我都跟你說了,家里的活錢都給你小姨拿去了,你為什么不肯多拿一點?你非逼著我去取存款,非要讓我虧一千多塊錢,非要我心疼得睡不著覺,高血壓犯了才高興嗎?”
沈艾被吵得頭暈,心一抽一抽的,咬著唇道:“行了,我給你打一萬二。小姨要是不滿意,你跟她說,只有這么多,多一分都拿不出來。你真該跟我二姨學一學,我覺得,二姨是最聰明最明智的。”
肖云哪里聽得進去,立刻道:“你二姨有什么好?大家提起她,個個都說她自私,一毛不拔。跟親戚相處成這樣,有什么意思?”
沈艾嘆氣道:“不自私又能有什么意思?我不覺得人為自己有什么不好,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賺了錢先顧好自己,讓家人過好日子,怎么就不行了呢?二姨……”
肖云直接打斷她的話,很堅決的道:“得了,你別扯遠了,我也不要你指點,你直接將錢打過來吧,待會兒你小姨要來拿錢,我得給她取出來,讓她辦事兒去。對了,賬號你有吧?要不要我再報一遍?”
賬號自然是有的,之前沈艾屢次往家里貼錢,怎么可能沒有轉賬記錄?怎么可能不知道賬號?
沈艾再次嘆氣,無話可說。
到底心太軟,掛斷電話后,她便往肖云的賬號匯了一萬兩千塊錢。
打錢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肖云日子過得著實苦,自己要是多打一千塊錢,是不是能讓他們略微改善一下生活呢?
這念頭閃現出來,沒多久就讓她自己否決了。
看肖云的態(tài)度,已經完全站在小姨那一邊了。自己就算多打點錢,又能怎樣呢?這錢,肖云不可能舍得花,多半會拿出來,一氣兒都借給小姨。
算了,還是打一萬二吧,自私一點,沒什么不好。
錢打過去后,沈艾給肖云掛了個電話。
肖云登時喜笑顏開,一個勁道:“好好,你打了錢,你小姨來時,我總算是能交差了。”
沈艾實在沒有說話的欲望,嗯了兩聲后道:“我得收拾一下上班了,有時間再打電話吧。”
晚上回到家,肖云打了電話過來,說是已經將錢交給小姨,但小姨說,一萬二有點緊張,要是能多幾千就好了。
說完這些,肖云嘆氣道:“之前我讓你多打一點,怎么說你都不肯聽,哎。”
沈艾心發(fā)涼,卻不得不耐著性子道:“說好的數目,為什么變來變去?小姨那邊到底在搞什么,媽你為什么不問一下?”
肖云理所當然的道:“有什么好問的?你小姨難道會騙我不成?她說了三個月就還,耐心等一下就是了,著什么急?”
沈艾苦笑道:“借錢的時候,什么好話說不出來,等你找她還錢的時候,她可就成了大爺,到時候是你求她,不是她求你。”
肖云哪里聽得進去,哼了一聲道:“別說這些晦氣話,別將人想得那么陰暗,得了,我還得給你弟弟做宵夜呢,就不聽你扯了。”說完將電話掐了。
沈艾坐立不安,發(fā)了一會兒呆后,將電話回撥回去,反復囑咐道:“小姨那邊到底投資了什么,你根本就不清楚。以后她要是再上門借錢,你一定不要借。你跟爸都不年輕了,以后沈耀宗讀大學、結婚,得用一大筆錢,手頭上不留一點怎么行?”
肖云嗯了兩聲道:“得了,不用你囑咐,我心里有數。我手頭上根本就沒幾個錢,哪里有錢再借給她?”
沈艾不厭其煩繼續(xù)說,肖云都滿口子答應。
再繼續(xù)絮叨,相當于是在炒剩飯,但沈艾實在放心不下,想了一通話繼續(xù)叮囑。肖云聽得不耐煩,敷衍了一番后,率先掛了電話。
隨后,沈艾的生活漸漸恢復平靜,借錢風波似乎就這么過去了。
沈艾掐算著日子,半月后再次給家里打電話,問了平安之后,帶著幾分忐忑道:“媽,你給小姨打過電話嗎?她那個項目怎么樣了?”
肖云答道:“我跟你小姨幾天聯系一次,她說項目好好的,一定能按時還錢。”
聽她說得信誓旦旦,沈艾松了一口氣,想了想道:“上次你不是說錢快要到期了嗎?要是已經到期了,那就繼續(xù)存著,反正一時半會兒用不著,存著能賺點利息。”
利息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存著才能留住錢呀。
肖云聽了這話,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嘆了一口氣沒說話。
沈艾心思敏銳,愣了一下后,立刻猜出來了:“莫非錢到期后,你又給小姨借了?”
肖云沒想到她這么敏感,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我也沒法子,你小姨說錢不夠,整天上門說。前天錢到期后,她又上門來求,我實在挨不過去,又給她拿了兩萬。”
聽了這番話,沈艾腦子嗡嗡作響,眼前一直發(fā)黑。
肖云繼續(xù)道:“行了,你也別嘮叨了,這事情我心里有底呢,我留了五萬,你弟弟讀書夠了。要是錢不夠,我和你爸還上著班呢,能繼續(xù)賺錢的。”
沈艾咬著唇,忍不住道:“既然你們有錢,那不如照你說的,先將我那一萬二轉過來。”
她如今算是看明白了,錢在自己手里,才算是留住了。在肖云手里,根本就不是能留住的。
肖云卻沒理這一茬,慢慢道:“你現在又不缺錢用,何必這么著急?你小姨答應了還錢,自然說話算數,你只管等著就是了。我手頭上這點錢要留著,以備不時之需。”
沈艾一口氣上不來,差點沒暈倒。
肖云繼續(xù)道:“行了,你也大方點兒,別跟你二姨一樣,當個守財奴。”
沈艾苦笑不已,她也想大方點,可她大方得起來嗎?沒有能力援助親戚,這一點她承認,但其實親戚怎么想的,她根本就不在意的。
她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不去麻煩別人,同樣的,也不愿意別人來打擾。
這么一丁點的小愿望,為什么實現起來這么艱難?
事已至此,一切成了定局無力挽回,沈艾有氣無力的道:“算了,我不說什么了,但你一定要記得,這五萬塊錢是弟弟念書要用的。你就算聽不進我的話,也該知道念大學是很花錢的。要是家里條件太差,弟弟在同學面前,一定會自卑的。為了弟弟能有點尊嚴,你可得將錢守住,千萬不能動。”
肖云信誓旦旦:“不用你囑咐,我知道,這五萬塊錢我一定會守住的。”
沈艾苦笑,卻不敢深信,但愿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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