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阿娘死的時候相擁著，那次下葬，楚泠聽大理寺的官員說過仵作驗尸的情況。
楚泠踏進(jìn)這熟悉的屋子，腦海中霎時閃現(xiàn)出那對枯骨和仿佛看見那夜的畫面，她呼吸一窒，腳上千斤重難以抬起。
“阿泠！阿泠！”玄徵看見楚泠顫抖的雙唇和無神的眼眸，緊張地按著她的雙臂大聲喚她。
楚泠一個激靈大口喘息，繼而看向玄徵，一道清淚留下。
玄徵心口仿佛被揪住，半摟著楚泠輕撫她的發(fā)頂，溫聲輕嘆：“是我回來晚了，怪我，怪我……”
“阿兄，我怕。”
時至今日，楚泠才得以真正宣泄自己的情緒。
那夜，她獨自一人立在焦黑的屋子里，感到寒風(fēng)瑟瑟，無比孤寂。就像每個晚上在疼痛和噩夢中驚醒，她多么希望這只是一個夢。
她害怕一人彳亍在這寂靜無聲的夜里，那些風(fēng)仿佛阿耶阿娘無助地嘶吼著。
沒有父母，沒有兄長，只有她獨自一人行走在這無盡的路上，她繃緊神經(jīng)，不能讓自己有一絲松懈。
還好，她后來遇到熙桓，遇到阿公，遇到晴姐……
楚泠對玄徵揚(yáng)起笑臉：“我沒事了，阿兄，一切都過去了。我要給阿耶阿娘上香。”
清煙起，映照著兩張如玉的臉龐。
“阿耶阿娘，我回家了，離大仇得報的日子也不遠(yuǎn)了。”
二人磕下三個頭，才轉(zhuǎn)身離去。
“阿兄，你為何不搬到主院去住？”
楚泠走在熟悉的花徑上側(cè)頭問玄徵。
玄徵彎起唇角，溫和地說著：“等報了仇讓阿耶阿娘走好，再變動罷。”
楚泠笑了，抬腳跨入自己的云湘小筑。
“這里還和以前一樣。”
“這次回天都后，一直有讓人打掃。”
楚泠如數(shù)家珍地念著花草，這片荒草成泥的小徑花圃，是曾經(jīng)阿耶喜得嬌女時的辛勤之作。
如今被恢復(fù)得一模一樣。
楚泠撫摸著院里的秋千，順勢坐下，玄徵彎起唇角，猶如兒時一般輕輕推著。
“那年，我奉旨查中書省貪腐，在元尉邊境遭到襲擊，躲躲藏藏，靠著商船回到乾國。這時才知道家中發(fā)生的事，回到天都已是三個月后。
“那時藏在熹王府，熹王助我良多。待文相獲罪朝廷大局已定，才回到家中。可后來翊王薨了，元國密謀，而后離開又回到天都，才真正安穩(wěn)地將我們的家恢復(fù)原貌。
“只是，物是人非……好在你回來了，這是我最大的幸事。我想過了，下月給你補(bǔ)辦及笄，你想什么時候嫁人就什么時候嫁。”
楚泠抓住繩索的手一緊，腳踩上地面，秋千霎時停下。
“阿兄，這次回來，我是來告別的。”
她與玄徵簡要說了滄岐之事，心中愧疚：“阿兄，我要去很遠(yuǎn)的地方，你要保重自己。”
“我不準(zhǔn)！”玄徵面色深沉，扯著秋千立到楚泠面前。
無視楚泠的哀求，玄徵居高臨下：“那年大火，我遠(yuǎn)在尉國，你深陷囹圄，我無法搭救。你遠(yuǎn)赴楚門，又遇地龍，我以為你身死。那時我想，難道我張玄徵注定一生孤寡？一個親人都留不住？”
“阿兄！”楚泠鼻子一酸，想讓他別說了，可玄徵沒有停下的意思。
“一別五年，你如今這般出現(xiàn)在我面前。阿泠，我以為阿耶阿娘聽到我的祈盼，將你送回來。然而你卻要與我說告別……還是可能永世不見的告別！”
楚泠默然，她無話可說。
玄徵見她不說話，更是氣急：“還有熙桓。你既然要走，還見他做什么！”
院外輕緩的腳步清晰，仆從們面面相覷，不敢出聲。
楚泠停在耳中，低下眉眼。一路走來，她一直在搖擺，可當(dāng)下，她從來沒有如此清醒過。
“阿兄，”楚泠還是平靜地語氣，對上玄徵的怒火緩緩道，“那年落入蒼岐山，我與兩位鏢師找了很久很久，卻毫無出路。那時候?qū)嵲谙爰遥墒翘觳凰烊嗽福曳榱松n岐山的典籍都沒有找到出口，只找到了一卷玉簡。那天起，它便成了我回家的全部希望。”
“索性我運氣不錯，小有所成。后來……”楚泠扯出一絲苦笑：“后來，我的清白險些被毀，是神君救了我。方叔……那個鏢師死了，便剩我與林叔。再后來，筋脈的傷讓我修煉時瀕死，神君又救了我一命。”
玄徵緊緊按上她的手臂，面色緊張。
楚泠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如今我身上的傷都已痊愈，阿兄不必?fù)?dān)心。就算不提救命之恩，楚門與云水派之事，我亦不能推辭。”
“那你自己呢？”玄徵面露祈求。
“我喜歡那樣的生活，阿兄。”楚泠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透著欣喜，“以前在家里總想著仗劍江湖，如今能有這個機(jī)會，阿兄該為我高興才是。”
楚泠攤開手掌，隱隱的青光在凝脂般的掌中，一顆小小的綠點緩緩從掌心鉆出，漸漸長成一個小芽。
楚泠無法如滄岐般演示出草木生滅，今日靈氣幾乎告罄，她老大勁才生出一株小芽。
“看，其實我早已與以前不同了。阿兄，你嘗嘗。”她采下那一小指寬的嫩芽，遞給玄徵。
玄徵抿了抿唇，有些猶豫：“這……能吃？”
楚泠看著他困惑的表情笑彎了眉眼，連連點頭，抬手就塞進(jìn)了他嘴里。
一股沁涼入喉，隨即變得溫潤舒暢全身，這幾日的疲累好似被一掃而空。玄徵不禁伸展了臂膀，爽利的感受讓他為之一振。
他又聽楚泠說道：“父親常教導(dǎo)我們，君子重諾。我已答應(yīng)了外祖父，又怎么得反悔呢？”
一重重的承諾，她早就斷絕了自己的退路。
玄徵剛吃了那綠芽得了好處，不好發(fā)怒，只得冷冷道：“阿泠你不是君子，我也不是君子，只有父親是君子。可是這個君子，卻被人陷害，被人污蔑，更是死于非命。”
楚泠聽得眼眶一紅，玄徵依舊戳著這最痛的地方：“都說君子溫潤如玉，可是這玉懸于高堂，不是用來觀賞，便是用來碎裂。知道父親死訊的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是一個君子。誰要當(dāng)這樣的君子？不能救得親人，不得延續(xù)自己心中的所求，君子又有何用？”
楚泠落下淚珠，她第一次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原來兄長是這樣想的。
玄徵掰過楚泠，正對上她的眼，仿佛要看進(jìn)她心里：“你也不是君子，就算你長高了，長大了，你還只是我的小丫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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