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過李忠理由。
李忠只說,是她提了一句,說怕那些壞小子回頭找他麻煩,干脆把他調(diào)走。
他受寵若驚。在佛寺面前跪了整整七天,為她求來開光的福袋,又在她常經(jīng)過的宮道上等了七個時辰,想著親自向她謝恩。
終于,她眾星拱月而來,看到他那被所有人嗤笑的謝禮,一樣的笑,像花兒。
然而,她還沒伸手接,圣人的龍輦剛好經(jīng)過,她立馬向燕子般飛了過去。
徒留下他在原地,頭還沒來得及抬起來。
是了,她的目光,無論何時,都是迎向她的“陛下”的。
自始至終,她連他名字都無意問。
豆喜,這個無論是被摔到泥里還是捧到天上,都被帝宮記不住的名字。
……
“花二姑娘!”豆喜的思緒回到現(xiàn)實,兀地向前方布衣喚。
花二頓住。略帶訝異地回過頭來。
她發(fā)現(xiàn),那個從頭到腳都再普通不過的內(nèi)侍,忽的綻放出了最美的笑。
他跪下來,珍重地拿出一個半舊的福袋,遞給花二。
花二下意識的接了,丈二摸不著腦。
豆喜又鄭重地拜首,是謝禮。
花二更迷糊了:“這是?謝民女什么?”
看著眼前女子已經(jīng)爐火純青的疑惑,豆喜只是笑。
民女。
是了,她已經(jīng)叫花二了。
幾乎在那一瞬間,豆喜就做出了平庸人生中最生輝的決定。
周哀帝薨逝前那句話,在她從“花二”的殼子里出來前,他會一直藏下去。
這世間無人注意之處,歲月里的冰心,不朽。
半個時辰后,花二跪在了趙熙行面前。
趙熙行正在批折子。
小山般的折子,將趙熙行半個身子都埋了進(jìn)去。只看見他腦袋頂兒的金冠,沾了層綠紗窗外飄來的桂花。
殿里只聽得狼毫劃過綾紙的簌簌聲,還有檐下等候傳達(dá)上意的中書舍人,得了東宮批好的折子,就立馬傳去三省六部,烏靴跑過青石板路,急促又恭謹(jǐn)。
趙熙行是極勤政的。腦瓜又生得好,社稷之策屢得圣人贊譽。
所以打他弱冠,圣人就將大半政事交給他處理,這么些年來,服了朝野,服了百姓。
是以就算東宮和圣人不睦,天下都向著他,有時圣人說出廢嗣的氣話,群臣也都一溜煙為他求情。
果真,是毫無挑剔的“圣人”。
想到這兒,花二大膽抬頭瞥了趙熙行一眼。
后者正批到一個難啃的折子,微微蹙著眉,燕尾般的睫毛投下一爿陰影,于是連蹙眉都好看得緊。
忽的,趙熙行抬眸,正好對上花二的視線,后者一愣,想移開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誰準(zhǔn)你……看本殿的?”或許政事倦怠,趙熙行的語調(diào)有些異樣。
花二剛想開口,又聽到趙熙行道:“這是你請罪的態(tài)度?”
花二的怒火蹭一下就上來了。
請罪。也就是認(rèn)定了是她吉祥鋪私藏了東宮掉的玉佩。
真?zhèn)兒冤死。
“殿下明鑒!殿下幸臨安遠(yuǎn)鎮(zhèn),人都沒下車的,怎會……”花二也不管規(guī)矩了,直白喊冤。
“誒……打住吧!”沒想到,趙熙行猛地打斷,看了眼四下,清咳兩聲,“胡言亂語!本殿從沒去過吉祥鋪,也沒送過你什么……本殿……是去考察民情。”
花二嘆了口氣。
這話怎么還自己招了?
東宮批折子批傻了么。
果然,四下內(nèi)侍大有深意的目光全往花二攆來。
花二不禁略帶怨氣地看向趙熙行:“殿下!反正我吉祥鋪絕對清白,老天作證……”
“罷了。有罪就有罪,該罰。”趙熙行再次打斷花二的話,似乎根本不想聽辯解。
案邊的豆喜和堂下的李郴面色有異。
素以賢名著稱的東宮,還不準(zhǔn)人伸冤了?還一頂黑帽子篤定了就要扣?
然而下一刻,李郴就了然了。
因為在花二怒目而視中,趙熙行扔下一本攤開的詩集:“罰爾罪民……念這首詞。感先賢之意,以思悔過。”
李郴和花二同時探頭一瞧。
《越女歌》?
“那……罪民要念幾遍?”花二遲疑。
這首詞,和什么先賢什么省罪半分干系都打不著啊。
“念,本殿說停才準(zhǔn)停。”趙熙行的目光投回折子,滿臉大義凜然。
花二只得檀口輕啟,吟誦起來。
今夕何夕,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清音在殿中回蕩,一遍又一遍,所有人都紅了臉。
這樣一首直白的民間小調(diào),是上不得大雅之堂的。崇尚端莊謹(jǐn)禮的帝宮,哪有人敢堂而皇之的念出來。
還對著那個三綱五常倒背如流的東宮。
然而此刻的男子,卻淡定如昔,聽得一臉認(rèn)真,時不時微微頷首,也不知在點頭什么。
花二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什么“山有木兮木有枝”,面前還真杵著個“王子”,這叫她如何厚臉皮,能說得出口。
雖然知道是“罰”,但這個“罰”,是不是古怪了點?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女子低吟潺潺,一室情長,趙熙行聽得愈滿意,花二卻念得愈臉燒。
終于,趙熙行命花二停了下來,賜了她一盞茶,讓她潤嗓子。
香茶劃過喉腸,覷著四下宮人意味深長的笑,花二難堪得,頭都快低到胸前了。
從這種“羞辱”看,還確實是個“罰”。
就在花二以為忍一忍,就能放回去的時候,趙熙行的聲音又響起:“爾……覺得如何?”
花二一愣。如何?什么如何?讓她鑒賞詩詞么?
“此詩天真率直,有詩三百無邪之韻……”花二攢了一堆溢美,滔滔不絕,然而沒說兩句,又被趙熙行打斷。
“本殿的意思是。”趙熙行頓了頓,深淵般的眸子鎖定了花二,“本殿就在這兒……汝與吾相對而坐,汝當(dāng)吾吟此詞,可有他念?”
他念?
花二眨巴眨巴眼。她連“你念”“我念”都沒有,哪里會有“他念”?
于是她果斷搖搖頭:“民女并無他念。只是潛心悔過,愿殿下恕罪罷了。”
趙熙行眸色一暗,唇瓣動了動,似乎無聲地吐出兩個字:“真蠢。”
“求殿下明鑒。玉佩之事,我吉祥鋪清清白白。”花二拜倒,滿臉正色,半分都沒想到旁兒的去。
這番畢恭畢敬的姿態(tài)落入趙熙行眼中,刺眼到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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