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屋里的程英嚶俏臉通紅,筎娘已經拿出紅艷艷的箋紙,開始寫女子的生辰八字。
那廂,逃出門外的趙熙行仰望夜空,輕拍自己的臉,晚風一吹,滾燙才冷靜下來。
然而下一刻,一柄冰冷的劍就擱在了他脖子上。
諷刺的聲音從耳畔響起:“怎么,皇太子殿下如此不惜命,想問問我手中的劍?”
“本殿自然惜命,不過,還輪不到你來問。”趙熙行在短暫的一驚后,迅速的鎮(zhèn)定下來,淡淡的笑,毫不在意脖間的涼意,“花三公子原來也是個聽墻角的。”
蕭展輕輕轉動手中的劍,像玩弄獵物似的,故意任那劍刃,在東宮頸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是,又如何?皇太子殿下給出了生辰八字,是自薦枕席么?何況是別人懷里的人兒也敢覬覦,天下人人稱道的圣人,竟如此……不要臉。”蕭展露骨地咬出幾字。
難聽的民間臟話,卻依舊沒惹得趙熙行有任何動容,光風霽月的面容好似夜里的一輪明月。
他竟伸出手,兀地握住了脖間的劍刃,然后平靜又不容抗拒的將其擋開。
蕭展眸色瞬間一獰。劍柄的力道不退反進,于是鋒利的劍刃瞬時劃破了趙熙行的指腹,鮮血汩汩流下。
然而趙熙行仿佛不覺得痛似的。只是直視蕭展,深淵般的眸子深處雪亮,不過是兩指鉗住劍刃,其力道竟讓那柄劍動彈不得,于是生生的讓鋒刃從脖頸間移走。
蕭展眼睜睜看著手中的劍,被獵物霸道的“拿開”,縱是男子的掌心衣袂都被血染紅,利刃竟在血肉之軀面前敗下陣來。
蕭展的牙關頓時咬得咯咯響:“好個東宮,這力道竟是練過的……也不怕手斷了。”
一劍之脅,寸毫不傷,已足夠讓習武之人分出高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天家貴胄竟然是一身劍骨俠心,已足夠讓懷劍的少年生出同輩折腰。
平日完美到連衣衫褶兒也沒有的東宮,如今面對滿手滿袖的鮮血,卻顯得很是從容,連一絲痛的蹙眉都沒有,只是靜靜的笑,噙了分渾然天成的傲氣。
“當年,本殿眼饞了只跪帝王的羽林衛(wèi),于是仿照其制,自己創(chuàng)建了一只龍驤衛(wèi)。直屬于東宮,只拜本殿,其以一當百,比起羽林衛(wèi)也不遑多讓……你以為,從無到有,要讓這些練家子臣服,本殿不會兩手怎么行?”
趙熙行說的輕巧,卻讓人無法想象,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皇子如何日夜苦練,風雪礪骨,疤結成了痂,血流成了麻木,才有了這身富貴皮囊下的一劍封喉。
“本殿知道你出劍的理由,但也明白告訴你,東周皇太子,蕭展。”趙熙行一笑,昔日皎皎無塵的眉眼,忽的爆裂出如厲鬼般的幽光——
“程英嚶,老子要定了。”
斬釘截鐵的幾個字,帶了凜然的傲,和近似于不講理的蔑。
蕭展脊梁骨一涼。旋即洶涌的戾氣乍然就將他的眸染得漆黑,一聲劍鳴高亢而起,殺意鋪天蓋地而來。
竟是毫無多話,劍出刃至,兩個男人間的心知肚明,都明白這是一場不死不休。
令人心悸的寒光轉瞬而至,攜裹著男子榨干每一寸筋骨爆發(fā)出的狠勁,和壓了四年近乎成魔的執(zhí)念,連空氣也斬成兩半,在一片驚心動魄的疾風中,直取咽喉而來。
蕭展無疑是自信的。
一招,就誓要血濺三尺,何況對手已經傷了一只手,再厲害的勁兒也使不出來,更遑論贏他了。
然而,劍風掀起墨發(fā)烈烈飛舞,趙熙行在夜色中幽幽輕笑:“好劍術,山石亦可碎……只是殊不知至柔克剛,水能穿石。”
他伸手,很隨意的折了根街邊的柳枝,翠柳纖枝,被劍風刮得東倒西歪。
蕭展輕蔑的一歪唇角。覺得這東宮大抵沒真見過紅,腦子被嚇傻了,于是劍刃來勢愈洶,眼看著就要刺穿男子的咽喉。
然后那一瞬間,柳枝動了。
可怖的疾風中,柔弱的柳枝被吹得纏上了劍刃,在被鋒銳震碎的前一刻,趙熙行眸底精光一炸,手腕輕動,也沒見得有多大的動作,但聽得砰一聲銳響。
迎面而來的劍乍然碎成了幾截。
眨眼前還勢要飲血的寒光,眨眼后就成了掉落在泥土中的碎段。
而那柳枝也旋即應聲而碎。翠綠的粉末紛紛揚揚蓋了碎劍一層。
寂靜。場中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蕭展握著一個光溜溜的劍柄,不可置信的瞪著碎劍,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力道。力道竟是通過一根柔軟的柳枝,隨著精準的把控時間,瞬間傳到劍刃上,力碰力,化為駭人的破勢,倏忽間就粉碎了一切。
柔克剛,還治彼人,天下最毒是溫柔。
“不可能,不……你一個細皮嫩肉的東宮,怎么會在武之一道上,有如此深的造詣……對,一定是哪里搞錯了,我怎么可能敗了……”
蕭展念念有詞,瞳仁像著了魔怔般,放大,發(fā)紅,死死的盯向趙熙行。
后者卻只是淡淡一笑,并沒有多少贏了的喜色,反而暈開恍恍的涼薄:“那半年啊,我以為她沒了……將自己沒日沒夜鎖在東宮的日子里,無盡的黑暗,冰冷,和悔恨,淬煉出來的東西……”
“淬煉出來的東西?”蕭展失神。
趙熙行笑笑,輕聲道:“是思念啊,這世上最強大的力量……當你心里念著一個人時,哪怕這人世間與你為敵,你也能盡數斬去……”
蕭展的瞳孔頓時收縮。
他腦海里嗡嗡亂響,依稀聽得那男子道:“念你以后是本殿的小舅子,今兒不下殺手。但若以后再敢阻攔,本殿……劍下不留人。”
蕭展起身,也不管趙熙行如何去,跌跌撞撞的就走進了夜色里,光禿禿的劍柄還攥在他手中,像個笑話似的,刺得他胸口血氣翻涌。
屈辱。砭骨笞魂的屈辱感讓他每一寸骨頭都痛得發(fā)癢。
東周皇太子的驕傲,一個王朝烙印的不甘,連同二十年習武的意氣風發(fā),都被一根柳枝輕輕松松的毀了。
噗。蕭展一頓,猛地吐出一口鮮血。旋即眼冒金花,眼看著就要跌下去,卻兀地一只手扶住了他。
“殿下寬心。氣是一時的事,若傷了身子,就是一世的悔了。”溫和的男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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