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gè)時(shí)辰后，鐘樓一聲鐘響，卯時(shí)，天還黑咕隆咚的一團(tuán)，燈火卻霎地點(diǎn)亮了帝宮。
不眠夜的九州大地，各懷心思的目光都投向了帝宮，喧嘩并騷動匯成洶涌的暗流，在九月的黎明蓄勢待發(fā)，風(fēng)雨欲來。
帝啟程，南下。
長庚還沒隱沒，天際還有殘星，初秋的霜凝了紅墻綠瓦薄薄的白，轟隆，銅紐朱紅的宮門打開，一列軟簧馬車駛出了承天門，文武百官跪在兩側(cè)，跪倒在凌晨的冷霧里。
“恭送陛下！”
因?yàn)槭俏⒎皆L，所以輜重作尋常打扮，半舊的馬車溜須兒的簾，一共十來輛，駛出宮門后匯入民間小路，就半點(diǎn)找不出了帝宮的痕跡。
吱呀，車轱轆破開晨霧，在百官的跪拜中遠(yuǎn)去，最終消失在關(guān)中白茫茫的山海間。
九月，秋。風(fēng)聲鶴唳的江南行拉開篇章，名利場不休的博弈刀劍出鞘，煙花蘼蘼的淮陽卻開滿了桂花和茉莉，等待著西周建國以來，第一次君臨吳越。
南北三千里迢迢，淅淅瀝瀝秋雨一路，越過渭水，跨過大河，車行穿過太行如火的紅葉林，碾過淮南一望無際的青紗帳，最終駛?cè)肓私辖瘘S燦燦的銀杏林。
九月中旬。顛簸了半個(gè)月，這列遠(yuǎn)道而來的車行，停在了白墻黑瓦的城池門口。
吳越熟，天下足，就算冷秋九月也無礙這做名都的繁榮，進(jìn)城的出城的熙熙攘攘，吆喝聲吵嚷聲掀了天，并沒有誰注意到這一列看似普通的遠(yuǎn)客，反倒是城門口候著的紫衣男子，引來了四面八方的關(guān)注和議論。
“呀，那是錢家家主吧，瞧那綠瞳。好個(gè)人物！”有百姓跪拜行禮。
“錢家來客了哩！瞧那輜重，是京城當(dāng)官歸來省親的吧！”有百姓好奇。
紫衣綠瞳的男子對周遭風(fēng)度翩翩的一揖，算是打了招呼，旋即走到派頭最大的一輛馬車前，在車簾子前弓下腰，壓低語調(diào)。
“臣錢幕，拜見陛下。圣躬安。”
“既是微服私訪，便是老爺。要是漏了陷，有你好看。”
車?yán)锏幕貞?yīng)佯怒，透著累月趕路的疲倦和虛弱，卻又因城門在望，禁不住的松了口氣。
“臣遵旨，陛下……哦不，趙老爺請徑直進(jìn)城。我錢家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馬車駛過去后自有人接駕。老爺一路辛勞，今晚先請好好歇息，明日我錢家下再來拜見。”
錢幕下意識的看了眼四周，微服私訪，便是要圣臨而不動聲色，他作為江南主站在城門口親迎，算是顧了禮節(jié)，其他的也就最大限度削減，以免穿幫。
“帝宮拜了來江南了還拜，能不來的就別來。老子是來養(yǎng)病的，又不是來游玩的，尋個(gè)清靜園子給老子住，哎喲，真得緩緩，老骨頭都要顛散了。”
車?yán)锏内w胤卻很沒好氣，對繁文縟節(jié)頭疼，一個(gè)勁讓下面不要烏泱泱的來鬧他，錢幕便也躬身應(yīng)了，笑著說已經(jīng)算是簡之又簡了。
車行往后的一輛稍小馬車?yán)铮逃绿羝鸷熥右荒_，瞧著最前方紫衫男子和車?yán)锶说膭屿o，蹙眉：“看這樣子，我們是要住到錢府去？”
“雖說是微服，但好歹是圣駕，能隨便撥個(gè)別邸住么？這江南修得最好的宅子，可就不是錢府？江南庭院，好看得很呢。”趙熙衍在旁邊伸了個(gè)懶腰。
程英嚶是以宮女身份跟來的，她跟其他真的宮女也不熟，坐一車沒得話，半月憋悶，最后托趙熙衍開口，換到了一輛車，才打發(fā)了路途無趣。
“蘇家姐姐有什么打算？這可就是真到了，一進(jìn)城，怕你眼睛看不過來。”趙熙衍遞過去一瓣橘子皮，笑，“還暈么？醒過來沒，馬好吃的好玩的，打起精神來。”
“不用！我精神得很！知道今天到，昨晚在驛站就沒合眼！”程英嚶推開橘子皮，盤算，“待會兒安頓下來，先去找阿巍。他跟在小賢王身邊，還不易見了。”
“還有呢。”趙熙衍閑聊。
“還有煩請六殿下，不是，六公子尋錢家說一聲，安排院落時(shí)，給我撿個(gè)遠(yuǎn)點(diǎn)的，偏點(diǎn)的，別一天到晚和錢幕撞。”程英嚶記得清楚。
趙熙衍眉梢一挑：“出來玩的，你還要委屈自己？”
“不行，我答應(yīng)了某人，能避就避……就是失算了一招，居然住的是錢府。”程英嚶拍拍腦門，“先下車好好吃一頓，歇就不歇了，半月來坐夠了。”
說話間，車行又前進(jìn)起來，駛?cè)肓顺情T，向錢府行去，于是淮左名都竹西佳處，就在程英嚶眼前掀起了美人紗。
她挑開簾子，看到了路邊幢幢白墻黑瓦，浸透了遠(yuǎn)山霧濛濛，青石板路黃燦燦的銀杏，簇朵兒的茉莉芭蕉綠，戴青笠的女子挽竹擔(dān)，擔(dān)里雪白的蓮藕還掛著露珠。
“小娘子吃不？今早新摘的！”賣藕女子笑，掰開一截蓮藕，向車窗邊的程英嚶扔去。
程英嚶接過，一咬，好甜。
江南，如期而至。
注釋
1.藕：江南的新鮮藕是可以生吃的。作為鮮食的藕一般只取嫩藕，便是蓮鞭發(fā)藕之后只長出一節(jié)到兩節(jié)的時(shí)候。嫩藕出水，洗干凈之后是有著擋不住的清鮮，去皮后切片擱在盤子里，入口白嫩清甜，正如葉圣陶在他的《藕與莼菜》里形容的“雪藕”，清涼無渣，又可以解渴。（來源：鄉(xiāng)土植物｜江南水八仙之蓮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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