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陽光從黯色的玻璃上映照下來,落在桌上的觀音像上,寶相愈見莊嚴。
年少的許哲伏在破舊的木桌上抄寫語文書上的詞句,過了一會兒停下筆,抬頭看了一眼觀音像前擺著的三杯酒和兩只蘋果,伸手拿起其中一只咬了一口。
供奉的酒是廉價的白酒,水果供奉幾天后還是要吃掉的,在這個并不寬裕的家庭里,衣食住行各方面總是能省則省;這尊觀音像是父親分家時從爺爺家里帶來的,說是常年供奉能求富貴,保平安,不過它實在是沒有帶來過什么平安,更不用提富貴,爺爺早夭,許哲甚至沒有見過他的樣子,許家數代一窮二白,直到分家后父親母親拼命的工作才稍稍解決了溫飽問題,許哲一年四季穿的都是遠房哥哥穿過的舊衣服,拿來這些舊衣服后手巧的許哲媽媽會用縫紉機將它們縫縫補補,翻新一遍,不過看起來是新了一點,但穿在身上時并不那么合身。
很多年以后,許哲在大學的課堂里談起商業、管理和佛學,導師玩笑的道:“我演講時經常跟人說,做企業的最高境界是把公司做的像菩薩一樣,為什么這么說?大家想想,一個人求神拜佛的時候心里是怎么樣的?他(她)是有求于人,將期許投射給了冷冰冰的佛像,希望看不見、摸不著的菩薩能幫他達成愿望,如果燒了香求完后他什么也沒有得到他會怎么想?他會覺得是自己的心不誠,而不是將責任推給觀音菩薩,說觀音菩薩不靈,所以我才說做企業的最高境界是把公司給做成觀音菩薩”,
臺下的學生們哄然大笑,只有許哲認真聽著,若有所思。
那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現在的許哲并不懂得什么企業,什么佛學,他只知道眼前的這尊莊嚴寶相是家里供著的一件東西。
炒菜的聲音隱隱傳來,許哲放下筆跳下凳子,小跑到廚房,見廚房里煙熏火燎,窗戶大開著,但嗆人的煙和辣椒的味道混在一起還沒散出去,許哲媽媽正捂著嘴一面咳嗽一面持著鍋鏟在鐵鍋里翻炒,許哲走到案板跟前幫她切菜,許哲媽媽卻道:“小哲,出去,這里煙大”,
許哲道:“我幫你,做的快一些”,
“不用,家里的雜事不用你操心,你好好讀書就行了,去寫作業去”,
她總是這么說,好像許哲一生下來就只是為了好好讀書。
許哲又回到木桌邊抄寫起語文書上的詞句來,過了約莫半個小時,許哲媽媽叫他他才去盛飯,端菜,準備吃午飯。
“作業寫完了嗎?”,
飯桌上,許哲媽媽給他夾了一大塊排骨。
許哲搖了搖頭道:“還沒有”,
“那吃完了繼續寫,功課上不能放松,媽媽和爸爸這輩子最吃虧的就是小時候沒有好好讀書,現在只能在工廠里工作,你三叔考上了大學不就不一樣了?給他分配的工作多好,你現在吃點苦,沒什么的,以后有的是福讓你享”,
許哲懵懵懂懂的“哦”了一聲便低頭吃飯,過了一會兒,抬頭道:“媽媽,能不能給我買一臺電視?”,
“要電視干嘛?耽誤學習”,
“可是別人家里都有......”,
“早就和你說了,爸爸媽媽能力有限,能給你的只有這么多,你看到了,家里的吃穿用度都先僅你用,有些東西別人有你沒有的是超出我們的能力范圍了,如果你想要就要自己努力”,
許哲失落的低下頭,點了點頭。
語文課上,老師笑著問班里的同學長大后想要從事什么職業,年少天真的學生們踴躍發言,有的想做科學家,有的想做航天員,也有的學生懵懵懂懂,一言不發。
許哲正是其中之一,他每天都被叮囑要好好讀書,好好學習,但好好讀書以后要做什么,他不知道。
從小學升到初中,從初中升到高中,一路順利,同學們一起穿著丑丑的校服,吃著學校食堂里難吃的菜,有的學生喜歡逃課出去打游戲,有的同學早戀,也有許多同學認真學習,全力備戰,準備考一所好的大學,為不可預知的未來拼搏,初次之外,大家并沒有什么差別,只是高考那天,許哲騎著自行車去往考場,看見幾個家長開車將孩子送到考場他才隱約的察覺,同學之間除了成績是否優秀,性格是否溫和外還是有其他的,更重要的差別的。
更深切的認識到這一點的是在大學入學的時候,與縣城里高中的寒酸樣不同,大學的校園橫跨兩個公交站臺,背靠高山,從生活區到教學區需步行近四十分鐘,開學那天,學校里生源頗多,在園區里隨處可見價值不菲的豪車,拉著行李箱的許哲覺得自己來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你好,我叫黃山,A縣的”,
“謝日升,來自燕京”,
第一次見面的舍友拘束而熱情的介紹自己,名叫黃山的青年從上鋪給許哲扔了一支煙,許哲將煙遞回給了他,道:“謝謝,我不抽煙”,
黃山笑道:“許同學一看就是努力學習的好學生,大家既是同學也是室友,以后考試的時候相互照應一點”,
“考試...照應?”,
許哲不明白他在說什么,黃山笑道:“大學里的考試監考的很松的,有的科目不僅開卷考試,即使明著抄別人的監考老師也懶得管的;而且就算有的科目監考的嚴,事后也能找人補考,總而言之嘛,應付考試的方法多得是”,
他伸了個懶腰,將雙手墊在腦后,道:“高考都搞的定,這里的考試更是小兒科了”,
“唔...嗯...”,
高考的監考很嚴,誰都沒有作弊機會,這是絕大多數學生的認知,也很少有人會在這個上面動腦筋;但那只是對大多數的普通學生而言,對于少部分的特例,這樣的規則是不適用的,不久前的高考許哲便見到一個同學在考場里作弊,冷著臉的監考老師對所有同學都板著一張臉,但對這位同學的作弊行為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后來聽說那位同學的爸爸是縣教育局的領導,關系很深。
這件事許哲記得異常清楚,與那位同學在同一考場的他并沒有站出來阻止這種行為,心里反而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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