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傾云也不會想到多年以后，故地重游，還有這么一頓讓人意想不到，感慨萬千的飯局。她忍不住細細打量陳慕，他隨了蘇雪的氣質，是那種至遠至近、清泠又雅致的感覺，五官則是陳紹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劍眉、高鼻、薄唇，眼睛里透著睥睨萬生的神采。

    小阿慕曾在她屋子里打翻了熱水，那次不太嚴重的燙傷在他腕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跡。趙傾云不太記事，值得她留意的事情不多，但當年她在餐廳里看到斜對面的陳慕時，覺得很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那時陳慕在打電話，燈光明耀，他腕上隱約有片柳葉狀的印記。她竟然想到，那個大男孩可能就是長大后的阿慕。

    趙婧妍她那點小心思趙傾云一清二楚，無非是懷疑她是不是真的愛她，怪她只是姑姑。趙婧妍生活在一個幸福圓滿的家庭里，爸媽視她如親生，趙傾云覺得她真的沒什么好怪的，實在要怪，也應該怪陳慕。

    趙傾云嘴上不說，但心里果斷甩鍋給陳慕。

    那時趙婧妍剛出生不久，陳慕跟著陳紹去看她。小阿慕趴在嬰兒床上看了很久，問道：“阿姨，這個妹妹為什么不和我說話？”趙傾云本來在和陳紹置氣，但她聽到小阿慕叫，心里軟了，說道：“她太小，不會說話。”

    小阿慕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她什么時候能說話？我想讓她叫我大哥哥，對了，阿姨，她有名字嗎？”趙傾云自然沒給孩子取名字，自從孩子出生，她很少抱她，也就這幾天才愿意看她。聽到小阿慕的話，趙傾云才下床來看孩子。沒想到小孩子長得那么快，一天一個樣，趙傾云在孩子小臉上看到了爸爸的影子。

    小阿慕伸手給趙傾云擦淚，小聲道：“阿姨，你怎么哭了？”趙傾云搖了搖頭，“沒什么，我餓了，你爸爸怎么還不回來？”小阿慕非常懂事道：“爸爸事情多，很忙，他會回來的，阿姨，你別著急。”

    趙傾云看了看小阿慕，又看了看孩子，問道：“阿慕，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是不是想要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小阿慕沒有多想，他搖了搖頭，說道：“我想媽媽回來，和我，和爸爸一起，不要分開。”趙傾云看了看孩子，心底的苦澀蔓延開來，她永遠沒有爸爸了，媽媽無法給她一個完整的家。

    后來，趙傾云回了天津將孩子給了哥嫂，她成了趙家的小女兒，哥哥叫書涵，她叫婧妍。韓家當年看中的是陳家四小姐陳綺，韓南風犧牲的時候還很年輕，韓家始終不知道趙傾云母女的存在。趙婧妍雖從未享受過韓家大小姐的待遇，但這些年來，趙婧妍有爸媽疼，有哥哥護著，她是幸福的。

    趙婧妍并不知其中的曲折，兀自傻樂，趙傾云覺得像女兒這樣什么都不知道挺好的。這些年來，趙傾云一向冷漠人情，心腸剛硬，一切只憑自己喜惡，但見陳慕和趙婧妍兩個孩子彼此相好，情意甜蜜，她心軟如細沙。

    韶華已逝，故人難再，何不成全孩子們。

    趙傾云道：“阿慕，我在烏桕街的那套房子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事情你幫忙看著吧。那里人員混雜，趙婧妍一個女孩子多有不便。”

    陳慕看了看趙婧妍，對趙傾云道：“我一定辦好。以后婧妍有什么事情，我都會留心，姑姑放心。”趙傾云就算不說，陳慕也會幫趙婧妍，更何況趙傾云開了口，她不只是長輩，更是他的救命恩人。

    趙婧妍覺得已經很幸福，趙傾云又道：“你喜歡留在蘇州就隨你吧，這次的拆遷費會全部打到你的賬戶，別給我丟臉。”趙婧妍一臉開心，“哇塞，發財了！”她得意地看了看陳慕，陳慕輕笑，真不知道她在高興什么，她不覺這樣一來自己更有敲詐價值了？陳慕知道前一段子趙婧妍不開心，但見了趙傾云之后，她又恢復了先前的活潑。

    三人吃過飯，陳慕開車送趙傾云去車站，路上趙婧妍依舊話多，但趙傾云卻沒有只言片語。她進站后，趙婧妍還挺傷感的，揉了揉鼻子，似乎想哭。陳慕道：“多大了，還動不動就哭鼻子。”趙婧妍做了個鬼臉，一臉驕傲道：“我再大，在我姑姑面前也是小孩子。”

    趙婧妍站在小高臺上，陳慕將她抱下，“在我面前，也可以做小孩子。”他溫言軟嗓一句，趙婧妍便得寸進尺道：“那你背我回去吧。”陳慕還沒有答話，她踮起腳尖，吻了他一下，很自覺地跳到他身上，“背我走。”

    趙婧妍撒起嬌來，真是要命，她親了他一口，他要是不背有點說不過去。陳慕想背就背吧，雖然人這么多，有些不雅觀。車站人多，陳慕背著趙婧妍走得不快不慢。

    地下通道足夠寬敞明亮，但有些陰冷，陳慕又想到了那年在天津的慘樣。

    那些人下手狠，他挨了好幾刀，趙傾云從雪堆里將他拖出之前，周遭冰冷黑暗，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趙傾云問他是不是阿慕，他感覺到她沒有惡意，輕嗯了一聲，吃力地保持著清醒。不知為何，他一見她就覺得親切。事實上，他也是直到今天，就在剛剛，他偶然瞥見趙傾云的身份證，才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

    大雪紛飛，路燈昏黃，趙傾云將他抱在懷里，用大衣包住他，捂著他冰涼的雙手，“阿慕別怕，救護車一會兒就到了。”

    他早比同齡人沉穩，流了那么多血都沒有哭，但聽到趙傾云的柔聲安慰，便哭了。他已經十六歲了，是個男子漢了，可他那晚哭得像個孩子。

    陳慕今日見趙婧妍想纏著趙傾云撒嬌又不太敢的樣子，他心想畢竟趙傾云只是趙婧妍姑姑。他一時有點想念遠在法國的蘇雪，他這幾年很少去看她了。他小的時候一直認為是陳紹不好，辜負了蘇雪，可隨著年齡漸長，心里對蘇雪的怨念也萌發了。

    父親不合格，那從來對他不管不問的母親又真的很愛他嗎？如果蘇雪真的心疼他，應該陪著他，不要讓他成為爸媽都不要的可憐人。蘇雪在法國過著避世隱居一般的生活，讓自己的親兒子從小要面對那么多事情，不得已對付那些人的算計。趙傾云一個陌生人尚且能給他溫暖，而這種溫暖他在蘇雪那里從來沒有得到過。

    趙婧妍見陳慕不理她，似在想什么心事，便問道：“陳少，你想什么呢？”這句話將陳慕拉回了現實，陳慕毫不客氣地吐槽道：“在想趙婧妍你是吃什么長大的，看著不胖，背起來這么沉！”

    趙婧妍輕哼一聲，“我才不重呢。”

    秋陽溫靜，廣場上人多，時不時有人看著這對秀恩愛不分場合的情侶。趙婧妍何止是拉低了陳慕的情商，和她在一起，各種意想不到，但陳慕覺得也沒什么不好的，起碼比一個人被孤寂感包圍的感覺歡樂。這樣，在某些不被期待的生死關頭，他不會像以前那樣，心里空蕩蕩的，他一定會想起趙婧妍，她的調皮和她花一樣的笑臉。

    “程若瑩還去找你嗎？”趙婧妍很小心眼地問了一句，陳慕道：“她可找不到我。”果然，背上人笑得很開心。

    “你放我下來吧。”趙婧妍其實也沒和人當眾如此親密過，陳慕放下她，她三兩步跳到前面來，和他十指相扣，兩人相視而笑。

    “你下午有事嗎？”趙婧妍問。陳慕拉住她，頗有犧牲精神道：“如果你需要，我隨時有空。”他這話含義不明，趙婧妍微微紅了臉，“一點兒正形也沒有。”

    剛下了幾天雨，地面上還有些積水，兩人正在說話，不遠處一陣人群轟動。趙婧妍看到天橋入口出匯集了很多年輕人，她剛想走兩步看個清楚，陳慕拉著她道：“走吧。”

    趙婧妍想陳慕個子高肯定能看到那邊什么事情，便問他，“那邊怎么了？那么熱鬧，好像在追星。”陳慕看到那邊是陳思思工作室的人，無非是娛樂圈的新人借機炒作一下，提升知名度。陳慕之前不想做影視投資的，心里不屑，但后來陳越將辰影的投資關系轉給了他，他就隨手接下了。陳慕覺得很無聊，但趙婧妍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有點兒不肯走。

    陳慕松了手，“我走了。”果然趙婧妍即刻就跟上，“你怎么說走就走？你忘了你答應我姑姑要照顧我的。”陳慕聞言回手將她拉到和他并排，“可你姑姑已經走了，我現在就算打你一頓，她都不知道。”

    “打我？”趙婧妍一臉黑線，質問道：“那是男人干的事情嗎？”陳慕單手按在車窗上，將她圈胳膊彎里，玩味道：“我很樂意叫你知道什么是男人該干的事。”陳慕腦子里全是不健康不陽光的信號，趙婧妍翻了個白眼，”無聊。“

    兩人都覺得對方很無聊，坐上車后，沒有多說話。陳慕送趙婧妍回了云溪花園，他說：“我晚上過來。”趙婧妍還沒說話，他已經開車離去。

    “什么人吶！”趙婧妍有些嫌棄，好像她從現在起要期待著他晚上的到來似的，她才不稀罕。

    徐嘉敏打電話來，趙婧妍抬眸看了看，葉落，鳥飛，秋日無歌，需要人陪。

    徐嘉敏道：“你們談完可以回我家，談得更詳細一點。。”

    趙婧妍道：“我現在過去，但我晚上有事情，不去你家了。”

    口是心非，若即若離。秋葉凋零了大半，很快就是冬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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