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入城時，淳風(fēng)已經(jīng)坐回車內(nèi)，掀了窗簾朝城門頂張望：梅周。

    她挑眉，暗忖這名字不怎么大氣；甫一進去，卻立時被城內(nèi)街景迷了個眼花繚亂。

    這是她第一次到霽都以外的城。只見寬街兩旁店肆林立，動輒三四層的建筑比比皆是，窗戶和門似乎都比霽都的略大些，磚瓦顏色亦更鮮亮，在夕陽映照下泛著溢彩的流光。空氣中正飄散熱騰騰道不出菜名的食物香氣，除了琳瑯的店鋪，竟然還有沿街?jǐn)[放的小攤——

    這在霽都是絕對見不到的。所有攤販都被集中到了東西市坊，故而無論多么熱鬧，那座位于大祁中東部的都城總顯得干凈又齊整。

    淳風(fēng)對此刻這種有些雜亂的熱鬧格外喜歡。攤販們極具穿透力的吆喝聲遠遠近近傳過來，漸漸上升，融入秋日傍晚裊裊的炊煙里。

    最暖不過，人間煙火。好在這世上大多數(shù)人是擁有這些的。

    紀(jì)齊驅(qū)車一路不停，約半炷香時間后終于勒馬，隔著車簾向淳風(fēng)道：

    “下來吧。先回房間洗把臉，然后帶你去吃點好的。”

    淳風(fēng)依言下車，方見馬車停在了一座堪稱金碧輝煌的四層樓前。她目瞪口呆，便是宮里也沒有這么華麗——

    好吧，其實是浮夸，的建筑啊。

    她看向紀(jì)齊待要發(fā)問，卻聽對方得意道：“還不錯吧？這是梅周城里最好的客棧，不止你面前這座四層樓，人家有三進大院，幾百間客房，最里還有一個打理得頗精巧的園林。若臨時需要什么日用物事，不用上街買，里面就有小商鋪。吃的也還行，不過既然來了，我得帶你去天香樓。”

    一壁說著，兩個人已至廳堂，馬車自有專人駕了去停。顧淳風(fēng)眼見他極熟練至柜臺邊說了幾句，似乎也沒付定銀；那掌柜的滿面笑容頻頻點頭，又招呼近旁小廝到身邊交代著什么。

    紀(jì)齊氣定神閑走回來，眉飛色舞道：“最好的客房還有，在最里面第四層，咱們一人一間，今晚好好睡一覺。”

    語畢，那領(lǐng)了交代的小廝快步來到跟前，恭敬道：“二位請隨小的來！”

    遂跟著人一進一進往里走。這客棧當(dāng)真大，光一層一側(cè)廊上便有十余間房。廊間雕梁畫柱，庭中假山怪石，明明已經(jīng)十一月，無論窗臺邊盆花還是墻沿下藤蘿卻都一派生氣盎然之象。

    淳風(fēng)看得乍舌，壓低聲音道：“我以為大凡客棧都是前兩日所見所住那樣，這等陣勢，驛館也不過如此吧？”

    紀(jì)齊不屑：“好些驛館還不如這里呢！這也就比同溶館差些。唔，梅周城的驛館其實還不錯，但我們最好別住驛館，你哥不是囑咐要低調(diào)？就怕梅周的驛丞認(rèn)出我來。”

    “我瞧你在這里也是如魚得水，方才似乎連定銀都沒付？”她側(cè)過頭看他，滿臉狐疑：“我聽說有些朝中官員會以權(quán)謀私拿地做買賣，這個地方，不會是你家開的吧？”

    “開什么玩笑？！我父親何等人物，稀得貪這種便宜？”繼而對淳風(fēng)再次刮目，“你是一夜開了竅還怎么的，最近說話如此有見地？”

    淳風(fēng)并不覺得他在夸自己，只是驀然想到當(dāng)初阿姌提這些事時的情形。是啊，她一個深宮婢子，從哪里聽來的這些朝堂閑事？站在終點看來路，細微風(fēng)景也變得清晰易辨。

    “那你怎會對這里如此熟悉？”

    “大姐，我是男子，行動自由，一年有近半時間在外面跑，熟悉許多地方的客棧再正常不過。尤其這種大城。”

    “你倒會挑，出門歷練還要住這么好的地方。我以為紀(jì)家的兒子總不同些，原來也是這般公子哥作派。”

    紀(jì)齊豎起食指“噓”一聲，“這里可沒人知道我是哪家的兒子，名字和符節(jié)都是換了的，別喊漏了嘴。”他看一眼前面引路的小廝，當(dāng)是沒聽見，繼續(xù)道：“我方才對掌柜的說你是我妹妹，來梅周城游玩，記住了。”

    顧淳風(fēng)秀眉高挑：“怎么成妹妹了？不是姐姐嗎？”

    紀(jì)齊撇嘴：“你前日不是當(dāng)過姐姐了嗎？也該換我了。”

    淳風(fēng)無語至極：“這還能換？我本來就比你大啊。”

    紀(jì)齊刻意退兩步上下打量她，表情夸張道：“就你這張看著只有十五六歲的臉，還這么矮，哪里像比我大？”

    顧淳風(fēng)的個頭在女子中不算矮，不過是紀(jì)齊高。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就要開始嗆聲，被引路小廝一嗓子破了功：

    “二位貴客，這就到了！”

    一路追命，幾番摧折，別說淳風(fēng)，便是紀(jì)齊也深覺吃不消。眼見頗具水準(zhǔn)的歇腳處就在跟前，雙方都不由自主卸下提了好幾日那口氣，一時不再作無用之爭，各自回房間休整；再出門時紀(jì)齊一心要帶顧淳風(fēng)去天香樓“長見識”，后者卻意興闌珊，表示更愿意隨便吃些，然后挨個兒逛店。

    “我記得你挺愛吃的一個人，竟然寧愿逛街也不去天香樓？那地方在梅周很有名的，吃飯聽曲兒看舞賞街景，要什么有什么，真不去？”

    淳風(fēng)擺手：“下回吧。時間這么少，吃完天都黑了，還怎么賞街景？”

    她沒說的是，連日趕路不曾沐浴更衣，住那種破爛客棧倒沒覺得怎樣；剛進了那么富麗堂皇的地方，在亮堂堂房間里明晃晃的鏡子前一照，方見自己蓬頭垢面，臉泛油光，袖口裙擺都有些污漬。十一月已是涼中帶寒，身上倒沒什么味道，但她照完鏡子，無論如何覺得身上也臟兮兮，恨不得立時跳進熱水里洗個清爽——

    當(dāng)然沒能實現(xiàn)，因為沒有換洗的衣裙。

    所以她此刻不止是要逛街，且目標(biāo)非常明確——

    買衣服。

    紀(jì)齊稀里糊涂跟著顧淳風(fēng)一通暴走，總算拐進一家面館。他不明白她是依據(jù)什么選的地方，很不滿意，勉強點了兩碗面并幾個小菜，還沒吃兩口，對方已經(jīng)撂了筷子：

    “我吃好了，你慢慢來。”說完站起身便要往外走。

    紀(jì)齊一口面沒吞下去，木著臉囫圇問：“又上哪兒？”

    “隔壁有家店，我逛逛去，你吃完過來。”

    隔壁是家成衣鋪子。這是顧淳風(fēng)選擇那家面館的唯一理由。她興沖沖進了店，在老板一番聲勢浩蕩的推薦下很快挑花了眼。紀(jì)齊出現(xiàn)時，正好看到她站在一堆衣服前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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