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說。”安王妃氣息沉沉,字字斷續,“只有鳳凰泣一項憑據。”
“怎么說?”
“鳳凰泣并非白國宮廷首制,而是承襲自兆,且就出自我族中一位能人之手。此藥當年連兆國御醫都不知不識,更遑論秘傳去青川其他地方。是近幾年才有些被各國宮廷醫者知曉,但會瞧會治的也極少。
你的藥理是惢姬教的,也就是說,此藥她一直知道。便假定她是東宮藥園的人好了,問題在于,她是入園前就知道,還是入園后才知道?”
若是入園前,那么九成可能老師是程家人,安王妃之妹,故而有傳承;若為入園后,那么她只是從同僚那里習得了鳳凰泣,程氏另有其人,可能是上官夫人,也可能是另外兩位。
“以及,你與競庭歌不是各有一樣觀天象察地理的神器?程家可沒有這種東西。當然,她離開時太小,自有一深造本領的機緣,我并不知道。”
但曜星幛山河盤同寂照閣有秘。
便是同宇文家有秘。
又回到了她初入寂照閣時直覺的原點。
程氏。宇文氏。一場前朝盛裝。
“都是些猜測罷了,或為一葉知秋,也可能只是杯弓蛇影。”安王妃氣息已弱近無,緩緩闔眼。
阮雪音驀然想起卻非老者最后的話,趕緊道:
“陛下讓我轉告您,說,歸時見。”
安王妃一怔,旋即笑,嘴角未動而眉眼微彎,“他倒門兒清。這不就到了歸時?不知是他等我,還是我等他。”
偌大的深宮寂若牢籠,全不聞國君殯天之音信。
“看來是我等他了。”
阮雪音不自覺去瞧近處安王有些猙獰的臉。
那般沉穩豁然的臉,此刻卻大張著眼。
“王妃既織了這張長達數年的蛛網殺段,又為何自戕?”
婦人已經闔目,但氣息尚余。阮雪音湊近些。
“那你要我怎樣,自立為君復國?我是女子,怎么可能。且程家到了這一代,已經沒什么人,能斷了他們家正統取下最要緊那幾顆首級,為先祖討份公平公道,我這一責任,便算盡到了。”
阮雪音默了默。“段家宗室還在。即使一時無合適人選定大局,最多不過亂幾年,白國很可能不會覆滅,受苦的還是百姓,這樣的仇報了又——”
“仇是仇,道是道,大義是大義。孩子,”安王妃雙目緊闔,語聲比夢囈更模糊,
“有人殺了你至親至之人,你會因著那些看起來更宏大的理由而斷了叫其以命相抵的念頭么?我的先祖,我并沒有見過,說至親至,未免矯。但我自出生起被教導的便只有這一件事。沒辦法根除,更不可能中途放棄。”
“但您愧疚。尤其對陛下。您當年——”
“林花謝了紅,”安王妃忽啟口,變了語氣,睫毛輕顫如墜落的羽,“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她如釋重負嘆一聲,
“這么悲悵的詞,詞牌卻用的相見歡。”
天際又響起來信天翁鳴。
阮雪音轉頭去看,竟是兩只。
廣袤碧空已經暗沉至黛,稀疏幾顆星子寂寥冒出來。那雙信天翁滑翔過淡灰云翳再不見蹤影,星子之下還站了個人,煙粉宮裙如蟄伏的蝶。
“父君駕崩了。”
段惜潤站在引凰臺那側階梯盡頭,面無表,分明隔著些距離,每個字卻清楚。
她走過來,“這些也在姐姐計算之中么。”
“不在。”阮雪音仰頭看著她答完,又低頭去看婦人,氣息已絕。
也許沒有誰等誰,是一起走的。
“白國要亂了。”段惜潤再道。
半晌靜默,阮雪音起。“你父君留了遺詔。”
“姐姐連遺詔都看了。”
“上面沒寫由誰來繼承大統。”阮雪音不理她弦外音,“若想白國不亂,需盡快確立新君。”
“姐姐說得容易。”
“遺詔此刻在誰手上。”
“自然是母后。”
阮雪音再半刻思忖,“我這便去拜見皇后。”又看一眼宮門內外兵馬狼藉,“你那幾個姐妹,現在便得挨個送出宮去照料各自郎君了。若被旁人搶了先,才是大麻煩。”
卻非內幽暗更勝外間夜色,只西側一盞豆燈晃著熹微角落。段惜潤的母親端坐在同側圓椅間,燈色映得面龐蒼白而冷黃。
“聽聞陛下傳召眾人前,你曾帶安王妃來過。”
“是。”
婦人半晌未言,
“你有什么主意,長話短說罷。”
“國本之題,雪音不敢妄言。這種時候,本該盯緊各路兵馬,召集臣工議。”
婦人微抬眼皮,“本該。所以你是什么主意。”
“陛下崩逝的消息至今未傳出卻非,想來是皇后意思。”
“沒想好對策,如何敢亂傳。”
安立命于深宮至五旬登后位,確有其因。阮雪音點頭,“皇后已經看過遺詔了吧,上面沒寫安王二字。”
婦人眉心微擰,
“你是要本宮篡改遺詔?”
“陛下未寫任何人,便是防著變局,留給活著的人填。如何叫篡改。”
婦人冷笑一聲,甚倦怠,
“填誰?偌大的段家宗室,還有誰堪坐這至高君位?拱手予旁支,本宮又要如何自處?”
阮雪音默了一瞬。
或者好幾瞬。以至于那一豆燈色有些如月色長。
“想要速定局防大亂,又不想拱手予旁支,”她稍頓,“那便給自己的孩兒。”
婦人的臉色由冷黃至鐵青,“還有哪個孩兒。”
“皇后切莫誤會。雪音所指,不過幾位公主。她們同樣是陛下孩兒,論正統,宗室眾子弟無人能及。”
燈色如發黃的月色半染了婦人青白的臉。
“珮夫人當真瘋魔了。她們是女子,如何能承大統,你是要天下人看我白國的笑話。”
“笑話也是人定的,皇后自己不覺得好笑,天下人就不敢笑。”阮雪音此刻全不知外間局勢,只知若要一錘定乾坤,多半刻都耽誤不得,
“雪音還記得初見皇后那,您喟嘆女子之哀,一生難見大山大川只困于高墻內,偏又要為男人的成敗功勛沖鋒陷陣,最后無一善終,后世甚至不知其名。”
她認真看著燈影中婦人晴變幻的臉,
“現在就有一個機會。陛下留了遺詔給您,空著名字,沒有任何明示暗示。這片國土接下來幾十年運途握在誰手里,您決定,就作數。世代之哀有沒有可能被更改,女子能否也站在大山大川跟前名正言順攪動風云,叫后世知其名、其名載于冊,皇后,機會三百年難逢,恐怕只此一次。”
更漏滴答,月華傾瀉,飛鳥歸林發出夜間獨有的清鳴。
“你屬意哪位公主。”半晌,婦人冷聲。
“已經出宮的三位,夫家隨洛王謀逆,到此刻怕已是舉國皆知,名、言皆不正不順。大公主夫家至今未出過差池,且一向忠憨,大公主本人亦是沉穩內斂,又為長,可以考慮。”
“立嫡立長立賢,”婦人幽幽慢聲,“以此序論,本宮是中宮,我潤兒才是嫡公主。”
阮雪音看著那盞豆燈漸暗,近乎滅,月光穿過高木巨蔭照得卻非門前一片銀澤。
“白國拜鳳,引凰為臺。那只傳世的百鳥朝鳳箏,惜潤一直放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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