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有個女人走了,在最熱鬧的一場煙花里,燃熄了自己最后的生命。
那晚,杜奕霏被一場說不清的心煩攪得一夜未眠,不知聚焦在何處的眼睛,無神的在車頂看過了整夜的歡鬧。
要怎么說?雖然這不是他該考慮的問題,可杜奕霏一想起自己身下僅一層車皮之隔的茵茵,被她問起的惶恐,就讓他像是找不到借口的壞孩子,既不敢講真相,也不知道要怎么撒下這彌天大謊。
“呀!“茵茵的大喊,讓杜奕霏從恍惚里一下反應過來,偏著頭確認那確實是茵茵的聲音,輕嘆口氣,最后看了眼已經開始漸升的朝日,還是起身滑下了車頂。
“怎么了?”啞啞的聲音聽的杜奕霏自己也皺了皺眉,不過看著車里茵茵正一點一點伸著小胳膊努力撿著什么的樣子,看的杜奕霏更是不明所以。
“你昨晚怎么沒叫醒我啊,害我都把給媽媽的松糕壓碎了,你看現在都灑了,已經一點都不漂亮了。”
頂著一頭雜亂的頭發,細白細白的胳膊,就在各個車座底下仔仔細細的搜索著,一點點拼湊起來的糕點,碎的根本完全看不出它的原來模樣。
看著茵茵垂頭喪氣的樣子,杜奕霏扶著車門,手上不自覺用了些力氣,有些話根本不該由他來說,可撒謊,他又怎么也和個孩子講不起來。
“以后,我再給你買。”杜奕霏說。
“不要,”剛醒來的茵茵揉著自己的眼睛,“以后我自己掙錢給媽媽買。“
好。杜奕霏本想應上一聲,可心里講完才發現,嘴巴早已經不知被什么封得死死,沉重的根本張不開一絲一毫。
對茵茵那一頭雜亂的黑發,杜奕霏還是想辦法幫她理了一理,但是,也只是理一理,從沒做過的事情,讓杜奕霏感覺手都不像是屬于他自己,僵硬的手指,怎么也搞不定那軟軟的發絲。
“可以了?”等了許久,感覺杜奕霏終于收工,茵茵歡快的轉頭問著,但是茵茵身后的杜奕霏,看著轉過來的茵茵,小丫頭那頭上兩個辮子,怎么看都像是一高一低,極不協調。
“要不今天扎一個試試?“杜奕霏撇著嘴提議,這個活不太適合他,但也不能讓茵茵這么出去見人,兩個是不可能了,但在后面捆一下這總還不至于出大錯吧。
幫茵茵整理好衣服,那頭發,理了多少次,即使杜奕霏已經把頭發放到了最低,可還是有許多的碎發張揚的飛舞著,驕傲地炫耀著它們的不羈。
遠遠跟在手里拎著半個蛋糕飛快往院區跑著的茵茵后面,那紅色的影子在灰石板上熱烈的綻放著,一瞬間杜奕霏不忍心靠的那太陽近一點更近一點,當她知道世界已經半邊傾覆,可還會依舊笑顏如斯。
知道茵茵不會迷路,杜奕霏也不著急,想著自己心里那亂七八糟的心事,腳下不緊不慢的跟著,幾個輾轉,已經又站在血液科的病房區門前。
“媽媽去哪了?”茵茵的聲音,乖巧的仿佛換了一個人,杜奕霏站在那熟悉的病房門口,原本屬于那女人的床上,此刻坐著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小丫頭的聲音不停,還在一遍一遍的追問著女人的去向。
“別動,”尹正元聲音沉悶的像個悶雷,壓得小丫頭不樂意的輕聲哼哼一句,卻還是閉上了追問的嘴巴。
“你媽媽她,在別的地方睡著了,一會我們要送她去個新醫院,你要聽話,一會自己換身衣服,我們……去送媽媽上路。”
“哦。”杜奕霏不知道茵茵聽沒聽明白,可那一聲“哦”,應該是她認真答應的吧。
等兩個人出來時,茵茵的頭發已經從一團亂變成了兩個利落的小辮,一身白色的小裙被茵茵不安分的小手一下又一下的扯著,“能不穿嗎?我想穿紅色那個,媽媽喜歡紅色。”
尹正元拉過茵茵扯裙子的手,朝杜奕霏點了點頭就一步步的拉著小丫頭離開了。
“轉院嗎?”杜奕霏停住自己想要跟過去的腿腳,這個謊言也沒什么,只是以那丫頭的聰明,能瞞多久呢?
父女倆不知帶著女人轉到了哪里,杜奕霏一個人回到停車場,現在去哪?這個問題本來但清楚明晰,但聞著車里還殘留著的一點松糕的奶香,那味道就像是一只溫柔的大手,撫著杜奕霏喧鬧一夜的心歸于平靜,引著杜奕霏不知不覺,就迷入了夢里。
“奕霏,怎么每次都是你爸爸來給你開家長會啊?”女孩看著自己身邊從坐下便一直板著臉的大叔,小小的臉如同要皺成一個麻花一樣緊緊的蹙著。
杜奕霏看著女孩拉著自己的手,對這個同桌兩年的女孩,到底是沒有對旁人那般疏離和計較。
“我沒媽媽。”低低的話講出來,杜奕霏自己都不知道這個藏了許久的秘密為什么要和她說出來,可能只是自己藏了許久,也想要和個熟悉的人好好說上一說。
她會知道的,她也會明白自己對她的特別,會把那當成他們之間的小秘密,永遠的藏著,就像他們會永遠在一起,就像所有故事書里寫的那樣。
可在這個世界,又怎么會有故事書里的設定發生,只一夜,等杜奕霏再回到那間熟悉的教室,坐到那個熟悉的位子上時,這個世界已經早已不是他熟悉的那個了。
“原來他沒有媽媽,好可憐啊!”
“嗯嗯,怪不得都不喜歡說話,是不是沒媽媽的人都這樣啊?”
“你挨他這么近,以后可要小心點,我媽說了,沒有媽媽的孩子是很暴力的,是會打人的!特別可怕!”
不是……他才不會,杜奕霏低著頭怎么也看不進面前的課本,耳朵里傳進來的一句又一句,清楚的就像是一把把鋒利的刀,毫不猶豫的朝已經結痂的心上砍著。
“奕霏,你不舒服嗎?”直到快要上課,耳邊的評論和身邊的女孩才漸漸平息與歸位,杜奕霏壓著自己不停發著抖的胳膊,緊握成拳的手被隱秘的藏在桌子下面。
“奕霏,你別這樣,我害怕,”女孩發抖的聲音響在耳邊,那一聲害怕,終于碎了心里那最后的堅持。
害怕嗎?那是不是只要我笑起來,你,你們,就不會再覺得我是個可怕的人。
“奕霏哥哥!”不知哪里發出的聲響一聲聲的震著杜奕霏此刻的夢,看著夢里一張張幻成惡魔的臉龐,杜奕霏驚呼一聲,終于從那舊夢里醒了過來。
車里悶熱的不像話,杜奕霏皺著眉,耳邊蜂鳴聲不斷,腦子里沉沉的連呼吸都如同一個極度費力的事情。
“奕霏哥哥快開門啊!快開門!“那里傳來的聲音,還在四處回響著,眼前旋轉的萬物,一點點磨去了杜奕霏所有的力氣。
“杜先生!杜先生,快醒醒!開開門,快把鎖打開!”
誰的聲音?
“杜先生!開門!快醒醒,鎖,在你手邊,打開它,快點!”
鎖?杜奕霏費力的抬起自己昏沉的頭,根本看不清自己眼前的東西,但是身體本能的動作,還是讓杜奕霏把手搭上了車窗旁邊那門鎖的按鈕,“啪”。
“杜先生!”含混的聲音在一陣開門聲后忽然清晰起來,尤其那一下充盈進來的空氣,讓杜奕霏大口大口貪婪的喘息著。
“奕霏哥哥你沒事吧?”茵茵?
“奕霏,你別這樣,我害怕。”不,不,別怕,別害怕我,不會打人的,我有媽媽的。
如同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電影,等杜奕霏緩過來時,茵茵正靠在床邊睜著圓圓的眼睛看著他。
“茵茵?”被傾瀉而下的日光晃得眼痛,杜奕霏抬手護住眼睛,卻攔不住那小丫頭在他身上拍了又拍!
“傻子哥哥你別睡了!你都睡了好久了!”茵茵的話讓杜奕霏也是一愣,腦海里殘存的昏沉仍讓他有些反應不及。
杜奕霏半靠在床上,摟過茵茵那不安分的小身體,嘴上奇怪的問著,”你們不是去送……你媽媽了嗎?“
這是醫院,還是上次他從樹上摔下來時住過的那間,連護士都沒換,杜奕霏臉紅的看著朝他這邊笑了笑就走過去的護士,一切熟悉的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只是茵茵的裙子,已經變成了蒼然的白色。
“杜先生已經沒事了嗎,”尹正元進來時,手里提著一堆的東西,杜奕霏只看到了一個大包里那漏出一角的畫紙,那圖案,是茵茵媽媽病房里掛著的那幅三口之家,他們要回去了嗎?
一見爸爸進來,茵茵立刻乖乖的蹭到了床下,杜奕霏轉身坐在床邊,看著尹正元有些灰白的發梢,心里嘆了口氣說,”謝謝你。“
把自己憋死在自己車里,如果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有多想不開,可這一筆糊涂賬,杜奕霏也沒想到這一時疏忽,竟差點他己真的把自己送進條不歸路去。
“沒事,”尹正元面無表情的回道,“沒事就好,還是茵茵說要去停車場看看,不然我們也不能發現你竟然睡在了車里,昨天晚上辛苦你了。”
對尹正元的話,杜奕霏低著的頭的稍紅了紅,欣慰的摸了摸茵茵的小臉,逗得她往自己爸爸身后躲了又躲。
“我和這孩子有緣,”杜奕霏淡淡的說著,本來他并不信這些,可茵茵的出現讓他愿意信上一次,“你們要去哪?”
“回家,在這也沒什么好留戀的了,再過些日子,茵茵也該開學了。”
尹正元只有看著茵茵的時候還能有幾分的笑意,杜奕霏頗為欣慰的看著眼前這一對父女,就算茵茵之前說的是真的,這男人真不是她親生父親又怎樣,只要這個男人愿意用父親的身份去愛她。
“我送你們吧,”杜奕霏看著尹正元手里一個又一個的大包,懷里萬分珍惜的一個盒子,杜奕霏沒多想就知道了里面放的是什么。
“這不合適,我和茵茵趕得上車,而且你也需要休息。”尹正元有些為難,可是杜奕霏的堅持,加上茵茵期待的目光,尹正元還是鄭重的表示感謝后,應了杜奕霏的邀請。
茵茵和尹正元是很好地旅客,尹正元前面指路,偶爾會替換一下開的疲累了的杜奕霏,而茵茵,不吵不鬧,有時還會給兩人唱幾首歌,杜奕霏含著淡淡的笑看著一望無垠的前路,這里,他總有著一種與歸的期待。
“你知道你爸爸一直抱著的是什么嗎?”
三峰和這地方杜奕霏第一次聽說,也是第一次來,拉著茵茵軟軟的小手,杜奕霏看著前面男人虔誠的一點一點把盒子里的東西灑進土里。
“知道啊,”茵茵脆脆的聲音像極了這一片無垠的綠色,“爸爸給我講過,里面住著一個仙女。”
“仙女?”杜奕霏看著茵茵,這又是一個什么故事?
“嗯,爸爸說,這微嵐山是原先有個仙女在的,”茵茵認真的指著旁邊的兩座山影,“那座叫葫蘆山,旁邊的叫……叫娃娃山!對!”
三峰和,三座山峰佇立于此,可看著葫蘆還有幾分葫蘆樣子,這娃娃山就更像是茵茵胡亂縐過的一個山名。
“那為什么只有這微嵐山有仙女,葫蘆山和娃娃山沒有?”杜奕霏看著腳下的山峰,山道被修的很細心,肯定是個細心會干活的人整理的。
“因為,因為兩邊都有妖怪啊,”茵茵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看著不遠處尹正元的身影,“那兩座山上只有壞蛋,只有微嵐才有仙女,可是因為微嵐山也被壞人破壞了,所以仙女就沒了住的地方,慢慢就離開了山民。”
杜奕霏奇怪的看著竟然真的有幾分傷心的茵茵,“你信?仙女?”
“信啊,爸爸說的我都信,爸爸說那兩座山有壞人就肯定有壞人,而且,就算仙女現在離開了我們,但爸爸說,只要把她放回山里好好保護起來,她肯定就會看到我們的努力,等我們真的愛護這山時,仙女就又會回來的。”
杜奕霏不知道尹正元為什么要給茵茵講這個故事,但是進山的路上,杜奕霏聽到過一句婦人家的閑談。
“那個女人還是死了?”
“造孽啊,死了好,死了就沒人揪著那些事不放了。”
“誰說不是,只是可憐了孩子,還那么小。”
她們說的女人,是這個“仙女”嗎?
杜奕霏看著不遠處茵茵一起跑過去幫忙的小身影,她呢?這么聰明的丫頭,有沒有猜出來?她眼底那一點點的紅,是為了病著的媽媽還是離開的“仙女”。
“這地方很好,”好不容易等尹正元忙完,杜奕霏也有了空和他聊上兩句。
不同之前見過的堅毅和憂傷,尹正元從撒完那盒子里的“仙女灰”后,面上就少有的帶著笑,“是啊,這是她最喜歡的地方,也是她最想回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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