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趙崢遞了帖子,請祁政去了煙雨樓的廂房喝茶。
“今日才請見秦王殿下,還望秦王殿下不要怪罪。”趙崢請祁政進了廂房,屏退了旁人道。
“無妨。本王知曉安南王定會心存疑慮。還望今日一談,能讓安南王安心。”祁政坐了下來,不卑不亢地道。
趙崢見他這一幅沉穩的模樣,心中生出幾分欣賞之意。
“小女無才,得殿下中意,乃是安南王府之幸。”趙崢端坐好身子,抬眼直直地看著祁政,開口道:“只是小女離家多年,又得太后看重,本王對她的婚事自是需要好好斟酌。”
祁政迎著趙崢似冷刀銳利的試探目光,鎮定自若地回道:“朝云郡主賢淑端厚,才貌過人,能得朝云為妻,才是本王之幸。”
祁政的話說得擲地有聲,聲音透過墻上一幅畫后的空洞,傳入了隔壁廂房中。
隔壁的房中,趙晴若聞言垂下了眸,長睫遮住了眼中思量。而桌案對面的趙辰聽著,眉間的不喜散去了幾分。
祁政言語中,說趙晴若會是他的妻,是對趙晴若往后在秦王府的地位做了保證。
但這個保證卻不是趙崢最在意的。
“秦王殿下為人,本王自是信得過。”趙崢道:“但是小女侍奉太后多年,這婚事怕是還要過問一下太后娘娘。況且南域離京千里,雖然本王如今仍在京中,但往后若能回南域,小女遠嫁,本王還是有幾分不放心。”
說要過問太后只是趙崢的借口。他這一番話是要問祁政對于皇帝關于這門婚事的態度和往后安南王府的去留。
祁政自是知曉此話的意思。他看著趙崢,沒有直接回話,而是問了一句:“敢問安南王對宣王一事有何看法?”
趙崢見祁政突轉話鋒,微微一愣,道:“謀逆犯上,罪當萬死。”
“正是。”祁政道:“百余年前,宣王的祖上替皇曾祖父奪下死守不降的嘉淮之地,才得封為宣王,世代襲傳封號屬地。而今坐擁一方的宣王卻起了反心,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真是讓人不免唏噓。”
趙崢聽罷,皺眉問道:“秦王殿下這是?”
祁政微微斂眸,道:“本王只是覺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父皇忌憚會再出一個宣王,本王亦然。”
一墻之隔的趙晴若聽見這話,心中一凜,攥緊了手中繡帕。
祁政的意思,是他要支持削藩。可是安南王府……
“可是安南王府……”趙崢也聽出了祁政之意,眸光一厲,生了出一分提防,可是才開口就被祁政打斷了。
“可是安南王府鎮守南域百年,世代忠貞,想來定不會出此逆徒。”祁政替趙崢說完了這句話。
趙崢噤了聲,等著祁政的后話。
祁政頓了頓,拿起進屋后就沒有動過的茶,輕輕吹來了表面的雜葉,道:“南域乃大慶最為重要的邊防之地,斷不可無人鎮守。往后朝云會是我的正妻,而趙家仍是大慶的肱股之臣。”
祁政用了“趙家”二字卻不是說安南王府。而正妻,如今會是王妃,往后,也就會是皇后。
趙崢沉默了一會兒,掃了一眼桌上涼了的那杯茶,也將其拿了起來,道:“殿下不需要過問太后?”若是圣意不允,他們再多謀劃,也是枉然。
祁政道:“若能得安南王首肯,本王自會向父皇請旨賜婚。”
趙崢重重地將茶杯放下:“可是安南王府不必陪王爺賭這一把。”
祁政隨之輕輕放下了茶杯,垂眸一笑,篤定道:“但是王爺,會陪本王賭這一把。”
男子語氣里有著算無遺策的自信,很難讓人不去信服。趙晴若朝墻上看了一眼,似是能過透過墻看見男子堅毅的眉眼。
安南王府的困境以及對帝位的把握祁政都已算好。談話至此,趙晴若心中已明。
她是要嫁他的了。
趙崢聽完祁政的話,心中也下了決定。但是他沒有立刻給祁政答復,而是起身低頭道:“秦王殿下的心意微臣已經明了。不日便會回復殿下。”
祁政倒是也不急著此刻就要趙崢決定。他拱手向前,道:“那本王就等著安南王。”
說罷,便起身離開。
待祁政走后,趙晴若和趙辰從隔壁的廂房出來。
趙辰問向走出房門的趙崢:“父王可有決斷?”
趙崢沒有回答,而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趙晴若。
……
趙崢當然是同意了這門婚事。但是他沒有立刻回復祁政,因為他還需要一些時間安排好在南域的后路。
幾人回府后,楚萱便來了趙崢的書房,連禮都沒有行就急急地問道:“王爺可是答應了秦王?”
趙崢正準備提筆書信,見了楚萱輕輕蹙眉道:“晴若也該出嫁了。”
“可是那是秦王。”楚萱雖然不懂此時的朝局,但她知道祁政是皇子,還是如今在朝中地位甚高的皇子。趙晴若要是嫁了他,那往后,說不定會是皇后。
趙崢抬眸給了楚萱一個冰冷的眼神。
“秦王殿下英明忠正,晴若許配于他,有何不可?此事已定,你無需多言。”
楚萱見趙崢像是真地對她動了氣,心中委屈,眼底也起了淚意。
她不知道有何不可,但她就是不甘。那個賤婢的女兒怎么配得上皇家之妻的地位呢?
“王爺,我們安南王府,非得要結這一門親嗎?”
趙崢冷聲回道:“你一介婦人,哪只朝堂兇險。秦王愿娶晴若,于安南王府,是好事。”
“而且。”趙崢頓了頓道:“晴若愿意,也算是委屈了她。”
委屈了她?嫁入皇家便是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還能算是委屈了她?
那她呢?失去了唯一的兒子,苦守在南域數年的她呢?還她的女兒呢?“王爺,那薇兒呢?”
趙崢輕輕嘆了口氣:“薇兒的婚事,等回南域再說。”
楚萱還想和他多爭幾句,但是見趙崢冷了臉色,只好將滿腹的委屈咽下。
罷了,她嫁入皇家就嫁吧。從此天高地遠,也能落得個眼前清凈。
楚萱不再多言,轉身離開。趙晴薇從剛才就趴在門后聽著二人說話。她透過門縫看見楚萱落寞的神情,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她知道母妃的不甘和怨憎。最初知道這門婚事時,她也曾生出幾分嫉妒。
但是誰又能知道呢?趙晴若回到那個宮城,也許往后并非會一路坦蕩呢?
……
這一邊有人不甘有人嘆息,清芳苑中,趙辰也緊鎖著眉在屋內來回踱步。
趙晴若安靜地坐在燭燈邊上打著一個紅繩結。她抬眸看了一眼趙辰,停下手中的動作,出聲道:
“父王已經定了心意,哥哥就別擔心了。”
趙辰嘆著氣坐下來道:“我怎么不擔心?你也是,就不為自己說說話。”
趙晴若淺淺笑著,面容在暖光下顯得嫻靜淡然。
“我以為秦王殿下的話已經讓哥哥消了疑慮了。”
趙辰哼了一聲。祁政的話將安南王府的將來和利益都說得清楚,但趙辰擔心的,又不是安南王府。
“我是不放心讓你再回去。”趙辰拉住趙晴若的手,道:“阿若,你可以不用嫁的。這天下之大,我就不信,我護不住你。”
趙晴若嘆了口氣,反握住趙辰的手:“不,哥哥,我要嫁。”
“你……唉。”趙辰知道勸不動趙晴若,也知道這門婚事對此時的安南王府的重要,只能又嘆了口氣。
“便嫁吧。哥哥,也還會護著你。”
……
次日,趙辰托范云把那個紅繩結送去了秦王府。
祁政收下,和張遠柳宣談了半夜,準備第二日上奏請旨賜婚。
請旨這一日,趙晴若遞了帖子入宮。
雖然名義是給太后請安,但是趙晴若確實來見另一個人的。
“你這次倒是來得突然。”御花園一角,孟清歌款步走來。
趙晴若本是抬著頭看墻頭那枯了花枝,聞言回頭,見了來人唇邊帶上了一絲笑容。
“想來見見你。”
孟清歌走到她身旁,聞言一愣。
“見我?”
趙晴若輕輕頷首,看著孟清歌道:“今日秦王殿下會在朝上上奏,請旨賜婚。”
孟清歌柳眉一蹙,心中生出一絲猜疑,問道:“和誰?”
趙晴若道:“我。”
孟清歌這下是愣了許久,面色從驚異到憂慮。
最終,她看著趙晴若,問了一句:“為何?”
趙晴若知道孟清歌是問她為何會同意。
她看著那花枝,看著那宮墻,看著這個銘刻了她苦痛和成長的地方,看著這個她憎惡過卻又忍不住習慣懷念的地方。
“也許就像你說過的。在這里待久了,就走不出去了。”
孟清歌笑了笑,也轉眼去看宮墻,問道:“你不后悔嗎?”
趙晴若反問:“你會后悔嗎?”
孟清歌道:“你和我不一樣。”
趙晴若道:“我們如今是一樣的。”她看著孟清歌,輕輕地道:“但也許這一次,會不一樣。”
孟清歌看了她許久,眼底有悲戚,有同情,也有感嘆。
她突然想起那年和趙晴若一起放燈的情景。當時這個小姑娘說,只愿往后平安。
她本以為這宮墻之后都是可憐的女子,但是遇見了趙晴若之后,她卻看見了不一樣的人。
聰明堅毅,搖擺在風雨之中,有著幾分迷茫卻又總能安定地走著自己的路。孟清歌最初靠近趙晴若,是因為她有用。后來與她親近,是因為她的特殊。
趙晴若不像這宮墻里頭的人,但她偏偏,又最適合這座位于天下之巔皇城。
“或許吧。”孟清歌道。
……
趙晴若和孟清歌說完話回到盛寧宮中時,祁宋氏已經理好了妝容。
她見趙晴若進來,開口說道:“累了你今兒一大早就過來。”
趙晴若走上前去,道:“臣女只是想來看看太后娘娘。”
祁宋氏看著眼前的姑娘。不知不覺,她已經長大了。
“哀家身子還不錯,也不用你總花時間陪著。”
“今日宮中事情也多,你先回去歇著吧。”
趙晴若聞言,抬眸看著祁宋氏,在對方眼底尋到了一抹深意。
太后應該已經聽見消息了。
趙晴若沒有立刻應下,而是上前奉上一杯茶,才退后幾步開口道:“臣女告退。”
祁宋氏點了點頭,想要開口卻突然覺得嗓子有些啞,便就這樣看著趙晴若出了門去。
……
秦王上奏請旨賜婚朝云郡主,此舉使得滿朝皆驚。
皇子結親,必是高門權貴,但是與權重的藩王結親,倒是大慶開國以來的頭一回。
更何況,安南王是當今朝中舉足輕重的權臣。而此時,又有許多削藩的聲音。
朝堂之上,祁謹甚至懷疑自己是聽錯了。再問了一遍,得到肯定地回答后,沉默了許久才揮袖散了朝。
祁謹沒有立刻應允,下朝之后,質疑討論之聲也響了起來。
有人說祁政在這樣的時候想給安南王府錦上添花怕是會反倒砸了自己的腳,也有人說此事一成,儲君之位也要定下了。
秦王府卻是顯得安然,張遠幾人和其他擁護祁政的大臣也默不作聲,等著圣音。
宮中,夜風的蕭瑟之意愈發深了。
承乾宮中,祁宋氏看著等下雙眉緊鎖的祁謹,道:“皇上還是沒有決斷嗎?”
祁謹看著案上祁政的奏章,又看了手邊上張遠的奏章,,眼神深深。
今日雖是祁政請旨賜婚,但是張遠也上了一封奏章說了了削藩之事,還在文中提及了秦王對于此事的支持之意。
而下朝之后,祁政還讓人奉還了手中的半塊兵符。
這個兒子,比他想得要大膽得多,也要聰明得多。他倒是有幾分欣賞祁政的魄力。
“母后怎么看?”祁謹沉思半晌,抬眸問向祁宋氏。
“政兒,是個不錯的孩子。”祁宋氏道。
將步子走得如此縝密,是不錯。祁謹輕輕一笑。
削藩的想法,是祁謹自夏家一門死在邊疆時就有了的。
讓永平王和魯王入京又一面打壓,再將宣王治罪,祁謹一直在為削藩鋪路。
只是安南王,這個鎮守著南域的重臣,祁謹不敢輕易去動。
但是,南域大勝讓安南王在朝中的地位愈加重要,而叛亂一事又讓祁謹忌憚起了南域的大軍。為了削藩,他不得不動一動安南王府。
不過看來祁政似是有更好的計策。
罷了。如今京城兵將早已備好,安南王府的大軍遠在南域,祁政又將自己的軍權交了出來。
那祁謹就看一看,看一看這個兒子能做出怎樣一番大業。
“政兒大婚,怕是還要勞煩母后多多操持。”
祁宋氏聞言,知道祁謹是做出了決定,點頭應下,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纖瘦卻并不柔弱的身影。
政兒是個好孩子。晴若,也是個好孩子。
……
三日之后,圣旨頒下。
賜婚秦王與朝云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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