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晴若這一問倒是把元順給問住了。
元順雖然是這秦王府的管家,但是對于祁政的吃食喜好他卻是不太清楚的。不同于元德,他不是祁政一開始就準備在宮中的老人。他和燕銘一樣,是被祁政親自挑選后留在身邊的死士,是從祁政回朝握有軍權后就給自己專門培養的人。
而那時的祁政,已經不會讓人輕易看出喜好了。
身為忠奴,元順不會多問祁政沒有開口說的事情。但元順雖然不清楚,卻還是憑借這些年伺候祁政的經驗向趙晴若說了幾個喜好,卻都是含糊不清的。
趙晴若是聽了劉氏的那一番話才想起要問一問祁政的喜好。劉氏的居心不良她早就看了出來,所以那“做魚湯給王爺補身子”的提議,她當然不會采納。在宮中多年,這樣藏著骯臟心思的教唆陷害在她眼前自是無所遁形。
不過劉氏的話也給了趙晴若提醒,身為妻子,她不能連自己夫君的喜好都不清楚。而元順的不確定也在趙晴若的意料之中,她知曉祁政的謹慎和縝密。這樣的人,是不會輕易透露出自己的軟處的。
趙晴若想過自己開口問,但仔細一想還是作罷。祁政那樣重的防心,她還拿不準自己和他的距離。反正來日方長,她總能知曉。
接下來的幾天,祁政仍舊在書房忙碌,而趙晴若照常給他送飯,只不過每一天、每一個菜都不一樣。
祁政一開始并沒有覺察出什么不對,只是在心中對趙晴若的細心體貼甚感欣慰。但是每每用飯時趙晴若那悄悄注視的眼神還是讓他忍不住在意。
祁政是聰明人,趙晴若這番舉動背后的心思對他來說也不難猜。其實以往也不是沒有人猜測試探過他的喜好。府內的侍妾、心懷不軌的敵人、想要攀附交好的大臣,各樣的人各樣的手段祁政都見過不少。
祁政自是有著自己對吃食用物上的喜好,但他很少表現出來。一是因為從軍多年,祁政經歷過許多缺食少衣的日子,早就沒有了對這些喜好的執著;二是他知道,身邊多是虎視眈眈想要致他于死地的人,自己的軟處不能輕易示于人前。
對于如今趙晴若的舉動,祁政并不反感,心中卻也有一絲不舒服。其實趙晴若可以直接問他的。
但是祁政轉念一想,自己從未和人說過這些私事。她若問起,自己當真會如實相告嗎?
或許,這樣并不逾矩也沒有威脅的試探,更能讓人放心。
在心中這樣思量一番,祁政輕輕抬眸看了一眼安靜的趙晴若,放下了筷子。
趙晴若見狀,看了一眼他方才用的那道豆腐,沒有說什么,而是將另一道祁政多用了幾口的湯換到了他的面前。
祁政注意到她的動作,開口道:“昨日的桂花鴨不錯。”
趙晴若聞言,微微一怔。那道桂花鴨她確實記得祁政是多用了些,但是他為什么會突然說起這個呢?
趙晴若心中升起一個想法,看著祁政試探地說道:“前日的醋魚是妾身找廚子要的揚州酒樓的菜譜做的!
祁政沒有接話,看著趙晴若,眼底有一絲笑意,轉而說了前日和醋魚一桌的另一道菜:“那日的秋葵甚是可口!
趙晴若低頭淺淺一笑,笑容中參雜了一絲小心思被看出來的羞澀,但更多的,是高興。她知道,這樣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是祁政在暗暗對她交了心。
之后的幾餐,祁政偶爾會對菜品評價幾句,而趙晴若仍舊會每天變換花樣,卻總是有幾樣菜會多做幾次。
……
削藩之事已經安排了下去。京中的藩王都已妥協,其他的幾個也自然成不了太大的麻煩。趙崢被封了鎮南大將軍,享一品祿,又冊為國公,享世爵,無屬地,留全兵符,南域大軍被召回八萬。而魯王被封為魯國公,同享世爵無屬地,但只賜還了半塊兵符。其他的藩王也是一樣的削王封爵,收地歸兵。還權于中央。
有趙崢作為表率,魯王也跟著妥協,其他藩王縱是心有不甘,也因為自己實力不夠不敢明言反對。
魯王在上奏附議之后,突然生了重病。祁謹特意讓了太醫去看,得到的回復是時日無多。
魂要歸鄉,左右魯王已經交出了兵符,而其屬地駐兵大半也由范云帶回,祁謹便允了魯王世子帶父回鄉的請求。
祁政略微有些不放心他們,但是那世子臨走前,給他悄悄奉上了一封厚厚的奏章。
是關于慎王祁斂的罪證。
落井下石,倒戈求榮是權謀場中常見的事情。祁政將這份奏章與張遠柳宣商量許久,最終沒有呈給皇帝。
不是因為慈心,而是因為沒有一擊制勝的把握。這份奏章里的罪名許多尚沒有明確的證據,祁斂的勢力又還有存留,而祁政不想在這時向祁謹表現出自己的心急以免引起猜忌,所以他還是選擇壓下。
最后祁政命人將這封奏章抄寫了一份送到了慎王府。
祁斂因病請退的奏章在第二日遞到了祁謹的案上。
宮中,邀月樓前的梅開得甚好,似血殷紅。
孟清歌站在輕輕飄落的白絮中,看著那紅梅,伸手將它摘了下來,手輕輕一捻,梅瓣落入雪堆里,紅得更加醒目,更加刺眼。
“娘娘!边吷险局谋烫野欀驾p輕喚了一聲。慎王請退的奏章她們已經知曉。而那人在準備動身離京時,給她們送來了一句話。
“靜待來日!
但是究竟還有沒有來日,碧桃不知道。她看著眼前的孟清歌,看著這個有著傾城之顏的女子。她的昭儀娘娘,還是有一線生機的。
“碧桃,將我最喜歡的那件舞衣拿出來,再帶上琴,我們去看一看皇上!
碧桃聞言,以為孟清歌是準備替自己另謀出路了,心中有些欣喜有些無奈,忙應了下來,卻在剛轉身有聽孟清歌道了一句。
“還有,那壇酒。”
雪中的女子容顏嬌艷不輸紅梅,唇畔帶笑,而眼中,似是融進了一絲雪色,冰冷決絕。
……
承乾宮中燭火通明,卻顯得殿宇寂靜空蕩。祁謹坐在案前,看著祁斂呈上來的奏章,眉頭緊鎖。
這個兒子如此輕易地認輸退后,他該松一口氣嗎?
祁謹頓了許久,終是往奏章上下了朱批,同意祁斂的請退。
他剛剛放下筆,便見江運興來報。
“皇上,孟昭儀來了!
祁謹聞言,眼神似有些動容,而眉頭卻是緊了緊。
她,自己還要留著嗎?
“讓她進來。”祁謹開口道。
江運興傳令下去,便見孟清歌一身茜色舞衣,抱著琴緩步走了進來。
“朕國事繁忙,許久沒去看你了!逼钪斂粗锨甯璧哪,目光稍稍柔和。
“所以今日,妾身自行來看皇上了。”
祁謹見她只穿了舞衣,便問道:“這冬日夜寒,你怎么穿得這樣單薄?”
孟清歌行完禮,起身回道:“知曉皇上勞累,妾身想讓皇上放松一下。但是今日過來,妾身拿不準是該給皇上奏琴還是獻舞,便都帶來了。”
祁謹看著乖順的孟清歌,點了點頭,猶疑了一下道:“還是彈琴吧,朕許久沒有聽你的琴聲了。”
孟清歌聞言垂眸,嘴角的笑容微不可見地一滯,再抬眼,卻是更加明艷的笑。
“那便聽皇上的。”
孟清歌坐下擺琴,指尖撥弦,琴聲輕起。正是初見時,她在周郡行宮給祁謹獻上的那一曲。
祁謹聽者琴聲,眉頭松開。他看著眼前的佳人,眼底有一絲不忍。其實,將她留著也好。
此情此景,猶如初見。但是孟清歌掩在燭火陰影下的半張臉,卻讓祁謹看不清。一曲作罷,正當祁謹想要開口留孟清歌侍寢,卻見孟清歌抬頭,問了他一句。
“皇上,對于長清宮,你可曾悔過?”
長清宮,是當初怡貴妃的住所。自怡貴妃去后,祁謹沒再讓人打開過那扇門。
怡貴妃去了那么久,按理,孟清歌是不知道的。她也不該問,不該頂著那樣一張臉問。
“你是聽了宮人瞎傳的什么風言風語,突然這樣問朕?”眼底的柔意散去,祁謹板起了臉。
孟清歌卻是沒有露出逾矩的怯意,而是自顧自說著:“皇上這樣,看來是悔的!
祁謹突然生了怒,拍案而起,對著孟清歌喝道:“給朕住口!你今天是發了什么瘋?敢這樣和朕說話!”
孟清歌看著暴怒的祁謹,面上沒有半點懼意,看著祁謹的目光反而有一絲同情。
“可是皇上,你就算是悔,又有什么用呢?”
“你……你!”祁謹氣結,江運興見狀想上前說幾句話卻被祁謹的眼神給瞪了回去。
“朕不悔。朕有什么可悔的?她只要安分……她只要安分地待在朕身邊,朕能護得住她……可她偏偏……”
“偏偏不甘,偏偏生怨,偏偏將自己葬在了這座宮城!泵锨甯杞釉挼溃骸盎噬夏沐e了。”
“朕錯了?”
孟清歌道:“在這里,單憑皇上自己,是護不住任何一個人的!
祁謹突然脫力了一般坐了下來。埋在心中多年的傷痛今日被孟清歌翻了出來,祁謹的思緒突然亂成一團。
孟清歌知道,她一直知道長清宮的事情,怡貴妃的事情,她知道祁謹放不下,所以她進宮了。而祁謹知道孟清歌并不單純,但是他放不下,所以他讓她進宮了。
兩個人帶著各自的心思,維持著表面的愛慕寵幸。但是今日,孟清歌不想裝了。而祁謹,被她這樣一問,也突然裝不下去了。
祁謹不知道孟清歌為何會突然對他說這樣的話。怒氣過后,他坐在位子上,鬢間白發如同門外階上的雪一樣厚重,昏黃如暮色的燭光映在上面,照出了帝王的老態和疲倦。
祁謹看著孟清歌,看著她那張嬌美年輕的臉,想起她曾給自己帶來的歡樂,突然重重地嘆了口氣,道:“你今日對朕不敬,朕不追究。你回去吧,往后就安分地待在邀月樓吧!
只是不輕不重的禁足,再沒有旁的懲罰。這似乎是對孟清歌最好的安置了。但是孟清歌卻不在乎。
她起身,看著年邁的帝王,嘴角仍笑著,目光有柔意,有憐憫,也有怨懟。
“但是,你是一個好皇帝!
孟清歌緩緩開口,對祁謹道,然后沒有拿琴,轉身走了出去。
她今日來,只是想為祁謹彈一曲琴,或是,獻一支舞。
祁謹聽了這句話,怔愣了許久。待他開口想要叫住孟清歌,卻見人已經消失在殿中了。
孟清歌一步一步地走回邀月樓。夜晚的雪越來越盛,她走在雪中,走過了長清宮,走過了未央宮,走過了重華宮,又走過了暖煙閣,最后在永安殿的路口站了一會兒,才回到了邀月樓。
屋內,碧桃垂首等著,桌上擺著孟清歌吩咐她倒好的酒。
孟清歌坐下來,那一身茜色的舞衣落滿了雪,她卻沒有感覺到冷。
見孟清歌拿起那杯酒,碧桃紅著眼跪了下來。
“娘娘,其實、其實您要是求著皇上,還是能活下去的……”
孟清歌看了碧桃一眼,笑著道:“碧桃啊,你跟了我這么久,怎么還是這樣傻!
“這個世道,女子要活下去,很容易。但我不想這樣活下去。秦淮燈火,皇宮富貴,不過是一個又一個逃不開的囚牢。”
孟清歌看著杯中的酒,那是自己進宮時就備好的酒。
“當踏進這里時,我就沒準備在這里茍延殘喘。”
身為棋子要盡自己的職責,而成了棄子,她就沒有待下去的必要了。而對于那個人,她這么做,也能讓他松一口氣。
“娘娘……”碧桃開口叫她,落下淚來。
孟清歌舉著那杯酒,輕輕開口道:“等我走了。你想辦法遞個消息給趙晴若,她會保住你的!
“只是可惜今年上元,我不能和她一起放燈了!
“那個傻丫頭,接下來的路,她要自己好好走啊。”
孟清歌笑著說完,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她想起了那年上元和趙晴若一起放燈時許的愿。
愿,來生做一枝秦淮柳。只賞歌舞,不入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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