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將歇,無邊秋月從宮墻西頭落了下去。天的另一邊,東陽初起,點亮了朝霞。
竹容拿著胭脂往趙晴若的臉上多添了一點,看著鏡中的人,輕蹙著眉頭:“皇后娘娘今兒的氣色怎么看著差了些。”
趙晴若抬手輕輕按了按太陽穴,道:“許是昨夜的安神香太濃了,聞了一夜,總覺得氣有些不順,到現在胸口還有些堵。”
“那奴婢這便讓人把熏籠拿出去。”
竹容聞言,吩咐了身邊的小宮婢一聲,抬眸和木錦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見了了然之色。雖然趙晴若說是因為那香,可她們都覺得是因為昨夜的事情,趙晴若傷懷于心,今朝才會有這般郁郁的氣色。
心中這樣想著,竹容看趙晴若的目光帶了些許心疼,但是手下未停,利落地幫趙晴若戴上了鳳冠。
理好了妝發,趙晴若便去了正殿見前來請安的眾妃。
今兒人來得也算齊。趙晴若的眼神在杜昭儀的身上稍稍停了一會兒,才落了座。
“聽說昨兒皇上去了淑妃娘娘宮里?”問過安后,齊嬪先開了口道。
淑妃今日仍是盛裝出席,她換了一件絳色的廣袖襦裙,外罩縹色的披帛,榮華兼帶清雅,而臉上那不加遮掩的笑容和得意,更襯得她眉目明艷。
“本宮不過是有幸先得了皇上的垂憐罷了。”淑妃暗暗看了趙晴若一眼,謙遜地回道。
齊嬪面上微帶奉承之色,又道:“淑妃娘娘溫良柔婉,又是我們中間家世最好的,當然會是第一個得皇上看重的。”
“齊嬪說話可要注意一些。”安嬪輕呵一句:“我們這些人的家世又怎么能在皇后娘娘面前提呢?趙國公鎮守南域,乃我大慶肱骨之臣。皇后娘娘,還是先帝親封的朝云郡主呢。”
淑妃輕輕瞥了說話的安嬪一眼,垂下眸默不作聲。齊嬪這才恍覺出自己說錯了話,變了臉色便要告罪。
“在座的都是世家之女,家中都有為朝廷效力的能臣良將,又何必在此攀比。”趙晴若淡淡地開口,看著淑妃道:“淑妃雖然是第一個,但是其他人也不必急在這一時,圣眷總會有的。”
淑妃抬眸迎上趙晴若的目光,將心里的不甘不愿都盡數壓下:“皇后娘娘說的是。”
李昭容輕輕開口道:“是啊。這第一個是淑妃娘娘,下一個,說不定就是寧妃娘娘了。”
被點了名的寧妃有些慌亂地眨了眨眼,又拘謹地低下頭去,小聲地回道:“妾身,不敢、盼著皇上的垂憐。”
淑妃看著寧妃,輕輕打量了一下,不感興趣地轉開了眼。原本還以為和她同在妃位的會是什么樣的妙人,現在看來,卻是連句整話都說不清楚的。這人兒的模樣看著并不出挑,家中也不過一個舅舅在京任職,給了妃位,還真是抬舉了她。
趙晴若也看了看寧妃。寧妃本就坐在趙晴若的左手邊,離得比旁人近些,可是除了問安,寧妃便沒開口說過話,只是低著頭安安靜靜地坐著,她倒是都忽略了她的存在。
看著寧妃緊張的模樣,趙晴若柔聲道:“身為妃嬪,伺候皇上是理所應當,寧妃不必自謙。”
寧妃低低應了一聲是,仍舊垂著頭。不過她這番緊張拘謹的模樣,倒讓方才齊嬪的誤言一事就這么過去了。
眾人散去之后,趙晴若松下身子,伸手按了按太陽穴。木錦上前奉上一杯清茶,說道:“今日齊嬪說話也是太不小心了。皇后娘娘不必放在心上。”這一句,既說的是齊嬪的魯莽,亦是暗指了淑妃受寵之事。
趙晴若接過清茶,輕輕呷了一口,卻突然覺得胃里有些惡心。她皺眉放下了茶,開口問道:“齊嬪是住在垂雨閣對吧?”
“是。”木錦回道。
趙晴若眼神微微一沉,想起那個總算來了卻未發一言的人,道:“杜昭儀也住在那兒。”
許是自己多心了,進宮這幾月,她也算安分。趙晴若輕輕拍了拍胸口,吩咐道:“淑妃承寵,讓尚膳司今日多做一份清藕烏雞湯送去吧。”
“順便讓他們今日做一道醋魚來吧,我想吃些酸的。”
……
出了未央宮,回到垂雨閣中,齊嬪甩了甩衣袖坐下來,對眼前站著的人焦急地道:“姐姐,我今兒說話是不是把皇后娘娘給得罪了?你說淑妃的家世是她最為驕傲的倚仗,我才這么去奉承的呀。可是沒想到那安嬪如此牙尖嘴利,就會挑刺兒。”雖然齊嬪是嬪位,但是杜氏是王府的老人,這一句姐姐,杜氏倒也擔得起。
杜昭儀勸道:“齊嬪娘娘不用心急。皇后娘娘向來寬厚,不用在乎這些。況且淑妃的家世,她也是心知肚明。”
杜昭儀湊近了些,神色認真地道:“如今淑妃娘娘是第一個承寵的,也說明了皇上對她的看重。皇后從來疏離不容易親近,娘娘要想出頭,可要牢牢地抱緊這棵大樹。”
但淑妃那個模樣,看著也不像是容易親近的。齊嬪在心里默默地道。她看了看杜昭儀,忽地笑了:“姐姐說的是。妹妹剛入宮便能得姐姐在旁建議,還真是運氣好。”
雖然齊嬪的語氣親昵,可是這一句姐姐卻喊著沒有半分尊敬之意。而且自進屋后,二人說了這幾句話,齊嬪一直都沒有開口請杜昭儀坐下。
杜氏柔柔地笑了,也沒有在乎齊嬪的態度,似是習慣了位于人下。她又勸了幾句,讓齊嬪不要生氣,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待她走后,齊嬪身邊的婢女明麗問向自家主子:“娘娘真要聽杜昭儀的話?”
“我可不傻。”齊嬪哼道:“若是她真的厲害,怎么還會只是一個昭儀?而且今日來看,曾經同在王府的皇后對她也不算親近,話都沒說一句。”
齊嬪頓了一頓,又想起今日請安時自己一時嘴快說出的話,突生懊惱:“今日我也算糊涂了,本想淑妃承寵,能套些近乎,但卻被那個安貧給抓住了話頭。”
明麗輕嘆一聲,勸道:“要不娘娘再去給皇后娘娘賠個罪?咱們初入宮,最不能得罪的,就是皇后了。”
齊嬪煩躁地呼了口氣,道:“也好,你去備一份禮,送去未央宮吧。還有淑妃那兒……算了,淑妃那兒我還是親自去一趟,正好也能打聽打聽皇上。”
說罷,她又想起了杜昭儀,憤憤道:“這個杜昭儀,本以為她在皇上身邊待久了,總能比旁人多了解皇上幾分。可是左問右問,皇上的喜好她也沒說出來多少。這宮里的人,到底是人人都存著提防之心。”
“明麗,去把家里母親備好的東西準備一下,我這幾日便開始用著。”
明麗應了一聲,又問道:“娘娘這么早便要準備了嗎?”
齊嬪撫了撫發髻上的步搖,淺笑道:“在這宮里,到底還是要靠自己。早些備著好,說不定我一朝便能登上枝頭了呢?我入宮為妃,便是要往上爬的,單單嬪位怎么能知足?我要讓家里的那些姐妹看看,齊家最有出息的女兒,是我。”
……
政務繁忙,祁政便沒有日日都往后宮去。沒有承寵的談資,這兩日的請安也算是風平浪靜。
這一日午后,趙晴若沒有午睡,而是穿上披風來了御花園。這幾日她總睡不好,常覺順不了氣。于是便出來,想借著秋風涼爽,通一通胸中悶氣。
竹容于慎幾個都覺得趙晴若是因為祁政近來的冷淡才至時常胸悶。
他們想去和在祁政跟前伺候的元順元德說一聲,但沒有趙晴若的吩咐又不敢擅自開口。提了一兩句請太醫來看看,也都被趙晴若以只是些小毛病給駁了回來,便只好陪著趙晴若走動走動,散散心。
午后風清,楓紅簌簌,正是秋高氣爽的好時節。趙晴若剛剛走過了御花園前的花墻,抬頭便看見前面不遠處的天空之上飛著兩只紙鳶。
紙鳶高高的飛在樹梢之上,十分惹眼。
“木錦,去前面看看是誰在放紙鳶。”趙晴若駐足看了一會兒,開口吩咐道。
木錦應聲而去,趙晴若重新抬步往前走去,卻不料前方拐角處突然竄出一個小小的影子,差點將她絆倒。
“皇后娘娘!”竹容趕緊扶住,低頭去看那個小影子。
“咦?恭王殿下?”
趙晴若站穩,低頭一看,便見是一個五歲左右的小人兒。他也好似被嚇到了,有些手足無措地站著,胸口因為方才跑快了些劇烈起伏著,小臉兒通紅。
這是先帝的八皇子,祁致。趙晴若看他氣喘得厲害,彎身拍了拍他的背,讓這孩子喘勻了氣,而后柔聲問道:“恭王怎么在這里?”她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還沒有人跟著。”
祁致怯怯地看著趙晴若,囁嚅道:“我、我看有紙鳶,便過來看,他們不讓,我便跑過來了……”
小小的孩子看著眼前有些陌生的女子,拘謹地站著。他好像見過她,但是現在卻又認不出來了。
祁致一直住在皇子所,趙晴若其實也只見過他幾回。看著這孩子緊張的樣子,趙晴若的聲音又放柔了些:“那,皇嫂帶你去看紙鳶,好嗎?”
祁致點了點頭,牽上趙晴若的手。二人剛要走,便又見前頭來了人。
“致兒,致兒你在哪?”
來人走近了,看見了趙晴若牽著的小人兒,松了口氣:“你可真讓母妃擔心。這里風大,你身子虛,怎么能亂跑?”
“見過宜太妃。”趙晴若見了來人,微微福身道。
宜太妃,也就是從前的宜嬪,見牽著祁致的事趙晴若,微微一愣:“是朝……皇后啊。”
趙晴若淺淺笑著,低頭看了看祁致,道:“恭王想要看紙鳶,這才偷偷跑了。正好被我遇上了。”
宜太妃抬頭看了一眼那些紙鳶,然后又看向趙晴若道:“聽說前些日子,進來了幾位新的宮妃?”
趙晴若輕輕點頭。
宜太妃哼笑一聲,眉眼間還是從前直率的影子:“那這些紙鳶,想必你都看習慣了。”
趙晴若垂眸,但笑不語。
祁致牽著趙晴若的手,看著宜太妃道:“母妃,致兒想和皇嫂一起去看紙鳶。”
宜太妃看著他溫柔地笑了,朝他伸出手道:“你皇嫂也未必喜歡這些紙鳶,致兒還是和母妃回去吧。”
祁致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看了看那些紙鳶,又看了看趙晴若,猶豫著。
“恭王先和太妃娘娘回去,一會兒皇嫂讓尚宮局送幾只紙鳶給你。恭王便能自己放了。”趙晴若低頭道。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祁致這便被安撫了下來,松開了趙晴若的手回到了宜太妃身邊。宜太妃牽起他,走前看著趙晴若道:“這后宮已是你的后宮了,這些紙鳶你想怎么處置便怎么處置,我只想看著致兒平安長大。”
趙晴若看了看那小小的人兒,淺笑回道:“恭王是個有福之人。”
宜太妃得了這句話,輕輕頷首。她抬眼看著正在高飛的紙鳶,道:“這后宮之中,不論什么季節,都會有人放紙鳶。”說罷,便和祁致走了。
趙晴若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便見木錦回來了。
“娘娘,是春溪殿的韓美人和李昭容在放紙鳶。”
“本宮知道了。”趙晴若淡淡地道:“讓她們放著吧。”
宜太妃說的對,這里,從不缺花開,也從不缺高飛的紙鳶。但這里,也從不缺花落,從不缺斷了線的紙鳶。
……
夜上燭燃。
祁政在承乾宮處理完公務,抬起頭按了按眉心,問道:“什么時辰了?”
在旁伺候的元德回道:“戌時剛過一刻。”
還算早。祁政想了一會兒,又問道:“寧妃住在哪兒?”
“靜辰宮。”
祁政揮袖起身:“那便去靜辰宮。”
元德應下,立即讓人備轎。
靜辰宮在御花園西側,也算有些偏院。晚間御花園的路不好走,抬轎的人便取道了盛寧宮那邊。
祁政坐在轎上,看著夜色下兩邊的宮墻。突然見了一個熟悉的牌匾,祁政抬了手,讓他們停下。
這里,正好是永安殿之前。
如今這里已經沒有人住了,只是一個空空蕩蕩的殿宇。但是祁政知道,從前這里住著誰。
元德看了看那牌匾,心中了然,出聲問道:“皇上,可要回未央宮去。”
“不必。去靜辰宮。”祁政看了那牌匾良久,然后淡淡地開口,收起了方才略帶思念的目光。
元德知曉祁政就是這樣的脾氣,在心中默嘆,喊著人起轎。
這一夜,那個人還是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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