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今日的衣裳可真好看。”
祁政聽著趙晴若這樣夸眼前的淑妃，眼神微微變了。他能看出來，在這里遇見淑妃絕不是湊巧。
他本以為今日趙晴若是突然興致突起，自己又念及近日也有些冷落了她，才陪著她出來走一走。如今看來，她不是興致突起，而是早有謀劃。
趙晴若感受到身邊人冷下來的氣息，心中微嘆，卻仍維持著面上的柔笑。
“妾身謝皇后娘娘夸獎。”淑妃回道，目光卻在祁政身上，滿眼都是相見的歡喜。
“皇上今日，難得來御花園一趟。”
祁政回道：“朕今日空閑了些，便陪皇后走一走。”
“淑妃今日的衣裳，確實好看。”
淑妃聽見祁政夸了她，嘴角的笑容越發(fā)明艷。
趙晴若聞言，知曉祁政定是明白了她的意圖。是啊，他那樣聰明，定能一眼就看出來了。
“朕再陪皇后走一走。”祁政淡淡道，然后便先抬步往前走了。趙晴若見狀，怔了一怔，也跟了上去。
“妾身……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淑妃見祁政就這樣走了，心中有些失望，但是仍維持著表面的風(fēng)度與禮儀，屈膝行禮。
趙晴若和她擦肩而過時，淑妃看著眼底掠過的鳳袍一角，目光微微一沉。
待祁政和趙晴若二人走遠，淑妃直起身來，聽自己身邊的婢女道：“原以為今日皇后將娘娘叫出來，是為了發(fā)難，現(xiàn)在看來……”
淑妃瞥了她一眼，打斷了婢女的話，道：“皇后只是看今日天晴罷了。”趙晴若的真正目的，淑妃不愿去深想。
“皇上，也是因為皇后有孕，才特意抽空陪她來御花園走一走的。”淑妃低低說道，像是說給身邊輕擦而過的風(fēng)，也像是說給自己。
趙晴若陪著祁政又走了一段路，兩人俱是沒有開口。
走到了玉清池邊，那風(fēng)中的寒意就更重了一些。一陣風(fēng)悄悄鉆進了衣袖，趙晴若不禁瑟縮了一下身子。
這時祁政出聲道：“最近貪污一案，戶部尚書嚴查理事，立了大功。朕甚感欣慰。”
趙晴若聞言，眼眸一亮，接了話道：“戶部尚書是朝中老臣，此番為皇命盡心盡力，算也是勞苦功高。”
祁政周身微冷的氣息似乎散去了一些，他和趙晴若并肩走著，輕輕側(cè)頭看著玉清池邊將要盛開的茶花和墻角處的幾株冬梅，道：“朕近來確實忙了些，也忘了開看一看御花園中這些花草。幸得朝云今日與朕一同出來，才讓朕想起了這些顏色。”
趙晴若垂眸，緊緊跟著祁政的腳步，心中松了些，卻又突然覺得有幾分惘然若失。
“皇上日理萬機，妾身身為大慶皇后，這些都是分內(nèi)之事。”趙晴若輕輕地道，話輕得風(fēng)一吹就散去了。但是她身邊的祁政聽得清楚，他也明白。
“風(fēng)有些重了。朝云身子要緊，便回吧。”祁政看了看趙晴若，牽上她的手道。
趙晴若柔柔地笑著，輕輕頷首，讓祁政將她送回了未央宮。
兩人像是心照不宣一般，回到了未央宮后，祁政沒有坐多久，便起駕去了長清宮。
趙晴若看著他的背影，看著祁政身上那件自己一針一線親手做的衣裳，默默嘆了口氣。
淑妃在御花園中站了一會兒，才有些失望地回了長清宮，坐在妝鏡前摘下了頭上的珠釵。但是還未等將那珠釵放回妝匣內(nèi)，便聽宮門前有人通報：
“皇上駕到——”
皇上？他來了！
淑妃急忙將珠釵戴了回去，起身出門迎駕。
“妾身參見皇上。”語氣里都是掩抑不住的歡喜。
“淑妃平身。”祁政看眼前的人一面欣喜之色，語氣，刻意放柔了些，但是淑妃那明艷的姿容，卻沒有映進他的眼底。
“近日你外祖父治貪有功，而你在后宮也一樣賢淑有度。朕得了空，便來看看你。”
淑妃沒有在意祁政的前半句，仍柔柔笑著道：“得皇上記掛，妾身不甚榮幸。”
淑妃伸手，輕輕拉上祁政的衣袖，道：“妾身知曉皇上近來忙于政事，便不敢輕易打擾。只盼皇上閑時，能偶爾念起妾身。”
祁政沒有拂開她的手，任她拉著自己坐了下來。
“皇上可有些餓了？妾身今日正準備做一些栗子糕，皇上不如嘗一嘗？”淑妃的聲音如春水一般清潤溫柔，似是能流進人的心里。
祁政應(yīng)下，頓了一頓又道：“今日晚膳朕也在長清宮用了。”
淑妃欣喜地應(yīng)下，跟著坐下和祁政說著話。
祁政回著淑妃的話，間隙間轉(zhuǎn)頭看了一眼門外。日頭偏西，冬風(fēng)吹起了一些塵埃，似雪雜亂。
祁政復(fù)而垂頭，看了一眼自己衣袖上的繡紋。
……
“今日，皇上是在長清宮用得晚膳吧？”
燭光亮起，趙晴若扶著肚子做在榻上，問道。
“是。”竹容回道。垂著的眼眸里目光微微帶著些埋怨。
她能理解今日趙晴若故意安排祁政與淑妃見面，但是她還是不希望趙晴若這么做。難得祁政和趙晴若的關(guān)系緩和了，而如今趙晴若又將他推了出去。萬一之前的那般疏離又重演了呢……
在這方面，木錦倒是看得比她要寬一些。
“皇后娘娘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考量。”木錦是這么勸竹容的，“皇后娘娘總能想得周全，我們只要跟隨皇后娘娘便好。”
竹容其實也明白，她相信趙晴若，但是她卻不愿意相信這座宮城。
“竹容，竹容。”趙晴若見竹容走神，輕輕喚了她幾聲。
“皇后娘娘有何事？”竹容回過神來，將自己的小心思盡數(shù)壓下。
趙晴若捂著肚子輕輕皺眉，道：“我有些不舒服，該是今天被風(fēng)吹著了，你去煮一杯姜茶來。”
竹容的神情一下子緊張起來：“娘娘身子不舒服嗎？那奴婢趕緊去請?zhí)t(yī)來，再去告知皇上。”
“請鄭太醫(yī)來就好。”趙晴若道：“不用去通知皇上了。”
“可是娘娘。”
“去吧。”趙晴若道，語氣不容置疑。她雖然是他的妻，可是她不是總是需要他在她身邊的。
鄭太醫(yī)很快就來了，診脈過后說只是孕期的正常反應(yīng)，只要好好歇著便能舒服一些。
雖然趙晴若沒有告訴祁政，但是祁政還是知道了，次日便親自來看了一趟，還命人送了許多補品到未央宮。
他來的時候，身上穿得依舊是趙晴若親手為他做的那件冬衣。
之后的日子里，祁政還去了幾回其他妃嬪的宮里。圣寵不再獨存于未央宮，后宮里盯著未央宮的眼睛也就少了一些。
而尚宮局的清查，也讓風(fēng)松菇的類似事件沒有再度發(fā)生。
雖然祁政少來了未央宮，但是有著祁琬的陪伴，趙晴若也不算寂寞。
“姐姐的肚子會變得很大很大嗎？”祁琬看著趙晴若的肚子問道。在私下里，她還是叫趙晴若姐姐，改也改不過來。這些日子，祁琬每次來未央宮，都要圍著趙晴若的肚子問這問那，有時候一句話會問很多遍，但趙晴若還是耐著心一次次地回答。
“姐姐也不知道。”趙晴若看著自己的肚子道：“聽人說，大概會有一個大西瓜那么大。”和祁琬說話時，趙晴若也不自覺帶了些小孩子樣的語氣。
祁琬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緩緩道：“大西瓜，不會把姐姐的肚子給撐壞嗎？”
趙晴若笑了笑，沒有回答。看著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其實她的心里也不禁有些害怕。都說女人生產(chǎn)是九死一生的事。這一道生死關(guān)，她一想到，就忍不住心中發(fā)怵。
但是，她還是想生下這個孩子。
“琬兒也到了該午睡的時候了。先回永安殿吧。”見時辰不早了，趙晴若起身，哄著祁琬回去。讓祁琬在未央宮歇著，總是有些不太妥當。
祁琬有些不愿意走，扯著趙晴若的袖子道：“姐姐送琬兒回去。”回宮之后和人說話說得多了，祁琬的語句也愈發(fā)流暢了些。
木錦覺得有些不妥，想要開口勸祁琬，趙晴若卻攔下了她。
“也好。正好我也想要走一走。”
外面剛落了雪，地上有些濕滑，木錦扶著趙晴若小心翼翼地走著，隨著祁琬一同來到了永安殿。
當初剛剛?cè)胱∮腊驳顣r，祁琬總是半夜里起來尋趙晴若。她總是以為，趙晴若還住在這里。后來木錦過來陪了幾夜，才讓她安心地在這里住下了。
將祁琬哄睡下之后，趙晴若便擺駕回未央宮。
走出永安殿宮門是，她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永安殿的那塊牌匾。
這座熟悉的宮殿，陪著她走過那些歲月。那時的她是趙家小姐，是朝云郡主。那是的她仍在閨中，卻看過了不少后宮風(fēng)月。
那時的自己，應(yīng)該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會當上皇后。而今，又即將為人母了。
還記得，有一次宮中穿出了魂靈游蕩的流言，還是祁政將她送回的永安殿。
那時的他們也應(yīng)該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他們會站在彼此身邊。而今，又有了共同的骨肉。
趙晴若看了一會兒那牌匾，眸中滿是復(fù)雜的懷念。突然身邊一道聲音，打斷了沉浸在過往里的她。
“微臣，參見皇后娘娘。”
趙晴若回頭，見是佟濟。
“佟太醫(yī)怎么在這里？”
佟濟低著頭，不知是不想看趙晴若還是不敢看趙晴若。
“微臣正準備前往未央宮給皇后娘娘送藥去。”
趙晴若聞言，又問道：“太醫(yī)院去未央宮，應(yīng)該不是這條路。”
佟濟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來，看著趙晴若道：“微臣，對這條路熟，便習(xí)慣走這里。”
趙晴若怔愣了一會兒，別過眼去。
這么久了，他還是沒有放下嗎？
“熟悉的路，卻不一定是熟悉的景了。滄海桑田，物是人非，佟太醫(yī)不能總是執(zhí)著于習(xí)慣。”
此情此景，也不知是不是那一句熟悉觸動了趙晴若，趙晴若突然想和佟濟將一些事說清楚。算上這些年間的疏遠，她總還是欠他一句明明白白的拒絕。
“這條路，本宮已經(jīng)不習(xí)慣了。”
佟濟知道趙晴若要說的是什么意思。他看著眼前的人，心中浮現(xiàn)起初次動心時，那個藏著掖著，在深夜里反反復(fù)復(fù)惦念了無數(shù)次的笑顏，道：
“可是娘娘方才也看了這牌匾許久。”其實，你也沒有忘記，對不對？
趙晴若輕輕嘆了口氣，垂眸看著自己的肚子，道：“本宮如今是大慶皇后，這皇宮于本宮，自是熟悉之地。但已不會只對某一處熟悉了。”就算曾經(jīng)習(xí)慣過，我如今也是回不去的了。
佟濟還想再說一兩句，但是趙晴若卻轉(zhuǎn)過了身，吩咐木錦把佟濟手中的藥接了回來。
“本宮的身孕，勞佟太醫(yī)掛心。想必皇上得知，也會獎賞佟太醫(yī)。本宮乏了，佟太醫(yī)請自便。”
佟濟不敢有二言，只要給了藥，然后行禮道：“微臣，恭送皇后娘娘。”
這“恭送”二字，他咬得極重。
其實也并沒有多銘心刻骨，只不過是她在這宮里時，他對她多照顧了一些。但是有些人，有些笑容，一旦記住了，便再也難已忘卻了。
記得第一次和趙晴若說上話，是自己查出了她身上的寒癥。那個小姑娘的堅強和冷靜，讓當時的他刮目相看，忍不住去注意。
當初，他也不過是一個毛頭小子。那個年紀的動心，是多么容易的事情。
他不是很清楚這個小姑娘是怎么在這里掙扎的。但在宮中任職，他知道這里的黑暗。每每見到這個小姑娘，她總是從容端莊，冷靜自持的。明明比他還小上幾歲，明明那么孤立無助，卻那么頑強。
佟濟先愛上的，是趙晴若的笑，后來愛上的，是她的尊貴與頑強。
即使他們離得那么遠，即使他的小小心思從未向她言明。但是佟濟知道她明白。從她將自己從德妃手中救出來后，他看著她和孟昭儀走得越來越近后，他就知道，她知曉這些年來他的心意。
可是她做了決定。他亦不敢再言明。
她是安南王府的女兒，是朝云郡主。她那么高高在上，他只能仰望。
就像師父和他說的。在這宮里，只有安分，才能長久。
可是他還是有一絲奢望。即便她成了皇后，成了他再也不敢有一絲覬覦之心的人。他還是希望自己能像從前那樣，替她診脈，為她醫(yī)病。
自己還想，對她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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