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袖在鸞鳴宮待了一夜,重新開始撿起那些已數年未曾接觸過的青門事務。她漸漸得心應手,也深覺久未如此徹夜不眠地工作過,難免覺得有些疲憊。但心思一轉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爭取來的這機會,當即又打起了精神,強迫自己抑制住疲憊與睡意。
天色微明之時安若推門進來,沉著一張臉,神情中帶著幾分懊惱不悅:“稟昭儀,那刺客咬舌自盡了。”
昭儀目光一閃:“是月蘭花?”
安若道:“是。……但,屬下疏忽了,竟讓她得逞自盡。”
昭儀微微點了點頭:“試出來就好。功夫不高,卻是甚是忠誠的死士……不錯,此事值得好好推敲。”
見安若神色不愉,她又道:“無事,我原本也料到從這人嘴里撬不出什么東西來。你不必過于自責。”
安若道:“是,屬下明白了。”
“洛袖的事你可知道了?”
黑衣少女目光微微一閃,極快地在洛袖身上如雪亮銀光般掠過一瞬,隨即收回目光垂下眼眸道:“已知道了。”
洛袖望著安若,心下遲鈍地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感受。特別是安若靜靜地垂下眼眸不言不語之時,她越是柔順溫馴,洛袖就越是覺得心情復雜。
兩人從內殿出來,洛袖準備返回清歡宮。在鸞鳴宮內走了一段,安若忽然道:“你沒必要覺得欠了我什么,搶了我什么。”
洛袖驚詫地看著她。
安若一笑:“難道不是嗎?我看你神色郁結,是不是覺得,你有愧于我?”
“我……”
“別傻了。”安若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擠破了頭也想要這個位置的。你既然喜歡,就盡管拿去。你哥哥幫了三殿下,我謝謝你也是應該的。何況我本不稀罕。”
洛袖道:“你說錯了,是楚王殿下。”
“楚王殿下,”安若道,“無所謂的,你就當是我偶然口誤,說錯了吧。”
她又輕輕地笑了笑。
“洛袖,你真傻。”
洛袖應道:“或許吧。”
——
安生的日子沒過去兩天,不速之客再次登門。
黑袍碧衣的暗衛單膝跪地,面對洛袖之時已比過去更多了幾分恭敬。綠鶯拜訪鄭風館,果然還是碧海宮主人有請。
洛袖心下一凜。
那夜順著湖風吹入耳朵的對話又清晰地浮現在腦海。她的眼前漸漸浮現周弄月那張精致美麗的臉,臉上笑意微妙神秘,似乎端莊雅正完美無瑕,又似乎滿溢邪氣、滿懷嘲諷。
洛袖眼色暗沉,披上斗篷,冷聲道:“帶路。”
——
她見到周弄月醉倒在床榻邊。
那少女本就身形嬌小,在一襲華麗白裙的籠罩下更顯瑟瑟。黑發如瀑傾瀉至地面,蜿蜒于冷暗色調的地毯上。周弄月以手枕頭,右手邊倒了一個酒杯,正自內泊泊流出透明馥郁的上好佳釀,一點點洇進地毯,將布料暈染為更深的顏色。
她雙眸緊閉,一動不動,竟似失了生機的精致人偶,又令人無端聯想到枝頭默默萎謝的雪白一片梨花。
洛袖心情極度復雜地凝視著這張臉。
曾經是那么要好,曾經是掏心掏肺連性命都不吝為她搭上的手帕交。周弄月曾用她那只掌心嬌小手指纖長的手耐心地拉著她擺棋子:“在這里走就不對了,如果下在這里,于大局更有利。”
她曾與周弄月一起逛過廟會。滿街煙火十里花燈,她親手將一個狐貍面具蓋在長樂郡主那張漂亮的臉上。周弄月掀開面具,嗔怪地望著她。
洛袖一直相信周弄月曾經也是以真心待她的。
然而這一切都已經化作了泡影。
洛袖靜靜地凝視醉酒昏睡的周弄月。她為何要醉?明明身子是那么虛弱的人,明明個性又是那么克己、那么隱忍的人。為何要放縱自己一醉方休?
難道是為了自己悲哀嗎?
她又想起,當年周弄月癡情于陸鎮,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然而她是周王府最后的血脈獨苗,同樣出身于周王府的太后不容許周弄月下嫁,而是希望她招一個郡馬,以延續周王府香火,并收回青云軍,重回常州封地。然而周弄月甚至不惜背叛家族,不惜放棄了周家百年榮光。周王府歷史悠久。勢力龐大,廣真帝不欲其恢復昔年盛世局面東方再起,聰慧如周弄月竟抓住了他的心理,藉由廣真帝的幫助如愿以償。
她一腔執拗終得償夙愿,洛袖想,她當真是很羨慕周弄月的。從前滿心無邪,什么也不覺得,如今卻覺得,周弄月的家世,她的孤勇,她的聰慧,都是洛袖求而不得的東西。
她怨著周弄月,卻不至恨她。只是想,如果自己也能如周弄月一般就好了,如果當年不幫著周弄月在雪地里舞那一曲,就好了。
若她不曾成為齊王妃,而永遠是那位養在太后身邊的長樂郡主,今日的自己也不至怨她。
洛袖搖了搖頭,隨即拋開了這個想法。她這么想,與周弄月對她所做的行徑有何區別?
但無論她怎么說服自己,她們之間都回不去從前了。
她將周弄月墊著頭的左手抽出,想要將她扶到床上睡下。周弄月被擺弄,模糊地咕噥一聲睜開眼睛,眼前的洛袖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白衣的女子眼神飄忽迷離,忽而抽噎起來,眼淚順著眼角溢出落進散亂鬢發,留下一道清晰淚痕。
“你怎么還是攪進來了……不是已經離得遠遠的嗎,為什么你還要回來……”
洛袖動作一頓。
周弄月言辭混亂,語聲哽咽,只是不斷地重復著:“回來做什么,快走,快走啊……”
洛袖輕聲道:“你醉了。你不該喝酒。喝酒傷身。”
周弄月用手捂住臉,將身子蜷縮成一團,泣不成聲。
洛袖將一床薄被輕柔地蓋在她身上,最后望了那榻上哭泣的醉鬼便轉身離開。身后傳來模糊的一聲喚:“洛袖……”
她停下步伐。
“你還記不記得,在承平寺的那棵大槐樹下,我們許了什么愿?……”
洛袖一時默然。
“如今我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賜。”她再度開口時,語聲冰涼漠然,“周弄月,我們回不去了。”
“從今以后,我不會再來了。”
洛袖推開門,將那人拋在身后。她想起來了,倒不如說從未忘過,那年她們二人偷偷溜出清平城去承平寺求簽許愿,周弄月得了大吉,洛袖則拿了兇簽。
她們在紅布條上寫心愿,掛在寺院中央那棵大槐樹的樹枝上。周弄月娟秀的字跡在風中微微飄蕩。
“愿歲歲上元皆如今朝,彼此仍可中宵歡飲,不醉無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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