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又響起劉玉影那陰惻惻的聲音。
韓小暖心中巨慟。
孩子,媽媽是不是很笨啊,連你們都保護(hù)不好。
你們還那么小,離開媽媽,你們怕不怕啊……
把手里的照片舉到眼前,韓小暖細(xì)細(xì)地看著。
纖細(xì)的手指在上面摩挲著,滑過若頎燦爛的笑臉,滑過自己溫柔的眼眸,然后落在男人那掩去清冷,帶著笑意的面容上……
家默……
你一定很怪我,對不對?
我沒有護(hù)住孩子,也沒有照顧好自己。
抬手撫上自己瘦削的臉,韓小暖苦笑,如今的我面目全非,恐怕我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你都認(rèn)不出我來。
我很想努力等著你,我想等你回來,我想親眼看到你好好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
那個在醫(yī)院里奄奄一息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你,對不對?
不需要任何的理由,我就是知道那不是你。
我愛你,我熟悉你的所有,你的氣息,你的掌紋,你下意識的眼神……即使那個人再像你,我還是知道那不是你……
家默,我在醫(yī)院的那天,我夢到你了。
你就坐在我的身邊,和我說了很多話。讓我堅強(qiáng),讓我一定要等你回來。
可是,我很辛苦啊。
這短短的一年,我失去的太多了。
從我媽驟然離世,還有那個喪生在海里的孩子,還有徐琛愛,再然后,就是我們的這一對雙生子……
我其實很脆弱,我最怕的就是那種無可挽回的失去。
所以在R國,我拼盡一切,救出歐陽星辰。
所以,徐琛愛死了之后,我會大受打擊……
這一次,我感覺自己真的熬不住了。
他們已經(jīng)四個月大了,是我這個做媽媽的無用,護(hù)不住他們……
我以后都不會再有孩子,這是老天對我的懲罰。
手機(jī)響了,韓小暖看了一眼,唇角浮出笑,她這么著急……
默默接通,韓小暖冰冷的聲音里帶著笑意,“我把離婚協(xié)議書,就放在你推我摔倒的那個地方。”
聽清那頭的聲音,她呵呵輕笑出聲,“不用辯解,我看到了,你狠狠推了十七的那一下,我看到了……”
不要著急,你慢慢找……
韓小暖緩緩站起身,看著不遠(yuǎn)處的路邊小樹林,那里有燈光閃爍著,她的唇角微微勾起。
驀地心口悶疼,她低頭吐出一口血,才感覺喉嚨間松快一些。
身子發(fā)虛,韓小暖的額頭上滲出細(xì)密的汗珠。
臉上冰涼,抬手輕輕一抹,原來是眼淚滑過。
驀地,她又笑了起來。
明明是你殺了我的孩子,我卻無能為力……
孩子,媽媽還能為你們做什么?
忽然耳邊似有孩子稚嫩的聲音響起。
……媽媽……
……媽媽!媽媽……
小小的聲音,又輕又柔的,在涼意入骨的風(fēng)中,若有若現(xiàn),分外的脆弱。
韓小暖不知道是從哪里來的力氣,她霍地站起身來,惶然地四處找尋著。
媽媽……媽媽……
她聽得很清楚,是有孩子在喊!
可是,環(huán)顧四周,韓小暖卻什么都看不到。
……是她的孩子在叫她……
可,是哪一個?
她已經(jīng)失去了三個孩子……
每一個都是在剜著她的心啊。
環(huán)顧四周,寂寂深夜,一片荒蕪。
我的孩子,是媽媽不好,是媽媽沒能保護(hù)你們……
韓小暖悲傷而又虛弱地四處找尋著,大顆大顆的眼淚滑落。
韓小暖,你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hù)不了,你不配做他們的媽媽!
淚眼朦朧中,眼前忽然閃過畫面,前面一片朦朧霧氣之中像是有孩子的身影在其中隱現(xiàn)。
韓小暖欣喜地抹了抹眼淚,舉步就趕緊走了過去。
是他們!
他們在那里!
“嫂子!不要!”
匆匆趕來的謝十七看到眼前這一幕,差點哭出來。
夜色之中,站在頂層平臺上的韓小暖已經(jīng)快走到邊緣處了。
瘦得已經(jīng)脫形的臉上露出癡癡呆呆的表情,她望著自己的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蒼白的臉上浮出淡淡的笑……
下了車,謝十七飛快地往這邊跑來。
這輩子她都沒有跑這么快過。
飛奔沖上頂層,謝十七一把拽住那個站在邊緣處搖搖欲墜的身形,然后飛快地往后退了幾步。
女人出于意料的瘦弱和輕盈,讓她的心頭狠狠一痛。
“嫂子,我來了……”
韓小暖沒有動彈,任由謝十七抱著自己。
謝十七小心地攙扶著她起來,準(zhǔn)備把她送回房間。
忽然感覺一只微涼的手輕輕扯了扯她的領(lǐng)口,謝十七忙低下頭看著韓小暖。
當(dāng)看到她因為瘦弱而凸起的顴骨,還有那呆滯的眼眸,謝十七的眼淚刷的一下落了下來,她哽咽地問道,“嫂子,你知道我是誰嗎?”
韓小暖像是沒有聽到,把頭靠在她的肩頭,兀自喃喃地低語,“不要走,不走……”
“好,我不會走,我會看著你,一直到我哥回來,好不好?”喉間哽咽,謝十七吸了吸鼻子說道。
韓小暖搖搖頭,“他們在這里……不要走……我不走……”
他們……
謝十七頓住腳步,“嫂子,你說誰在這里?”
“是妹妹和弟……”韓小暖說到這里,神色忽然一緊,她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后放低聲音小聲說,“他們來了,他們在喊媽媽,你聽……”
清亮的月色流瀉下來,韓小暖那張沒有多少血色的臉看起來更是蠟白,毫無生氣。此時她神經(jīng)兮兮地說著這些,不禁讓人毛骨悚然。
可謝十七知道她只是陷進(jìn)去了。
這個女人那么善良,那么溫暖,那么柔軟,所以她才會把一切都看得那么重。
驟然失去兩個孩子,那種剜心噬骨的痛已經(jīng)將她打垮了,她是個母親,所以接受不了自己沒有保護(hù)好孩子。
自責(zé),內(nèi)疚,心痛,讓她瀕臨崩潰。
夜風(fēng)開始變得呼嘯起來,風(fēng)刮到臉上涼意刺骨。
韓小暖身上卻只穿了一件針織連衣裙,手已經(jīng)被凍得發(fā)紅。
謝十七見她要下來,就松開手,然后脫掉自己的外套,搭在韓小暖的肩上。
韓小暖慢慢走回到了原處,迎著風(fēng),很認(rèn)真地聽著,口中喃喃說著,“他們在喊媽媽,他們在喊媽媽……”
謝十七見她又站在那搖搖欲墜的邊緣,沒有急著拉她過來,而是學(xué)著她的動作,也站在那里。
可除了呼呼的風(fēng)聲,她什么也沒聽到。
“嫂子,我們下去吧,這里這么冷,他們不會在這里的。“謝十七小心翼翼地抓住她的胳膊,”我們帶他們下去,房間里很溫暖,我們一起回去,好不好?”
韓小暖搖了搖頭,她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前面的小樹林,“他們在那里,他們在喊媽媽……”
謝十七知道。
就是在那里,韓小暖摔了下去,直接昏死了過去,再也沒能保住那兩個孩子。
那晚,有人做了魔鬼,奪去了兩個無辜孩子的性命,也剝奪了一個女人再做母親的權(quán)利。
此時,那邊依稀有亮光時隱時現(xiàn),謝十七知道那是劉玉影。
正因為劉玉影著急趕過來,所以蘇姨才拿到鑰匙,把她放了出來。
看著那抹身影,謝十七又是氣惱,又是悔恨。
姨母太過偏執(zhí),自己已經(jīng)冒險把真相都告訴了她。可她卻認(rèn)為自己是受了韓小暖的蠱惑,把自己也關(guān)了起來。
其實,整件事情,謝十七都是左右為難。
信韓小暖的話,可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那個男人,所有的人都認(rèn)為是許家默。
當(dāng)所有的人都這么說,而韓小暖又拿不出來證據(jù)來找證明的時候,謝十七的信任就打了折扣。她不能就憑韓小暖那所謂的感覺,就百分百的相信。
可不相信韓小暖的話,如果她說的一切都是真的,現(xiàn)在眼前的這一切都是假象,韓小暖付出那么大的代價,她又如何對得起這個處處維護(hù)自己的嫂子。
方清濯回來,她又如何對得起他臨別時的囑托,還有許家默,自己那個傻表哥,這個女人是他的命啊……
可是現(xiàn)在,情況已經(jīng)發(fā)展到最壞的局面。
孩子已經(jīng)沒了,手術(shù)也已經(jīng)做完了,而那個總是笑意溫柔的女人也快要瘋了……
韓小暖不愿意回去,謝十七就坐在一旁陪著她。
不知道坐了多久,她的手機(jī)忽然響了。
拿出手機(jī)接聽之后,謝十七愣住了,她怔怔地看向前面的那片小樹林。
然后很快,謝十七就看到劉玉影的身影,她一臉驚慌地走到路邊,手里拿著應(yīng)該是剛才剛找到了離婚協(xié)議書。
劉玉影踉踉蹌蹌地跑到路中間,路燈的光下,她的臉色慘白如紙。
謝十七知道她也接到了那個電話。
是醫(yī)院打來的。
那個躺在病床上被毀容的“許家默”,剛剛死于并發(fā)癥。
“嫂子,醫(yī)院里的那個人死了……”
謝十七不知道怎么和韓小暖形容那個人的身份。
看著面前瘦到脫形的女人,她的心頭一動。
當(dāng)初韓小暖的配型是對著許家默的所有資料來的,那個男人死了,難道他真的不是許家默?
韓小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聽到這個消息,她的神色終于出現(xiàn)了變化。
看著遠(yuǎn)處的天空,眸中閃現(xiàn)光亮,然后韓小暖很平靜地說道,“沒關(guān)系,他死了,家默才更安全。”
所有的人,或許只有她始終堅信著。謝十七的心里堵得發(fā)悶,她伸手拉住韓小暖的胳膊,小聲說道,“嫂子,我知道你什么都明白,只是太難過了,才把自己鎖起來。沒關(guān)系的,你愿意在那里面呆多久都可以的,等你有勇氣面對現(xiàn)實,等你準(zhǔn)備好回到我們身邊,你再出來,好不好?”
仰起臉看向天空,韓小暖的眼角滑下眼淚。
“……不會了……”
一陣風(fēng)兒吹過,這幾個字飄到謝十七的耳中,她微微怔著。
不知道是自己聽錯了,還是真的是韓小暖的囈語。
不會什么?
她不會再出來,還是她不會再沉浸其中……
正恍惚間,忽然聽到有人在叫她。
謝十七循聲望過去,原來是劉玉影昏倒在車旁,許家的司機(jī)扶著她,正沖這邊喊人。
她倏地站起身來。
劉玉影即使再壞,到底還是她的親姨母,對她這個外甥女也一直都還算不錯。
謝十七看了看身邊的韓小暖,不放心地叮囑道,“嫂子,我送你回房,好不好?“
韓小暖坐在那里沒動,似乎對外界發(fā)生的事情渾然不在乎。
那個司機(jī)還是沖謝十七喊叫,十分焦急的模樣。
謝十七踟躕了一下,伸手把披在韓小暖身上的外套攏了攏,她驀地站起身,“嫂子,那你在這里等我,我先把姨母送到醫(yī)院,很快就回來。”
見韓小暖還是安靜地坐在那里,一動不動,謝十七轉(zhuǎn)身下樓。
她邊走邊給蘇姨打電話,讓蘇姨盡快趕過來看著韓小暖。
掛了電話,謝十七疾步走了出來,推開門,人就沖到了庭院里,她急匆匆地往外面跑。
似乎心里某處一顫,謝十七頓住了腳步。
剛想回身,就聽到身后傳來重物墜地沉重的一聲悶響。
謝十七的身形一僵。
她沒有回頭,全身的血液似乎凝固了,她的手腳冰涼,發(fā)顫。
長這么大,她第一次這樣怕,比當(dāng)初被那個魔鬼一般的男人騙走,還要害怕。
眼前瞬間被淚水模糊,謝十七無聲地落著淚。
哥,哥……
你為什么還沒有回來!
你快點回來啊……
一個月后。
今年的B市,雪來得特別早。
漫天的細(xì)雪之中,在一處墓碑前,一個身形清瘦的男人緩緩站定身形。
過了許久,他才嘶啞著嗓子出聲,“暖暖,我回來了……”
一只手伸出去好久,才顫顫地落到那冰涼的墓碑上。大理石的墓碑上落了薄薄的一層雪,刺得男人眼前一陣眩暈。
謝十七得到消息,就立即趕了過來,剛把車停穩(wěn),人就飛奔著跑了過來。
看到男人那熟悉的身影,謝十七一把撲過去,抱著他就哭起來,“哥,哥,你終于回來了。可是嫂子死了,她死了……”
許家默聽到這句話,身子一晃,唇角顫動,竭力忍住剜心的痛楚,他才緩緩開口,“為什么不等我……我連她最后一面都沒看到……”
“是嫂子不愿意。”謝十七嗚嗚哭著,“她跳下來的時候,還剩一口氣,只說她要和孩子一起火化,要埋在一起。嫂子是擔(dān)心她會嚇到你,她瘦得就只剩一把骨頭了……”
見許家默始終沒動,謝十七松開手,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淚,紅腫著眼睛看他,“哥,哥,我對不起你,我沒看好嫂子。嫂子很聰明,那個人剛住進(jìn)醫(yī)院,嫂子就猜到了。可是哥,你算錯了姨母。那天,她聽聞那個人死了,以為是你,傷心之下,已經(jīng)中風(fēng)……”
謝十七的話,許家默什么都聽不見,他也不想再聽。目光直直地看著墓碑上那個女人清麗的容顏,他心如死灰。
媽,為了不讓計劃有破綻,我泄露自己身染重病的消息給你,你要去配型,我也去了。你只要守著那個重病昏迷的“我”,什么都不要做就好了。
你擔(dān)心許氏沒有了我,會落入他人之手,你擔(dān)心那個重病昏迷的我死于非命,你的所有計劃全都要落空。你如果可以用母親的身份來思考整件事情,所有的一切不幸就都不會發(fā)生。
你何其殘忍,不惜搭上我妻兒的命……
視線落在墓碑上那張女人溫柔淺笑的半身照上,許家默的眸中慢慢浮現(xiàn)一抹淺紅。
漸漸的,眼前除了一片血紅,他再也看不到其它。
一種難以忍受的劇痛從心底迅速蔓延,想要把他整個人撕碎,一口鮮血從喉間噴了出來,許家默狠狠摔倒在墓碑前。
一瞬間,天地似乎都安靜了。
漫天的雪鋪天蓋地地飄落下來,許家默漸漸失去了意識,只是耳邊有一道清亮溫柔的女聲在響著。
……你說過會好好守著我的,你不在我身邊,我害怕……
……每一年,你都要求一次婚,我每一年都要做一回愛哭鬼……
我說過的話,從來作數(shù)。
暖暖,我來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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