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與德進宮之后，在觀德殿外碰見了司案太監(jiān)景云，他拱了拱手表示見禮。
景云見他客氣，也便點點頭，微笑了一下。
皇帝這會正在午睡，小太監(jiān)說剛睡下，沒有一兩個時辰怕是起不來。
聽說是這幾日皇帝夜里都去了朝仙館，不知那個盧才人省親時學(xué)了什么新本事，惹得皇帝一連幾日都宿在那里，滿宮里也是嘖嘖稱奇。
但后宮里，誰承寵，誰失寵，也不過是尋常事，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再怎么嬌艷的嬪妃，也有紅顏老去的一天。
因而，后宮里最被津津樂道的是依然是權(quán)力而不是恩寵。
在等待皇帝醒來的時間，孔與德便去拜訪了景云辦公的西暖閣。
小太監(jiān)帶他進去的時候，他吃了一驚，沒有想到這個司案太監(jiān)的西暖閣竟然堆滿了書。
別說是四面書架一直高到了天頂，就是案幾上也堆滿了書，景云正坐在那里，捧著一本《五帝本紀(jì)》看的津津有味。
孔與德心想，這個景云不簡單啊。
且看他身材瘦削不過三十余歲，面白無須，可那一雙秀目，卻蘊著無限精華。
“公公，有禮了。今日白虎宮失火，我就是為這個事而來，您可聽說了？”
“孔大人客氣了，我就是一個小小的司案太監(jiān)，雖說可以經(jīng)常得見龍顏，也不過是陛下的內(nèi)臣罷了。
您說的這白虎宮之事，我尚不清楚，昊京的線報要每日酉時才報到這里。”
孔與德見景云這般斯文有禮，不像大總管清池那般倨傲，立即好感倍增，也愿意與他多說幾句。
“公公怎么看呢，白虎宮以占卜出名，怪力亂神，有違圣人教誨，陛下說讓我主管不合禮法之事，我看這白虎宮就首當(dāng)其沖。”
景云未語先笑，“孔大人的確是將禮法放在了心里，可占卜之事圣人也沒有棄而不用啊。”
話說到這里，孔與德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一些什么，又仿佛不那么明晰。
就那么一線光的感覺，轉(zhuǎn)瞬即逝。
他頓了頓，仔細(xì)地思索開來。
“占卜、拜火教都是百姓們喜歡的玩意，但陛下若能導(dǎo)之、引之，讓下民們也能沐浴天光，未必是壞事啊。”
景云一字一頓，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何況這些能將陛下送上神壇，我們的帝國可以更加的安穩(wěn)，百姓也能更加安樂，有何不可呢？”
“景云公公所思所慮，甚是啊，在下淺薄了。失敬，失敬。”
“不敢，不敢。”
兩個人對視一眼，大笑起來。
兩人談笑間，小太監(jiān)來報，皇帝已經(jīng)起身了，正在進茶點，請孔大人移步。
孔與德進去的時候，皇帝已經(jīng)在漱口了，桌上放著幾樣細(xì)巧點心，看盤子里的情形，皇帝只用了一塊綠豆松仁糕。
今日這天氣本來悶悶的，這會子忽然起了風(fēng)，吹進觀德殿來，身上就爽快了很多。
皇帝拿起茶巾，沾了沾嘴巴上的水滴，就勢仍在案幾上。
“愛卿，何事啊，這個時候還來求見？”
鴻音王朝祖訓(xùn)皇帝不許跟臣下單獨面見，但太后薨了，右相死了，左相也不大出來了，太師也是進入頤養(yǎng)天年的節(jié)奏，朝中并沒有人敢對皇帝的行為指摘。
他也越發(fā)恣情任性起來，想起什么事情未辦好，就招了臣下來問訊。
這幾個月來，大臣們也漸漸習(xí)慣了，甚至覺得經(jīng)常可以跟皇帝說些不便在眾人面前說的話，倒也甚是方便。
孔與德斟酌了一下，隨即開口道：“陛下，今日白虎宮出了樁怪事，那個影壁無來由的起了火。
老百姓們嚇得不輕，都說是天火降世，所幸沒有人員傷亡。
但一片焦跡之上，竟然顯現(xiàn)出了虎形，白虎宮顯白虎，這可真是不尋常啊。”
“白虎宮有這樣的神跡，的確是不尋常，不知孔卿有何打算，總不會是專門進宮來給我講新鮮事的。”
皇帝對這些民間的東西再熟悉不過，覺得不過是把戲的成分居多。
心里這么想著，面上就露出了一些輕慢鄙薄之色。
孔與德看了看皇帝的神色，心里的擔(dān)子就放了一半，他之前還擔(dān)心皇帝若真的相信這些，那就比較麻煩了。
看如今的情形，皇帝也知道所謂占卜不過爾爾。
“陛下，如今天下初定，四海也沒了戰(zhàn)亂，烏延國去年輸了也消停了，林加國也來朝貢了，但憊懶之心不可有啊。
臣說句不當(dāng)說的，去年有人假冒四皇子，雖說是伏法被誅，但安烈帝的七皇子還不知尚在何處呢，若被別有用心的人要挾了，來個諸侯自立，這昊京王城還能安穩(wěn)嗎？”
孔與德一邊說一邊悄悄斜覷著皇帝的臉色，雖說是越來越陰沉，一雙美目都暈上了殺氣，嘴唇也閉的緊緊的，但感覺還是能繃住，他便繼續(xù)講下去。
“白虎宮這事雖然也沒什么，弄不好還是道士們自己耍的花槍，但白虎既然已經(jīng)顯形，那不如……”
他故意頓了頓，皇帝果然耐不住，問他，“不如怎樣，孔卿為何如此吞吞吐吐。”
孔與德告了個罪，“還請陛下容我細(xì)說。”
說著又上前兩步，讓皇帝能聽的更加清楚。
“陛下，這白虎宮以占卜為生，百姓甚為信奉。
若占卜能與三圣教還有傳統(tǒng)的儒學(xué)結(jié)合，陛下不就成了天神和圣賢在人間的代表？
只要大祭司主導(dǎo)起白虎宮的事務(wù)，又能廣泛建立宮學(xué)，直接為朝廷培養(yǎng)人才，豈不是盛世可期？
您想啊，這科舉為國選材本是好事，但一來規(guī)模太小，二來升遷緩慢，三來真正有治世才能的人，未必能在經(jīng)學(xué)考試中嶄露頭角，倒是可惜的很。”
說著，他還嘆了口氣，仿佛多年的積怨在此刻一并嘆了出來。
皇帝聽了這話，若有所思，忽然間喜上眉梢，指著孔與德說：“讀書人果然不一樣，孔卿，你果真是大大的忠良之臣。”
孔與德謙遜的一躬身，行了個禮，徐徐說道：“陛下，這是微臣應(yīng)盡的本份。
還有，我必須稟告陛下，覲見之前，司案太監(jiān)景云公公也提點了我?guī)拙洌苁鞘苡谩！?br />
“好，很好，不居功，也不對內(nèi)監(jiān)充滿鄙夷，不像外間那群老臣，各個以貴族自居，看不上新進的大臣，也看不上內(nèi)監(jiān)們。
心底里對我這個皇帝，怕也是諸多懷疑。”
說到這里，皇帝忽然收起那種恨恨的表情，正色道：“我看這白虎宮建宮學(xué)的事情，就教給你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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