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蘇矜霖從來沒有如此熱切地想知道一個人的姓名。

    今天剛來的漂亮女孩，靜默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她的到來并沒有在班級里激起波瀾，甚至，似乎從來沒有人過問她。有時候，蘇矜霖會想，是不是只有她看得見那個女孩。

    但其實，在高三的時候，有多少人會在意班上新來了誰呢？

    一到下課，蘇矜霖的眼光就使勁地向女孩的方向瞅。

    從蘇矜霖那個方向看去，女孩輪廓柔美，皮膚白皙。她披散著的整齊烏黑的長發柔軟閃亮，細密睫毛半遮著的雙眼有如墨玉。

    真漂亮啊，就像一個精致的娃娃。

    蘇矜霖不自覺地側了側身子。

    女孩穿著白襯衫，款式很像上一屆的校服。

    大概是因為，她是新來的，沒有校服吧。蘇矜霖想。

    “看什么呢？”同桌秋瑜終于忍不住問。

    “你看，那個新來的女孩子，好漂亮呀！”蘇矜霖仍然盯著認真看書的女孩。

    “新來的女孩子……”秋瑜的目光在班級里掃了掃，“哦！你說的是那個復讀生！”

    “復讀生？”蘇矜霖愣了愣，哦，也對，高三的班上來一兩個復讀的同學，也是很正常的。

    “高考沒考好嗎……”蘇矜霖下意識地想到。

    秋瑜把蘇矜霖的臉扳過來，讓蘇矜霖面朝著她，“她呀！”

    “她怎么了？”蘇矜霖知道，秋瑜總有一些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小消息。

    秋瑜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伸出右手食指，在蘇矜霖眼前晃了晃，然后，點了點蘇矜霖的腦袋側邊。

    什么意思？

    蘇矜霖愣了愣，突然想到了什么，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

    高三了，總感覺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就是一節課，再一晃，就放學了。蘇矜霖去食堂吃了午飯，又回到了班上

    到班上的時候，她看見那個女孩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你好！”帶著某種復雜的情緒，蘇矜霖湊近她。

    女孩猛地合上本子，身體向角落一靠。

    蘇矜霖尷尬地停住。

    “嗯……你好……”女孩似乎剛意識到蘇矜霖只是在跟她打招呼，尷尬而不失禮貌地彎了彎嘴角。

    她的聲音真好聽，就像巖上的滴水落入小溪。

    “我叫蘇矜霖，你叫什么名字？”

    “酈莉……”女孩的微笑比剛才自然了很多。

    “Lily?”

    “不！”女孩的語氣一下子強硬起來，又一下子軟下去“呃……你想怎么叫都行。”

    空氣靜了下來。蘇矜霖想說點什么化解尷尬，看見她手上抱著的本子，于是問道：“你在寫些什么，可以給我看嗎？”

    酈莉又笑了笑，“一些小東西而已，沒什么好看的。”

    “這

    就是這句話，讓蘇矜霖心里直癢癢。

    “矜霖，去吃飯嗎？”酈莉走到蘇矜霖位置旁邊。秋瑜正要走，看到她過來，有點驚訝，隨即說：“你們關系真好啊！”語氣混雜著酸味，和一種說不清的味道。

    “呃……”蘇矜霖看著秋瑜走出教室，才對酈莉說：“你先去吧，我再刷會兒題。”

    “好。”酈莉沒有懷疑什么。

    高三了，為了刷題晚去吃飯的人比比皆是。

    寫了沒幾題，蘇矜霖就站起來了。

    “奇怪，酈莉借我的筆記去哪了？”她自言自語著，裝模作樣地在書包和抽屜里都找了找，隨即故作鎮定地走向酈莉的位置。有幾個在刷題的同學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去。

    蘇矜霖順利地找到了酈莉的那本本子。

    本子是牛皮紙封面的，封面上手繪著一個漂亮的女孩。

    蘇矜霖迫不及待地翻開本子。

    映入眼簾是亂七八糟的涂鴉。她愣了愣，仔細看了很久，才辨認出這是混雜了涂鴉的一首詩歌的草稿。草稿涂涂改改，蘇矜霖看不懂內容，于是翻到了下一頁。下一頁寫著一首詩，大概是上一頁的抄正版。筆跡工整，周圍繪著漂亮的圖案。

    那首詩的題目是《娃娃》。

    她很美。

    白皙、窈窕、閃亮，

    似乎值得一切的美好。

    墨一樣的發，

    玉一樣的眼，

    月一樣的眉。

    微笑明媚。

    然而，她只是一個娃娃。

    她站在玻璃窗后，

    墨一樣的發經風而滯，

    玉一樣的眼光華無轉，

    月一樣的眉未隨心展，

    唇啟而無音，

    肢修未足舞，

    只因她是一個娃娃，

    因為她只是一個娃娃。

    她永遠只能看著那一角藍天，

    猜測著下一秒會飄來什么樣的白云，

    或者望著某一隅的街，

    行色匆匆的人或許是唯一的妝點，

    這便是她的世界。

    她笑著，

    因為悲傷煩悶寫不進雙眼，

    她想著，

    想著很多，

    卻只是，

    靜默地微笑著。

    這首詩……她寫的詩？蘇矜霖呆呆地讀完，看見了最底下還寫著一行字。

    “你是娃娃，必須一直微笑著的娃娃。”

    蘇矜霖壓制著自己想往下翻的欲望，合上了本子。這么久了，酈莉該回來了。

    可是她沒有。

    即使這樣，蘇矜霖也沒敢再往下看。

    “你”是娃娃？

    “你”是誰？

    （三）

    緊張過后，愧疚又一點點漫上蘇矜霖心頭。

    她的心里一直懸著一塊石頭，以至于不能和酈莉像之前那樣相處。

    她知道，午休的時候，總有一段時間是酈莉一個人待在教室的，這或許會是一個尷尬而不失巧妙的好時機。

    “酈莉……”一整天沒有跟酈莉說話的蘇矜霖再靠近她，心情更加復雜。

    酈莉抬頭看著她。

    “對不起。”

    “我之前，呃，看了你的……筆記本……”蘇矜霖越說聲音越小。

    酈莉安靜地看著她。空氣沉寂著。

    “對不起。”

    “沒關系。”過了很久，蘇矜霖才聽見酈莉的回答。

    她的微笑似乎有些釋然。

    酈莉拿出她的筆記本，輕輕撫了撫那精致的封面，隨后將本子遞給蘇矜霖。

    蘇矜霖愣愣地接過本子。

    蘇矜霖所不知道的，是那天酈莉沒有在食堂吃飯。

    酈莉打包了自己和蘇矜霖的飯菜。

    “看吧，”酈莉笑著，“一些小東西而已。”

    酈莉知道，這個新班級已經有一些關于自己的傳聞。

    去年，因為嚴重的抑郁癥，她不得不放棄高考。

    那一首《娃娃》，是她抑郁癥嚴重的時候寫的。

    那時候，她其實很難受，但她不想讓父母擔心，便一直瞞著。

    一直瞞著，直到崩潰。

    現在她能正常生活了。

    但是啊，一個人一旦被貼上了某一個標簽，她所說所做的一切，再好，都不足以撕去那個標簽。就因為抑郁癥，她成了別人口中的“瘋子”。

    所以她其實不愿意和別人有太多的交流，更不想和別人解釋太多當初的那段故事。

    別人也沒必要知道太多。

    面對流言蜚語，自己只要靜默地微笑著就好了。

    沒有人會記得別人的事情太久，你不說，她不提，很快就沒有人知道了。

    蘇矜霖捧著那本本子，沒有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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