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與其說是學習，不如說是解答吧。”樓五塵沉吟了一下之后，思緒重新開始變得清晰起來，“我從你們的眼睛深處能夠看到一些深沉的迷惑，比如……”

    “為什么……人會死呢？”

    操場上一片寂靜。樓五塵能夠感覺到，孩子們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雖然他們已經跨越了親人之死的悲痛，但樓五塵所說的這個問題，卻自得到噩耗的那一天起，就難以遏制地在他們心中回響著。也許他們心中的感受并不像樓五塵提出的問題那樣清晰，但那種不甘、迷茫和憤恨卻是并無二致的。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呢？

    “……為什么世間會有各種各樣的悲傷和痛苦？為什么這些痛苦是降臨在我們，而不是在別人身上？”

    樓五塵每說一句，孩子們的心便被抓得更緊一分，目光緊緊地貼在樓五塵身上，一瞬也不移開，“——這一切地一切，背后究竟有沒有什么緣由呢？”

    “這便是我想教給你們——不，是想和你們分享的，最初的也是全部的內容：這個世上的一切究竟來源于什么，有什么規律，與我們又有什么關系……”樓五塵轉身在身后寫下兩個大字，“這就是——哲學。”

    “不認識這兩個字也沒關系，之后的語文課中，會慢慢教給大家不同的文字，這其實也是哲學的一部分。簡單地來說，哲學就是關于‘是什么’‘為什么’和‘會怎么樣’的思考——這其實也是我所能帶給大家的，所有東西。”

    樓五塵沒有按正常的教學那樣，從“世界的本源是精神還是物質”這樣的哲學根本問題開始，而是從孩子們切身的疑惑和彷徨出發，將孩子們對個人命運的疑問，引導到對世界思考和質疑。

    “回到我們之前的問題。”樓五塵散去哲學兩個大字，“為什么人會遇到各種痛苦的事情呢？為什么是這個人而不是另一個人呢？”

    “——有人認為，人會受到痛苦，是因為曾經做過錯事的懲罰。曾經打過別人，所以會被打；曾經偷過東西，所以會被人偷……大家應該都聽過類似的故事吧？人們的這種觀念，就是所謂的報應，認為一個人現在的遭遇是由他過去的善惡決定的，好人會得到好報，壞人會得到惡報。這種觀點是不是對的呢——”

    樓五塵正準備往下說，卻忽然有一個孩子氣沖沖地站出來大喊了起來：“不對!當然不對！”

    “如果好人就有好報，那爹娘為什么，為什么會——”

    樓五塵愣了一下，走過去摸了摸眼中蘊滿淚光的男孩的頭：“……嗯，就像你說的，我們其實都見過很多這樣的事情，好人沒有得到好報，壞人反而逍遙。所以報應說對這種情況又進行了補充，認為報應不光是對這一輩子善惡的報應，還包括了上一輩子。這一世的報應，是由上一世的善惡決定的，也許你這一輩子行善，但可能因為你上輩子做了壞事所以會遭到惡報。”

    “當然，這并不是說你的爹娘是上輩子就做了壞事。說到底，報應不過是一種臆測的想法，我們無法知道自己上輩子做過什么——”

    樓五塵說到這里，想起了自己的穿越，稍微停頓了一下之后繼續說道：“也無法追到一個人的轉世去確認他這輩子的善惡究竟有沒有得到報應——說到底，轉世是否真的存在都是一個未知數。所以報應說也只是一個期望，是人們希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美好愿望。”

    ……不過前世來世這種說法，究竟是美好的愿望還是陰險的麻痹也很難說，這些就暫時不必在課上講了吧……

    “總之呢，報應說不管正確與否，都是一種從某個角度出發的對世界的解釋，這——就是一種哲學。”

    “除此之外呢，還有另外的觀點認為我們生來都是具有原罪的……”

    孩子們完全沉浸在了樓五塵的講述中，樓五塵的話就像黑暗中的一縷光，讓他們仿佛抓住了不講理的命運的一絲尾巴——有原因的，一定是有原因的，或許并非這個原因，但原因一定是存在的！

    樓五塵的思想無聲無息地對孩子們發生著影響。他的話題從佛家的報應論說到基教的原罪與試煉說，又從儒教的天人感應談到畢達哥拉斯學派的萬物皆數——

    “……他們認為‘數’是一切的本源，認為數不僅可以描述萬物，而且就是萬物本——啊，時間到了。”

    “課間休息吧。”  樓五塵搖了搖手邊的鈴，“一刻鐘后，大家再聽到這個鈴聲的時候，就回到這里來我們繼續下一堂課。”

    ——————————

    孩子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在今天之前，他們絕大多數人都對上課這個詞沒有概念，自然更不用說課間休息了。不過在一些上過私塾的孩子帶領下，孩子們還是三五成群地結伴聚攏了起來。

    樓五塵呼了一口氣，準備去崖邊吹吹風，卻忽然見到一個小女孩直直地向自己走了過來：“仙……老師，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照青。”

    樓五塵看著面前小女孩與年齡不符的沉重表情，聲音也不由得凝重了幾分。在某種意義上，這個自己從藍戶城帶來的女孩比其他孩子的創傷都更要嚴重：她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被人喪心病狂地活活撬開頭骨吃掉了腦漿……

    “……你的問題是？”

    “修行，是不應該做的事情嗎？我和爹爹，是因為做了修行這樣的壞事，所以才會遇到這樣的事嗎？那……那個人，也是因為修行，所以才會做出這種事嗎？”

    樓五塵沉默了。

    “——我現在不能給你一個答案。”斟酌了一會兒之后，樓五塵如此說道，“但是我保證，會教給你、教給你們尋找到這個答案的方法……和力量，而這個答案，就要靠你們自己來找到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小女孩望著樓五塵看了好一會兒，然后才緩緩點了點頭。

    “嗯，那就回去吧。”樓五塵摸了一下小女孩的頭，他感覺自己最近似乎越來越習慣這個動作了，“下一節課快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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