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她真的不在，請回吧。”
衛(wèi)家的老掌柜面帶憔悴地關(guān)上大門，疲倦地往里走去。
這些天來衛(wèi)家遭逢大變，引發(fā)的種種變故讓老掌柜忙得焦頭爛額，雖然知道那個三番五次跑來的小男孩是好意，但實在沒有那個精力去應付了。
“老爺變成了那樣，夫人病倒了，少爺昨天剛回來就被天上來的仙人說他私自外出給帶了回去，小姐又……”
自己這把老骨頭必須要把衛(wèi)家撐起來啊！至少，在——
咚咚咚！
大門外忽然又傳來了敲門聲，老掌柜腳步一滯，強忍著不耐轉(zhuǎn)回去開門說道:“別問了！都說小——”
突然間，老掌柜的話戛然而止，原本細小的雙眼瞪得老大，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然后令人猝不及防地撲通一聲直接跪了下去:“仙、仙人！”
老掌柜的舉動和身后曉瓊秋的視線讓樓五塵很不自在。他借呼吸平復了一下心情，然后施法拉起了老掌柜——但這卻讓老掌柜抖得更厲害了。
“……帶我去見你們老爺。”
“仙人恕罪！仙人恕罪！”老掌柜再次跪了下去，如搗蒜一般連連磕起頭來，“老爺他一時糊涂，一時糊涂啊！求您念在，念在，念在……求仙人慈悲！求仙人慈悲！”
“……”
樓五塵沒有再使用法術(shù)，默默地伸手拉起了磕頭不止老掌柜，然后盡可能語氣平緩地說道:“我不是來找麻煩的——帶我去見他。”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樓五塵是在一間小屋子里見到衛(wèi)家家主的。這個曾經(jīng)意氣風發(fā)精明強干的中年男人，如今被看管在這個十平不到的小房間里，身上原本華美的衣服看起來皺巴巴亂糟糟的，甚至還散發(fā)著隱約的臭味——見到有人進來，衛(wèi)家家主露出幾分激動之色，口里卻只有意義不明的咿呀之語，就連視線的焦點也似乎偏離到了一邊，無法把握到正確的位置。
“……老爺，仙人來了。”
老掌柜上前想要幫衛(wèi)家家主理一理凌亂的衣服和須發(fā)，卻被衛(wèi)家家主像個鬧別扭的小孩子一樣抗拒開了，死活不愿意被人觸碰到自己身上的衣物。就這樣折騰了一小會兒，衛(wèi)家家主似乎對進來的幾人失去了興趣，又嗚嗚啊啊地坐到地上發(fā)起呆來。
老掌柜忐忑不安地向樓五塵說道:“仙人，老爺他……是真的瘋了，不是裝瘋賣傻……”
“我知道了。”樓五塵走上前，蹲下身扶住衛(wèi)家家主的雙肩，“還認得我嗎？”
衛(wèi)家家主茫然地抬起頭，渾濁的雙眼緩慢地轉(zhuǎn)向了樓五塵的方向，接著露出了幾分異色，保持著視線一點點、一點點站了起來。他的神色越來越激動，呼吸也急促起來，然后在某一瞬間忽然身子一抖——
一股有些微妙的臭味傳來，帶著熱氣的透明液體忽然從衛(wèi)家家主的襠胯處流下，在地上激起連綿的水花，濺到了衛(wèi)家家主自己和旁邊樓五塵的褲腿和鞋上。
衛(wèi)家家主，失禁了。
“！”老掌柜見到這一幕肝膽俱
裂，連滾帶爬地沖過去拽開衛(wèi)家家主，然后就在這一灘尿漬中就欲跪下，“仙人饒——”
不過這次，樓五塵第一時間托住了他沒有讓他跪下去:“……出去吧。情況我大致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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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衛(wèi)家大宅后，樓五塵在巷口忽然停住腳步，對身邊的曉瓊秋說道:“大概是腦血管方面的問題，我估計是中風腦溢血引發(fā)的癡呆。”
“腦溢血……癡呆？”曉瓊秋重復了一下有些陌生的詞，“那，有什么辦法嗎？”
“……生物和醫(yī)學都不是我的強項。”樓五塵沉默了一瞬，然后拿出了一個精致的小玉瓶，“不過，丹部的長春丹號稱能夠讓凡人返老還童，神清體健青春常駐，應該對這方面有些作用吧。”
“城主您要給他長春丹？不行！”曉瓊秋阻止道，“說到底衛(wèi)家還是欺騙了您，您要寬宏赦免不追究是一回事，如果還給他們這么珍貴的丹藥，那下面的人會怎么想？”
樓五塵頓了一頓，右手一捏把玉瓶握在了掌心:“你說得對，從管理的角度也許是這樣，只是……”
樓五塵重新攤開手:“這東西，原本就是當初小白戒賭之后，我兌換來打算送給他當新年禮物的，只是后來突然發(fā)生了很多事沒來得及送出去……”
一啄一飲，莫非前定——這也算是……某種命數(shù)吧？
如果當初不是認識小白，也就不會和衛(wèi)家扯上關(guān)系；如果當初第一次幫忙送信時候沒讓王育水轉(zhuǎn)交而是自己去看看，小白大概就不會深陷賭坑；如果不是披香殿的事情之后心血來潮兌換了長春丹準備送給小白，今天身上也不會剛好帶著這對凡人來說稱得上仙丹的靈藥……
“說到底我還是不夠成熟吧……既無法接受這么放著不管，也不能承認自己做錯了，所以這只是一份送晚了的新年禮物，單純換了個方式給出去而已——葉章！”樓五塵忽然提高聲音，叫破了躲在墻角后偷偷觀察的男孩的名字，“……過來。”
“樓，樓老師……”葉章惴惴不安地走了出來，“我……”
“這個丹藥和酒服用，服用時平身靜躺，不著衣被……”樓五塵將玉瓶塞進葉章手里，交待了一下長春丹的注意事項，“記住了嗎？”
“嗯。和酒服用，服用時……”葉章復述了一遍，然后有些緊張地問道，“樓老師，衛(wèi)家……”
樓五塵沒有讓他說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后，大踏步走了出去:“走了瓊秋。沒見到本人……可不算家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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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秋，我是不是很遜很丟人？”
“沒有的事。我真的覺得您——很厲害。”
“怎么會……”樓五塵望著前方苦笑了一下，“你應該是希望我好好承認自己錯誤的吧？但我果然還是執(zhí)著于一些無謂的東西……”
“作為站在大家前方的人，維持您的威嚴絕不是什么無謂的東西，而且……”曉瓊秋猶豫了一下之后說道，“我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有覺得您做了什么需要道歉的錯事，我只是希望您——”
——不要讓自己難受而已。
“是嗎……”樓五塵重復了一下曉瓊秋的話，“不要讓自己難受嗎……”
那就這樣吧——樓五塵如此說著，從空中緩緩降了下去。
下面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山頭。幾天前，樓五塵就是在這里對偽造“石油”的衛(wèi)家人大發(fā)雷霆。而此時，山頭上卻有一個嬌小的身影，努力地從一旁的大桶中卸出蓖麻油，不斷地混入黑色的粉末之后倒進面前的大洞里。
“為什么要做這種事?”
“老、老師?!”衛(wèi)子衿的身子猛地一震，強繃著臉上的表情轉(zhuǎn)過身來，可眼里還里不受控制地轉(zhuǎn)起了淚花，“我，我只要想把這個沒做完的假油田完成……”
“所以我在問你，為什么要做這種事？”
“……”
衛(wèi)子衿低著頭，兩手死死地抓在一起，拇指甲無意識地在另一只手上掐出了深深的月痕，她自己卻渾然不覺。樓五塵也沒有催促，靜靜等待著她的回答——過了很長時間，樓五塵才衛(wèi)子衿幾乎低不可聞的隱約囁嚅聲。
“……不是……”
“……？”
“……我覺得。”衛(wèi)子衿抬起頭來，“爹他不是那樣想的——不是故意欺瞞老師您的。”
樓五塵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繼續(xù)說下去。衛(wèi)子衿抽了抽有些發(fā)紅的鼻頭，努力去掉聲音中的顫抖繼續(xù)說道：
“爹他確實做了很過分的錯事，辜負了老師您的信任，受罰也是當然的。但我相信，爹他不是為了敷衍老師您，相反是非常想完成您的任務(wù)，即便找不到也想要找到，即使實現(xiàn)不了也想要實現(xiàn)……我從爹爹他身上感受到的，是這樣的心情。”
“雖然他究竟是怎么想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法知道了，但……”衛(wèi)子衿說著說著又哽咽起來，“老師對不起，我不太能表達清楚……但我覺得‘找不到的話，做出來不就好了’、‘如果有這么一個油田能幫到您的話，是造的還是找的也許并不——’……老、老師？”
“……對不起。”樓五塵蹲下身子，輕輕抱住了自己學生嬌小的身體，深深埋下了之前未能低下的頭，“……是老師錯了。”
感受著如父親般厚實的懷抱，衛(wèi)子衿緊繃的身體漸漸松弛下來，強行壓抑住的哭腔也終于放開了來：“嗚，嗚嗚……其實我也明白的，如果真的能有石油的話有多大意義，會帶來多大的改變……所以我也想著，要是能變成真的油田的話……就好了……”
啊啊，沒錯——樓五塵發(fā)出由衷的感嘆，在自己學生看不到的角度無聲流下淚來——在我還陷在牛角尖里的時候，你們其實就已經(jīng)悄悄展示了新的可能，我卻還被自己的遭遇沖昏了頭腦沒能意識到：
——找不到的話，做出來不就好了嗎？
果然，這條道路不是一個人能開辟的。能有這樣的學生們，自己真的是太幸運了……
“……但是，不用再做這種事了。”樓五塵松開衛(wèi)子衿，按住她的雙肩直直地看著她，“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jīng)偶然跟你們提過的……生物燃料技術(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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