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還活著, 為什么不來找我?”
菲律賓的樂隊在樂池里奏響著奇怪的洋文翻譯來的歌,《香蕉今夜正適沒有》, 咬字含糊不清的金棕色卷發的胖女人費力地用中文唱著沒幾個人能聽懂的歌詞。這養的爵士在沉夜聽來,無論如何都是懷舊的曲調,然而對于時人來說應該就是流行和時髦——時間的穿梭就是這樣的有趣,無論經歷多少, 她的觀念上仍然把最初的記憶當作她自身的容身之地。
薩克斯風的聲音讓人想起冬夜的雨,醇酒, 起霧的綠色玻璃,和蛻皮的木質柜臺。她在音樂里搖擺著,細細的腰若有若無,躲著又觸著這男人的手掌。
隔著一層皮革和天鵝絨, 實際也沒什么觸感,但金少帥仿佛就被她的皮膚刺痛, 被她一言不發的敷衍激怒, 用力地按住她的后腰,另一只手卻扯起她細白的手臂高舉著, 又轉一圈,邁出一步,將失去平衡的玫瑰的掉落攬入自己懷里。
“回話呀?酈沉夜,難道你真的這樣貴人多忘事,竟不記你的未婚夫了么?”
他眼神沉沉, 咬著牙輕聲問。
而她只是輕輕地抬起眼簾, 掃他一眼。
“你既看到我活了下來, 便該知道我應當是活的很不容易。向來見故人只有衣錦的,而我不過是茍且偷生,如何好去見?”
話說完,曲聲剛好落下來,浮在空中的氫氣球也一齊炸了,飄下來許多花花綠綠、閃閃發光的飄帶,繞的人目不暇接,耳邊只聞得人聲嘈雜。
她的手抵著他的胸膛,從他的懷里離開,輕飄飄地,然后收斂起飛揚的裙擺,微微頷首行禮。
“金琛,你總是太天真了。”
她跳完了一曲,自覺算是完成了任務,便隨著撤下的人一起涌出舞池,向沙龍的人群那邊走去,自然便又有一群人擠出來,眾星拱月地圍著她,陪她說閑話。
杜漱之在一旁,一直想著辦法去觀察他們二人的情態。他是寫文章的,原先就愛悄悄看人的舉止神態言談,如今見了這位沉夜小姐,不知道為什么便想注目她。留學的時候不是沒見過英語世界的女明星們,美得實在是艷光四射,是潮濕卻亮麗的珠寶的感覺,但不知為何都不如她這樣不知說是冷淡還是美艷的情態打動他的心——
也許只是為了金少帥的消息。
也許只是因為他久未見過故國的女子,便覺得親切?
總之他是跟上去了,遠遠的對僵硬的站在舞池里的金少帥頷首致意,擠進人來人往的沙龍區,從侍者盤子上取了一杯香檳,也不湊近她跟前,只是隔上三四個過道,遠遠地、細細地看她。
原先他沒怎么能細看她舞池里是怎樣的情態,便擅自開始暗自揣度:
拿冷傲孤高做賣點的煙花女子,從古至今都是不少的。代代這樣出名的美人都有,不過大多也都只是因為這樣的性格可以搔動一些文人墨客、達官貴人的賤骨頭,自矜的女子便只要永遠擺著矜持的姿態就好。
“男人好救風塵”,這樣的道理,杜漱之不是不懂得,未免覺得這樣的人都是沖著俗人去的,多少有些手段下三濫。
可是現在再看,她身上那種隱隱約約的漫不經心的游離感倒也不算是孤傲。
實際上,她倒也不算自矜過度,只是把所有人都當成平淡的朋友一樣談笑。若有人說到稍微深一點或者她感興趣的話題,她便會露出小動物一般的情態,烏黑的眼睛凝視著人,微微的側著頭傾聽;若是真有人講兩句真才實學,或者有什么獨到見解,也常常能引得她矚目;一些有趣的笑話,也可以逗她笑出聲:眼睛彎彎的,潔白的牙齒都露出來,也并不遮掩,簡直可以說是天真并且有些嬌憨的情態了。
——再加上那淡白的皮膚,濃黑如墨勾畫的眼眸,正紅的嘴唇,很是令人目眩神迷的一種美。
不知不覺,香檳已換了三盞高腳杯,細小的氣泡在甜美的酒液中噗咕噗咕炸開,酒精量雖然不大,但腦子已經是醺醺然的狀態了。這時候一個燕尾服的侍者走過來,在沉夜耳邊私語幾句,她便站起身來,攏一下裙擺,輕聲地說:“顧老板來了,我去迎他過來。”
只這一句,圍繞著她爭論詢問一些時髦呀裝扮類的夫人太太小姐們都歡呼起來,男人們卻都向下撇了撇嘴。
杜漱之的視線就跟著她在人群里飄動,一直到臺后,再繞出來,她身邊便跟了個清瘦的男人,細眉鳳眼,唇紅齒白,極好的樣貌。
旁邊跟過來那個滬商又熱情地解釋起來。“啊呀,這位顧老板也是個有名人物,如今報上單反刊登他要登臺的,那門票可真是千金難求。他尋常也從不給人做配的,也只有af小姐能叫他肯放下身段來給客人敬酒。”
“……聽說原本是北平人,戲班子里練的童子功,十三四歲上倒嗓子,一下子全壞了,連聲音都說不出來,又叫人暗害,發了一臉的疤瘌,就叫班主發賣了,去給個官員當小廝。……后來不知怎的,硬是逃到了滬市,是杜老大護著他,又養出來了名頭,出來賣聲名。”
杜漱之模模糊糊聽著別的客人講解顧老板的往事,未曾想竟然聽到了父親的名字。他轉念一想,這位顧老板既然是父親手下的人,場子也是自己家里的,那么多半,“af小姐”也是……他家里培養的人了。
不知為何,想到這里,他心下微微一動,卻又刻意使自己不再想下去。
顧老板顧月笙穿深灰的長袍,跟沉夜前后上了臺,就著麥克風跟人寒暄問候幾句。侍者這時捧著一大叢濃艷的紅玫瑰上來,用報紙包著,送到顧月笙手里。臺下的女人們都涌動起來,紛紛靠近走下來的地毯路。
他抱著一大捧玫瑰緩緩走下來,踩在厚厚的地毯上,與夫人太太們輕聲細語地交談。一人一支,將玫瑰都散了出去。或有聊得好的,便親手把玫瑰別到她的衣襟上;或者拉著手,交到她的手里。
顧老板有著唱戲時練出來的好功力,眼波流傳,交談問候時與人對視,眼角含笑,便叫不少女子心臟亂跳,一時間春心涌動,嬌笑聲聲,香波暗涌,更是顯得眾星拱月。
男人們也一時為這個場面熱鬧起來,遠遠地瞅著,議論交談。杜漱之的視線只掃過去一遍,就聽到身后傳來一聲問候。
“杜公子,久仰大名。”
很輕的一聲,算不上嬌柔,就像她天鵝絨裙面一樣的質感。
他轉身,就見到自己暗暗看了半天的女子拿著兩個高腳杯子,懶懶的依靠著窗臺看他。見他回轉過來,將其中一個放在窗臺上輕輕一推,那杯子便慢慢地向他滑過來。
杜漱之接住了,向她舉杯示意,抿了一口。
“沉夜小姐。”
距離近了,他能聞到她身上那種醇醇的玫瑰香氣,她烏黑的長發別在耳后,發梢微微卷起。正紅的唇,口脂邊緣的線條微微有點模糊,玻璃杯壁上沾著的唇印,讓他不知為何動了一動嘴唇,有種覆蓋那印記的沖動。
“我倒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名聲,‘久仰大名’未免夸大了……”他勉力微笑,有些不敢與她對視,然后從胸前的口袋里取出手帕,咳嗽了兩聲,悄悄地紅了耳朵。
事情就是這樣,隔著遠遠的,他還能在心里風趣地點評別人的姿態可笑,夸贊兩句她的美貌,而一旦拉近距離,他就也變得笨拙滑稽。
她的美貌是直接沖擊人的劣根性的攻擊,而他是個男人,是毫無辦法去抵抗的。哪怕她上來只是試探性地一擊即走,他也要踉蹌著退上兩三步,還要捂著傷口去接著防備。
沉夜見他簡直毛都炸起來的戒備樣子,便覺得好笑,含笑拉著窗簾,向他靠近兩步,高跟鞋敲在地板上,清脆的聲音,倒嚇得他立刻抬手,卻又不知道如何是好,抬了一下眼鏡,又理了一下領結,最終不知所措地放了下來,憋紅了臉。
她輕笑了一下。
“杜公子創辦的《明知報》,屢屢有振聾發聵之語,我雖然不算什么文化人,讀了也只有敬仰的。后來杜公子出國,明知報也停辦,我還常常因再見不到那樣深刻有趣、針砭時弊的時評而遺憾呢。這次回國,杜公子還有重操舊業的打算么?”
她說著,又靠近一步。兩人這樣幾乎算是面對面說話了。
杜漱之能明顯感覺到她是覺得他好玩,正在逗他。但他卻連羞惱都幾乎感覺不到,只覺得喉嚨發癢,臉上漲熱,而且手足無措。想退卻又不想退,唯恐一推拒,她便放棄了不再來,于是只好僵著腿站在原地,努力著不結巴。
“我應恩師章先生邀請,要先去大學教書一陣子……等到準備差不多了,明知報也會再籌辦起來……或者也會換別的體裁,總之仍是要寫一寫文章。沉夜小姐不覺得有酸腐氣,于我來說便是榮幸了。”
“大學么?”她眼波流轉,若有所思,卻很快被一陣腳步聲打斷。
“杜公子看來對招待我這個外來人的興致不高,倒叫我好找,原來是有美人作伴,自然是顧不上我這個大老粗了。”
金少帥的皮靴咚咚地敲著地板,勾著唇角,瞇起眼睛。他雙手仍戴著那雙皮手套,搭上沉夜的肩膀,輕輕劃過她的后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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