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咯咯壞笑著跑在前頭,歐陽霄窮追不舍,紅綃跟在最后望著賣力追捕“小賊”的少年,心中暗笑“呆子”。
歐陽震并不像自家師弟那般單純,早已看出門道,引著一群人找了間茶樓坐下,這一坐,便聽完了一整出折子戲。
至樂思維簡單,一直在問:“我們這般跑開,真君可會怪罪?”
道可塞了滿嘴點心,含混不清道:“真君向來寬厚,你放心罷。再說你在那兒杵著,真君還未必高興吶!”
歐陽震望了眼天際,見月漸西沉,對二人道:“天色已不早,我送兩位小道長回去罷,順便向泠前輩辭行。”
道可問:“你們住在哪兒?”他向來是個自來熟的性子,同行這幾日,與一行人已是混熟。
歐陽震答:“隱神山莊的商號就在門羅大街,小道長可隨時來玩。”
道可開心問:“當真?”
歐陽震:“自然,到時報我名字便可。”
小紙人得寸進尺:“點心我可以打包麼?”
歐陽震失笑:“若是喜歡,便一樣包一份吧。”說著喚來店小二。
......
笙歌漸散,月色皎皎,燈火稀疏。
沐昭與泠涯并肩行著,朝著碼頭緩緩走去。
二人并未說話,只不約而同放慢步伐,期望著這個夜晚結束得再遲一些。
離著碼頭越近,沐昭的心越空落。
其實她并不清楚,這一夜對泠涯來說算什么?或許一切曖昧的氛圍都是她的錯覺,他這樣光風霽月的一個人,怎會對自己的徒弟生出多余的念想。
泠涯想說什么,又不知該如何說。
好夢終將醒,心中的火光明明滅滅,最近翛然熄滅,剩了一縷青煙,他到底沒有邁出那一步。
遠遠地,便看見歐陽震領著兩個小童子候在岸邊,見了二人,遙遙拱手行禮。
畫鼓聲中昏又曉,好夢終是行到了尾聲。
......
沐昭將木芙蓉插進玉瓶,托腮坐在燈下,癡癡望著。
紅綃化為原形趴在床上呼呼大睡,驀地翻了個身,被燭火照醒。她睜開眼睛,口吐人言:“你們人吶,真是奇怪。”說著將自己團成一團,再度睡去。
沐昭望著瓶中的花枝,默不作聲。
泠涯房中的燈亦徹夜亮著,他鋪開棋子,獨自下著,卻是愈下心愈亂。
一夜無話。
到了第二日,沐昭早早收拾停當,準備隨泠涯前去拜訪他的朋友。
泠涯所說的朋友,其實是兩個以醫入道的世家修士,他初識二人時還是少年,如今算起來,已有百余年未見。
泠涯特意帶著沐昭尋來邙風城,自是有原因的。
玄魂草萬年難得一遇,雖說長在極寒之地,但若非經驗豐富的采藥人,即便有幸遇到,也不知該從何下手。況且仙草雖萬分珍貴,卻也身含劇毒,只有用特殊方法將其煉制成丹藥,才能去除毒性,發揮功效。
有如意在,找到玄魂草不過是時間問題,但煉丹卻不是泠涯的強項。他那兩位朋友出自醫藥世家,于藥草及煉丹一道尤其精于鉆研,故而有此一行。
來前他已早早去了信,一行人到時,便看到一男一女站在一間樸素的醫館外頭等候,二人均是身量頎長,面容姣好,瞧著像是兩兄妹。
看見泠涯,那男子遠遠便迎了上來,邊笑邊道:“泠涯啊泠涯!虧你還記得我們!”
泠涯是在初次下山歷練時結識的二人,曾與他們一同游歷了許多地方,共同經歷過諸番兇險,故而交情甚篤。
分別百年再次相見,他心中也感慨良多,雖說修士命數悠長,但即便能活千數載,又有多少個百年可供揮霍?
在他與男子寒暄時,沐昭的眼神卻是與站在不遠處的女子對上,心中不禁暗贊一聲“妙人”。
修真界從不缺長得好看的女子,沐昭見識過的有如沐晚、白柔、及青山村結識的桃夭、蘇惜墨等,均美得各有千秋。
只是眼前這個,絕對稱得上是時光美人。
她瞧著和泠涯差不多歲數,穿著樸素至極的水色裙衫,頭發簡單挽起,氣質沉靜優雅,仿若一塊為歲月細細雕琢過的美玉,獨有一份難言的韻味。
沐昭一直認為,美人在骨不在皮,除卻皮相之美,氣韻和閱歷才是為女人添彩的致命殺招。
看到她的一瞬,沐昭心中頓時明了,自己此前對蘇惜墨莫名其妙的敵意與吃味,當真找錯了對象。似泠涯這般風流人物,倘若真要找個能與之般配的女子,大概該是這樣的罷……
沐昭打量著那女子的同時,女子亦在打量沐昭。只是她到底年歲放在那里,即便心中驚詫,也不會表現在臉上,只輕輕對沐昭點了點頭,隨即不再看她。
泠涯與男子寒暄完畢,看向女子,笑道:“洬玉,多年未見,別來無恙?”
那女子望著泠涯,心中沉寂百年的情感再次如同火山噴發,整個心房地動山搖,波濤狂卷。
她與泠涯相識于少年之時,三人曾一同游歷了大好河山,快意恩仇,她也在那時對泠涯情根深種。
最后一次見面也是在這邙風城,她曾想過要表白心意,只是到底退縮了,再之后,她便再沒見過他。
他在百年前一戰成名,成了天下無人不知的泠涯真君,而她卻只能將這份感情深埋在心底,日夜受相思煎熬之苦。再次見到心中思慕的男子,她滿腔愛意和柔情竟化作無言,聽到對方的詢問,只點了點頭,輕聲說了句:“好久不見。”
沐昭站在一旁,心中醋海翻波。
雖只是短短兩句話,她卻從女子的眼中看出異樣。直覺告訴她,這女子定是自家師父的愛慕者,她又想起頭天晚上泠涯的話——百年前的千燈節,他便是和這女子一同見證的吧?
這樣想著,心中便像堵了一團濁氣,令她十分難受。
她沮喪地想,站在泠涯身旁,這飛來的橫醋,竟是吃也吃不完。偏偏她沒有任何立場,這些不忿和酸楚,不過因著自卑罷了。
泠涯對二人不過是知交之誼,又是有著過命交情的年少友人,自然多了些熱絡,又哪里猜得到沐昭心中這些百轉千回的心思呢。
他喚道:“昭兒,過來拜見兩位真人。”
三百歲不到便修成元嬰真君的,整個修真界,除了泠涯恐怕找不出第二個,故而二人還只是金丹修為。
聽了泠涯的話,那男子看向沐昭,笑道:“這便是你那寶貝徒弟?”
沐昭聽到“寶貝”二字時,心中一甜,陰霾頓時散了些,忙上前行禮。
那女子卻在聽到兄長的話后,面色微微一變。
男子笑著說:“不必稱真人,喚我師叔便可,你整日跟著這冰塊似的師父修行,想必吃了不少苦頭罷?”
沐昭被他問得一愣,輕聲回答:“我師父很好。”
男子哈哈大笑,泠涯聽了她的話,亦露出笑容。
男子說笑著,將一行人引進身后的醫館。
故交見面,自然有敘不完的舊。
沐昭即便再想粘著師父,也不會沒眼力見到非要坐在一旁干擾他與故友交談,于是該拜見的拜見了,該認識的認識了,便抱著紅綃退下,回了主家安排的客房。
待她走后,那男子忽然沉默下來,半晌問道:“我看了你的來信,你為何要尋玄魂草?”
泠涯神色淡然:“昭兒神魂受了些傷,需玄魂草方可醫治。”聽這語氣,像是在說自家徒弟想吃桃子,要買來給她吃似的輕松。
男子被逗笑了:“你當那玄魂草是你家菜園子里的青菜不成,出去逛一圈便能找到?那可是萬年不出世的仙草,莫說運氣機緣缺一不可,即便當真叫你遇上,那仙草旁也是有伴生妖獸的,哪有你說的這般容易?”
泠涯淡淡道:“總要試一試。”
男子奇道:“我看你徒弟活蹦亂跳的樣子,不像受了傷啊?”
泠涯沉默片刻:“她此前曾被魔修奪舍,險些離魂,如今神魂不穩,唯有玄魂融血丹可解。”
兄妹二人聽罷,卻是大驚失色!
「玄魂融血丹」是何物?
但凡肉身消隕,魂魄便墜入輪回,或是消散于天地間。奪舍之人皆是逆天改命,強奪來的肉身絕無可能與外來神魂相契,即便能強行續命,修道之途也會因肉身與神魂無法契合而經受千難萬阻。
就算能撐到天劫,在飛升渡劫之時,也會比尋常人多出八道天雷,神魂一旦與肉身無法協調,便很難扛過雷劫。故而有位魔修大能煉制出「玄魂融血丹」,只為應對此局。
只是這玄魂融血丹同那玄魂草一般,只存在于傳說當中,且除了玄魂草外,煉制此丹還需其他十幾味極其珍貴的藥材。
男子幾乎驚掉了下巴:“你要我幫你煉制「玄魂融血丹」?那玩意兒怎么煉?我可不會!”
泠涯從儲物戒中掏出一張丹方,遞了過去。
男子接過來,看完之后,震驚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泠涯遞給他的,便是「玄魂融血丹」的丹方。這是泠涯九年前在沐昭送給他的儲物戒內翻出來的,里頭除了丹方之外,還有一張加了密的堪輿圖。
泠涯當時并未在意,只是后來經歷了沐昭離魂之事,才又想起這張丹方來。
這一樁樁一件件,竟是一環扣一環,仿佛命中注定一般。
女子一直沒有言語,只聽著兄長與泠涯交談,聽了這一席話,她像是被萬箭穿心一般,心中不住淌血,想著——泠涯對他那女弟子,竟是這般上心麼?
男子將那丹方看了又看,心中激動得無以復加。
他煉丹成癡,這「玄魂融血丹」從前只在典籍中見過名字,卻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能親眼目睹它的丹方。
他將丹方慎重收起,問道:“你有何打算?”
泠涯道:“先尋其他幾味藥材,等找到玄魂草的下落,還需麻煩你們替我照看昭兒,待我帶回玄魂草,你便幫我煉制丹藥。此事必須瞞著昭兒,不能讓她知曉。”
女子忽然岔話:“玄魂草旁有玄陰蛇伴生,那可是十四階妖獸,你不要命了不成?!”
泠涯望向她,淡淡道:“我自有數。”之后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女子像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只覺痛徹心扉,原來他對他那徒兒,當真如此上心,竟可以不顧自身的安危!
三人少年時曾是最要好的朋友,百年未見,自然有許多話講,沈洬玉因此前的談話而心中失落,不再開口,只默默坐在一旁。
望著自己戀慕的男子,她的心中又癡又痛。
沈洬鈞問:“西方故虛島數月前曾發生異動,你可知曉?”
泠涯:“日前曾收到師尊的傳信,已知曉了。”
男子喝了口茶,嘆道:“聽聞島上的光柱直沖天際,即便遠隔千里亦能得見,想來用不了多久便會有異寶現世,你沒打算去看看?”
泠涯:“如今最重要的是替昭兒找到玄魂草,其他事于我而言,并不重要。”
沈洬玉聽了這話,心中像被鈍刀子一刀一刀割著,鮮血淋漓。
沈洬鈞奇道:“從前從未聽說你有收徒的心思,怎么這才收了一個徒弟,便如此寶貝了?”
泠涯沉默不語。
他想起沐昭離魂那次,引夢鈴曾將他帶往她的過去。
他在她死去后攜著她的生魂來帶沐家,看著高熱臥床尚未離世的沐家九小姐,他當時亦有過猶豫和惻隱,只是,最終還是眼睜睜看著那個無辜的女孩喪命,甚至在她魂魄離體的一刻,用了禁術,將沐昭的神魂強行封印在那具肉身內。
什么是因,什么是果,已然混淆。他清楚,自那一刻起,他的道心便沾染了因果業障,注定再難無垢。
沈洬鈞見他沉默不語,識趣地轉移話題:“你如何這般篤定能尋到玄魂草?還不如往西去,待異寶現世,若是得到了,別說玄魂草,玄魂花都能給你換來。”
泠涯喝了口茶:“我身旁有地精。”二人皆是他信任之人,他思慮片刻,便決定如實相告。
兄妹二人聽聞此言,更是驚掉了下巴。
沈洬鈞道:“這真是天大的機緣!有了地精,這世間還有什么寶物是你尋不到的?只是那地精如何肯聽命于你?”
話剛問完,他突然察覺出不妥,趕忙打住。
此事事關他人機緣,貿然打聽,實屬無理。
泠涯見他面色尷尬,說著:“無礙,那地精是昭兒的朋友,故而愿意幫忙。”他沒有說更多,只隨意略過。
男子聽后張大嘴巴,半晌道:“你徒兒心性定然純凈,否則如何能與地精成為朋友,也難怪你如此寶貝她了!”
泠涯輕笑,面上神情不自覺溫柔起來,輕聲說道:“她是很好。”
沈洬玉猛然站了起來,一顆心痛得好似萬千針刺。
女子心思細膩,泠涯臉上溫柔的神情,她如何看不明白?
她臉色慘白,結結巴巴說著:“我......我去看看下人們安排得如何了......莫要慢待......”說完倉惶逃走。
泠涯不明所以,沈洬鈞卻心如明鏡,他如何不清楚自己妹妹的心思?只是他向來了解泠涯,他若對自家妹子有情,沈洬玉也不必枯等這百年了。
他淡淡一笑:“她身體有些不適,莫管她。”說著又問:“故虛島異寶現世之事,你當真不打算參與?聽聞那里出現的十之八九會是上古秘境,你如今修為已至元嬰,不去豈不可惜。”
泠涯并無興趣,淡淡說道:“故虛島在無盡海之上,又靠近堯詭洲,終年環繞著天煞罡風,非出竅期之上不可抵擋。十大仙門中的元老均會前往,修為低的去了,即便穿得過罡風,也只能撿些他人留下的破爛,你還是不要做多想的好。”
沈洬鈞笑:“我小小金丹修士,想也不敢想,還是從你這里討些便宜比較實在,你能否跟你寶貝徒弟打個商量,叫那小地精幫我尋幾味藥材?”
一提起沐昭,泠涯的聲音便多了些溫度,他輕笑:“她待如意如同親生弟弟,你可自行去問她,愿不愿意,還看如意。”
沈洬鈞望著泠涯溫柔的神色,心中咯噔一聲,竟冒出個荒唐的想法來。
沈洬玉走出門時,正好看見沐昭帶著一個紅裙少女和兩個小童子玩得正開心。
她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兒,心中忽然生出怨氣——看她如此無慮無憂,只怕壓根不知曉,她師父泠涯正為了她準備豁出命去冒險。
紅綃看到沈洬玉站在不遠處望著他們,推了推沐昭,沐昭轉回頭去,便看到沈洬玉直直盯著自己,臉上的表情竟有些奇怪。
她沖對方行了一禮,喚道:“沈師叔。”
沈洬玉看著面前清靈可人的小少女,見她一雙小鹿般的眼睛如同蒙了秋水般動人,肌膚瓷白,鼻頭挺翹,無一處不端正秀美。她整個人仿若一只含苞待放的嬌花,假以時日,必定長成一個大美人。
沈洬玉的心中更是酸楚。
但凡女子,即便是超脫凡塵的修士,也逃脫不了對于容顏老去的恐懼,否則修真界里賣得最走俏的丹藥,怎么不是筑基丹,不是心魔丹,不是其他丹藥,卻偏偏是那駐顏丹呢?
沈洬玉即便能將容顏維持在二十六七歲,到底年紀也快三百了,看著沐昭那嫩得仿佛掐得出水的容顏,免不了心下黯然。
陷入情網之人,心眼往往如同針尖麥芒一般狹小,極容易走偏。沈洬玉認識泠涯兩百多年,一直認為他就是個冷心冷情的人,對誰都一副清冷模樣,卻如何也想不到,他竟可以為了自己的女徒弟做到此等地步。
沐昭即便心中有些吃醋的小情緒,也懂得開解自己,況且泠涯的朋友便是她的長輩,故而對著沈洬玉,她是恭敬的。
打過招呼后,她便一直笑著望著對方,卻見沈洬玉只淡淡看了自己一眼,接著別過頭去,竟是不搭理她,自顧自離開了。
見她如此,沐昭頓時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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