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盛夏，是他認識穆瑾玥的第五年。

    他比穆瑾玥大一歲，蕭鏡哲也是，只有喬彬跟她同年，不過月份大。

    白赫昀家和穆瑾玥鄰棟，說來近，其實隔得還挺遠。

    獨棟別墅，帶花園帶泳池，隔了很遠的距離。

    他第一次見穆瑾玥，是在六歲的時候。

    聽說隔壁搬來了一戶人家，女主人懷著孕，男主人工作忙，總不在家。小孩子跟他差不多大，是個精致漂亮的女孩，可白赫昀不感興趣。

    他年紀很小的時候就這樣，討厭女生，因為她們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吵的人腦仁疼。

    所以第一次，在路邊見到摔倒了自己爬起來拍拍灰，不哭不鬧的女孩子，他覺得挺好奇的。

    他不知道穆瑾玥是誰，就是單純覺得她好玩。

    然后他上前，問她：“你為什么不哭？”

    穆瑾玥那個時候還有點幼稚天真，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經的說：“阿姨說了，不能和不認識的人說話。”

    白赫昀想了想，這句話都是他媽媽說的，為什么到了這個小姑娘這，就成了阿姨說的？

    沒等他問，穆瑾玥就跑了。他看過去，見到一個滿手拎著菜的女人。

    他以為那就是穆瑾玥的媽媽，后來才知道，那是保姆。

    那之后，白赫昀很久都沒有見過穆瑾玥，小孩子忘性大，也沒想起來有那么一個奇怪的女孩子。

    直到兩個月后的某一天，天色昏暗，白赫昀從喬彬家回來，老遠就聽見救護車的刺耳鳴聲。

    是旁邊那戶新搬來的人家。

    因為是鄰居，白赫昀想回家必須從那條路過去，所以他只好繼續往前走。

    小孩子其實不太懂事，不知道有些東西不能看，他只覺得累，想回家。

    然后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漸行漸濃，醫護人員神情凝重，行動迅速，人影匆匆在眼前攢動。

    他隨意瞥了眼，呆住了。

    小小的女孩，還穿著上回遇見時候的那件上衣，褲子換了條淺色的，渾身都被血染成了大片大片暗沉的紅。

    隔得遠，卻能清楚的看到她閉著眼，毫無生機，腹部立著一枚匕首，只見刀柄。

    白赫昀眼前一片模糊，那是他短暫的，六年人生以來，見過最慘烈的場景。

    受了驚嚇，后來的事情已經記不清了，他只隱約記得醫護人員發現他站在旁邊，問他是誰，家在哪，怎么一個人。

    臨汝的醫院，七成都仰仗白家，沒多久就有一個見過他的醫生聯系了白家。

    然后，好像是家里的管家過來找他，把他領回去了。

    當天晚上他生了場大病，渾渾噩噩的燒了半宿，白家的私人醫生說他是受了驚嚇。

    半夢半醒的時候，他聽到父母在他床邊談話。

    他知道了鄰居家的孩子叫穆瑾玥，比他小一歲。

    他知道了鄰居家男主人出軌，女主人挺著大肚子，從樓梯上摔下來，連帶著穆瑾玥也摔下去了。

    他還知道，鄰居家的小女孩，很可憐。

    因為女主人的孩子沒了，氣瘋了，拖著剛流產的身體，不讓任何醫生救穆瑾玥，說讓她給自己的兒子償命。

    睡著之前，白赫昀迷迷糊糊的想著。

    隔壁的小女孩真可憐。

    第二天，白赫昀的病就好了。

    他開始纏著父母問穆瑾玥的事情。

    白父白母也沒多想，只當他是親眼所見，難免好奇，就挑著能讓他知道的說了。

    過程中還不斷嘆氣。

    他們之前見過穆瑾玥，覺得那小姑娘不僅長得精致好看，而且乖巧有禮貌，對她印象特別好。

    就是沒想到，她攤上這么一對父母。

    還差點連命都沒了。

    白赫昀聽完，又想起了第一次見面，小姑娘自己爬起來拍著灰，不哭不鬧的場景。

    原來，她不是不疼，是因為沒人疼她。

    白赫昀聽完，脫口而出問道：“我能不能當她哥哥？”

    白父白母愣了愣，畢竟是自家兒子，他們自己清楚，白赫昀這家伙，對女孩子可是討厭得很。

    現在居然想當人家哥哥了？

    白父白母覺得好笑，半天沒應，白赫昀就急了，小臉漲紅：“我不管，我就要當她哥哥！”

    一開始可能是沖動，再后來就是因為父母的反應，被激起了斗志。

    總之，白赫昀從那天開始，就跟在穆瑾玥身后，非要當她哥哥。

    *

    穆瑾玥從那件事情之后，整個人都變了。

    不像孔安思那樣，變得尖銳，過激，瘋狂，而是異常的……安靜。

    整整一個禮拜，什么話都不說，成天成天的發呆。

    白赫昀經常去看她，醫院里的人也不敢攔著，畢竟是白家的小少爺，金貴著呢。

    再說，白父白母都同意了，雖然他們的本意是想看看，白赫昀能堅持多久。

    病房里，穆瑾玥小小的身板套著病號服，看起來很寬松。她瘦的厲害，最小號的衣服都大，一晃一晃的。

    白赫昀就搬了個椅子坐在她旁邊。

    他來了一個禮拜，穆瑾玥都沒有跟他說過話。

    他看到孔安思三次，那個女人穿著同款病號服，前兩次都是一臉愧疚痛苦。

    可第三次，目光像淬了毒，有些隱約的瘋狂。

    他嚇了一跳，好在對方很快就走了。

    白赫昀后來才知道，孔安思流產傷了身子，再也不能懷孕了。

    他還見過一次穆瑾玥的父親，穆英平。

    可穆英平好像對他更感興趣，全程只問了穆瑾玥一句‘感覺怎么樣’，沒得到回應像是生氣了，找來醫生問了同樣的問題，得到對方“已經脫離危險，需要好好休息”的回復之后就擺了擺手，再也沒看穆瑾玥一眼。

    全程，都在跟他搭話，笑得很儒雅和藹。

    可是白赫昀很討厭他，覺得他笑得很假。

    穆英平最后走之前，才跟穆瑾玥說了第二句話。

    “好好跟白少爺相處，不許任性。”

    然后他就走了。

    白赫昀不明白，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這種父母？

    做媽媽的因為自己不小心流產，要自己女兒給沒出生，也不可能出生的孩子償命。

    后來，穆瑾玥的情況好轉，會跟他說話，會笑，像他父母說的那樣，乖巧又禮貌。

    但是白赫昀總覺得有哪里不太對經，看她笑的都很不舒服。

    就這么過了五年，白赫昀十一歲。

    那天，他晚上放學，再一次拒絕了喬彬去打籃球的邀請。

    彼時喬彬的娃娃臉比現在還可愛，臉圓圓的，眼睛也圓圓的，干凈又明亮。

    喬彬也知道，自己這個發小盯上了一個妹妹。

    他其實挺好奇的。

    白赫昀在學校很受女孩子歡迎，雖然他也不差，不過還是喜歡白赫昀的比較多。

    說他冷著臉，誰也不愛搭理，總是一臉不耐煩發表情很帥。

    喬彬覺得，現在的女孩子實在是太難理解了。

    不過他更難理解的是，那個拽上天的白赫昀，為什么非要認個妹妹？

    這還不算什么，最可氣的是，居然不讓他見！

    藏的太好了！

    他不知道的是，白赫昀不讓他見，不是因為想藏著，而是因為……

    “快，叫聲哥哥，”白赫昀拿著根棒棒糖，在穆瑾玥面前晃了晃，“叫聲哥哥，這個就給你。”

    穆瑾玥認真寫著作業，頭都沒抬。

    五年以來，這已經是常態了。

    有穆英平授意，白赫昀想來找穆瑾玥，輕而易舉。

    小姑娘瘦下去之后就再也沒胖起來，尖尖的下巴，眼睛很大，雖然依舊很好看，但是總有一種營養不良的感覺，弱不禁風的樣子。

    最重要的是，眼睛顏色越來越淺，很漂亮，卻很空。

    白赫昀晃了半天棒棒糖，奈何人家根本不看他，只能嘆了口氣，伸到她面前：“算了，給你吃吧。”

    穆瑾玥這才抬頭看他一眼，聲音已經隱約有后來清靈的影子，“謝謝，但是不好意思，我不喜歡吃糖。”

    又是道謝，又是道歉的，乖得不行，還很有禮貌。

    很疏離。

    白赫昀又嘆了一口氣，把糖揣進口袋里。

    他還感覺不出來什么叫疏離，但是能感覺到她不想叫自己哥哥，有些垂頭喪氣了：“你要怎么樣才叫我哥哥啊？”

    穆瑾玥放下筆，答非所問：“你該回去寫作業了。”

    這是趕人了。

    白赫昀撇撇嘴，不想走，但是架不住小姑娘直勾勾，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他站起身說：“好吧，我回去了，明天再來找你玩。”

    穆瑾玥沒說話，站起身走到房間門口，準備幫他開門。

    他擰著小眉毛，不情不愿的往前走。

    門忽然被人推開，孔安思猙獰著臉色，手里舉著把匕首，直直刺下來。

    她眼睛渾濁猩紅，像是沒了理智，嘶聲吼著：“我要你給我兒子償命！”

    匕首的尖端鋒利尖銳，在穆瑾玥淺棕色的驟縮的瞳仁里映出一個冰冷的圓點。

    她傻在原地，沒有反應，甚至連眼睛都沒閉上。

    她以為，自己要死了。

    身后忽然伸過來一只手，拽著她的胳膊，把她從深淵地獄里拽出來了。

    溫熱的鮮血濺在臉上，保姆尖叫著沖上來，身后跟著高大的保鏢，把癲狂的孔安思制住，帶走。

    穆瑾玥怔怔的看著白赫昀。

    他鎖骨下方一寸的地方，傷痕還在冒著血，染紅了白色的校服衣領，像開出了花。

    保姆驚慌失措，連忙叫了救護車。

    醫院一聽是白家的小少爺受傷了，立即聯系了白父白母，直接出動院長往這邊趕。

    外面亂得不成樣子，穆瑾玥還傻呆呆的回不過神。

    白赫昀只是被劃傷了，不算嚴重，而且他也不怕痛，平時跟人打架多了，受傷都成習慣了。

    他抬手，在衣擺擦了擦，擦干凈迸濺上的血點，然后伸向穆瑾玥的臉。

    他動作溫柔的幫她擦著眼淚，擦著鮮血，因為失血，臉色有些白，聲音卻很溫柔。

    “別哭啊，”白赫昀笑著說：“我可是只保護我妹妹的，你說吧，要不要當我妹妹？”

    他這句話，只是皮一下。

    因為小姑娘嚇壞了，睜著眼睛流眼淚，臉色刷白刷白的，本來顏色就淺的嘴唇都褪了血色，看起來怪可憐的。

    他不會安慰人，只是想緩和一下氣氛。

    結果穆瑾玥忽然抬手，抱著他的胳膊嚎起來了。

    白赫昀嚇了一跳。

    她五歲摔倒了，沒哭，在醫院治療那么久，也沒哭。

    她那道傷痕，白赫昀看到過。

    不長，但是很深，聽說差點要了她的命，可她被推出手術室之后，依舊沒哭。

    后來植皮的時候，他也沒見穆瑾玥掉過一滴眼淚。

    現在她抱著他的胳膊，像是終于抓住了什么，哭得整個瘦弱的小身子都跟著顫，因為缺氧，一邊哭還一邊翻白眼，一點都不好看。

    白赫昀卻手足無措了，拍著她的背，“你別哭啊，我……我以后不逼你叫我哥哥了還不行么。”

    他這話說完，穆瑾玥卻哭得更厲害了。

    白赫昀一直以為，穆瑾玥跟那些哭哭啼啼的小女生不一樣，現在才發現，原來她也會哭。

    哭得人腦仁疼的那種。

    不過他一點不耐煩的感覺都沒有，雖然腦仁疼，但是好像……其它的地方也跟著疼了。

    說不出來的那種，有點酸，有點悶的疼。

    白赫昀忽然靈機一動，翻著口袋，掏出剛剛那根棒棒糖，哄著她：“你別哭，我給你吃糖，不用你叫我哥哥也給你吃。”

    完全忘了剛才穆瑾玥說的，她不喜歡吃糖的話。

    穆瑾玥抽泣著，“誰要你的糖啊。”

    不要糖，那她想要什么？

    他白赫昀的妹妹，不管想要什么，他都會想辦法幫她弄到的。

    白赫昀正想問她，話還沒說出口，白家父母就趕過來了。

    連帶著一支醫療隊，和各種醫療器械。

    穆瑾玥終于松手了，搶過糖，很小聲很小聲的跟他說了一句話。

    “謝謝哥哥。”

    白赫昀愣住了。

    后來，白赫昀覺得這次受傷太值得了。

    因為他多了個妹妹。

    雖然只有賣乖的時候才叫他“哥哥”，不過他還是覺得喜滋滋的。

    因為沒有人保護她，所以他要當她哥哥，保護她。

    一直到她長大了，出落的越來越美，他才驚覺，那份保護欲，就是愛慕的初始。

    只可惜明白的太晚了。

    －－－－－－題外話－－－－－－

    突然超級想寫一個白赫昀的番外！

    其實白赫昀和傅彥真的很像，只可惜時間不對，年幼無知啊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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