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

    穆瑾玥毫不在意，又從旁邊的袋子里掏出一包，對著光一看，是番茄味的。

    她拆開，接著“咔嚓咔嚓”地嚼，揚著眉，挑釁地看向傅彥，意思很明顯。

    ——不吃那包，反正我還有。

    完全忘記了薯片是誰付的錢。

    傅彥覺得自己是應該生氣的，若是換個人這么看著他，他早就一拳頭揍過去，直接教教他人生道理。

    可是……

    她坐在臺階上，仰著頭看他，微微上挑著眉毛，眼睛里像落了星子，明亮灼灼，顧盼生輝，腮幫子還一鼓一鼓的，看起來一點都不兇，像只小奶貓。

    還是跟主人撒著嬌的那種。

    傅彥眼眸深了深，看著她不說話。

    穆瑾玥那么瞪了他一會兒，見他沒什么反應，漸漸就覺得無趣了，眨了眨睜得有點酸的眼睛，低頭咕噥道：“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病，干嘛不承認啊……”

    “承認什么啊，”傅彥抬手掐了掐眉心，語氣無奈：“我好好的干嘛要說自己有病？”

    手里的薯片一瞬間變得索然無味，穆瑾玥把它放進塑料袋里，抽了張濕巾細細擦拭手指，語調清凌凌的開口：“你對病人有偏見？”

    傅彥沒多想，只以為穆瑾玥又想嗆他，略微思索之后才謹慎的回了一句：“偏見倒沒有，但是沒病總比有病好吧。”

    穆瑾玥動作一頓，捏著濕巾的手指微微用力，多余的水分凝結成滴，順著食指滑落，晶瑩的水痕最終沒進袖口，在淺灰色的布料上暈開，留下一個深色的圓點，隱在夜色中。

    “說的也是，”她眼底晦澀的情緒全被睫毛遮著，半分不露，語調平靜無波地重復著：“沒病總比有病好。”

    傅彥聽著，微微蹙眉，總覺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

    不等他想清楚，穆瑾玥已經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我該回去了。”

    她看起來沒什么不對勁的地方，眼底一如既往，帶著淡淡的漠然清冷，像是把所有人隔絕在外。

    傅彥卻猝然想起來剛才那個鼓著腮幫子，眼含挑釁，充滿生氣的表情。

    他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兩人的對話，卻依舊摸不著頭腦。

    喜歡萬事都在掌握之中的傅彥，生平第一次有茫然的感覺，甚至還有淺淺的挫敗。

    女孩子的情緒都是這么善變的么？

    他皺著眉沒動，也沒說話，穆瑾玥瞥了眼跳臺那邊玩得正歡的人，猜想他是不想走。

    畢竟那些都是他的朋友，提前離開不太好。

    她理解地點了點頭，又道：“我自己回去就行。”

    “不行，”這回，傅彥答得很快，怕她再拒絕，又補充了一句：“我說過送你的。”

    穆瑾玥抿了抿唇，不說話了。

    傅彥拎起地上的塑料袋，把手里一直攥著的半袋放進去，問她：“還吃不吃了？”

    她沒什么胃口，而且本來也對這種零食沒興趣，便搖了搖頭。

    傅彥聽聞，系上塑料袋，左右看了看，走到旁邊，塞進呂梓滄懷里。

    “幫我帶回去。”

    呂梓滄抬手接住，看了看那兩袋拆了封的，又悄悄瞄了一眼穆瑾玥，笑得賊兮兮的，“傅少爺也吃零食了？不是說只有娘炮才會喜歡么？”

    傅彥本就心情煩躁，更是懶得跟他皮，直接一腳踹過去，語調冷冷沉沉的：“別特么廢話。”

    呂梓滄立馬乖了：“喳！”

    兩人一前一后的離開，不多時，郭振濤和李天皓走過來。

    呂梓滄兩腿伸直，大大咧咧的坐在地上，手邊還放著一袋子薯片。

    他瞥了郭振濤一眼，戲謔道：“小妹妹睡著了？”這大半夜的，也該睡了。

    郭振濤不太好意思的點了點頭，他旁邊的李天皓就活躍多了，眼珠子都快掉在薯片袋子上了。

    鬧騰了一晚上，又受了驚嚇，一點準備都沒有的從跳臺上蹦下去，自然腹中空空。

    呂梓滄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想吃？”

    李天皓“嘿嘿”地笑了兩聲，撓著后腦勺：“有點餓了。”呂梓滄和傅彥都是大方的人，平時他們也沒少蹭吃蹭喝。

    呂梓滄伸出一根手指頭搖了搖：“你要是吃了，我都保不了你。”

    “啊？”李天皓這就聽不明白了，“為啥？”

    呂梓滄問：“知道這是誰的么？”

    李天皓茫然：“不是傅哥的？”

    “是，”呂梓滄又問：“知道這是誰吃過的么？”

    李天皓：“……”他懂了！

    小妖精吃過的薯片，敢碰么？

    肯定不敢啊！

    他一臉肅穆的點了點頭，拉著郭振濤后退兩步，離塑料袋遠遠的，“我知道了。”

    呂梓滄笑：“孺子可教也。”

    一旁，郭振濤始終云里霧里，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懵懵懂懂的樣子，看起來像個迷路的羔羊一樣。

    他怎么一個字都沒聽懂？

    哦，不對，聽懂了，就是那袋子薯片，絕對不能碰！

    *

    星星繞著月盤，像黑色幕布上點綴的碎鉆，熠熠生輝。山里的溫度似乎比來的時候還要低一些，穆瑾玥蜷了蜷手指，縮進偏長的袖子里，卻依舊能感覺到領口袖口在往里面灌著風，吹得指尖冰涼。

    穆瑾玥一直垂著眼簾，沉默不語。

    過了兩分鐘，傅彥停下，沖她伸出手，掌心朝上。

    瑩瑩月光下，他掌心白皙，每一條紋路都清晰可見。

    “下山更不安全，”他問：“要不要拉著？”

    穆瑾玥淡淡的瞥了一眼，收回視線，“不用，我會小心看路。”

    樹蔭蔽月，傅彥半面被漏下的月光映得白亮，像鍍上了一層光，溫暖又圣潔，另外半張臉隱在樹蔭里，明暗分明，眼底得像是一潭深泉，沉沉的，全是濃墨的顏色。

    他緩緩收回手，動作像是放慢的動畫，一幀一幀的定格。

    穆瑾玥始終沒看他，又向前邁了一步。

    路不長，很快兩人就看到傅彥的摩托車，依舊是離開時候的樣子，漆亮的黑，滲著冷冷的光。

    傅彥坐好，沒等他說話，穆瑾玥自覺的摟上他的腰，乖巧又安靜。

    說不上來什么感覺，明明穆瑾玥看起來一切無異，偏偏傅彥有一種悶悶的感覺，像是什么東西堵在胸口，阻礙了呼吸。

    摩托車行駛，速度不太快，比來的時候還要穩。

    開到一半，穆瑾玥的手機鈴聲忽然響了。

    穆瑾玥扶著傅彥的手猛地一緊，掐在他精瘦的腰上。

    “停一下。”她急急道。

    摩托車靠著路邊停下，傅彥腳剛落地支撐，穆瑾玥一下子就松了手，下車，一言不發的拿著手機往前走。

    傅彥不明所以，正想叫她，穆瑾玥回頭，神色有點冷，路燈打下來，她淺色的瞳仁沉淀的都是冰凌，語氣也沒有絲毫起伏：“別跟著。”

    說完就轉回去，加快步伐，走出了大概三米遠，才撥了個電話。

    舉報電話。

    她啞著嗓音，面無表情的報了警，然后放下手機，給SJZT發短信。

    發過去之后她才反應過來，對方習慣早睡，這個時間，大抵是收不到回復的。

    有些疲憊的舒了一口氣，她正準備收起手機，屏幕忽然亮了。

    對方回復了。

    SJZT：【是金虹的前女友。】

    SJZT：【啊，對了，金虹你還認識么？就是那個，南高的，被你甩了之后，用失眠癥威脅你，還領了一群人去你們學校后面堵你，結果被送進去蹲局子的那個。】

    SJZT：【說到這個人，我倒是想起來另一件事了，再有三個月，他也該出來了吧？】

    穆瑾玥別的不行，記憶力倒是頂好的，她回復道：【是，三個月零一周。】

    對面沒再回話。

    穆瑾玥又等了一分鐘，手機屏幕自動暗下來，她這才把手機裝進口袋里。

    她和SJZT是純交易關系，沒必要打探人家的隱私。

    閉上眼睛，穆瑾玥腦海里慢慢勾勒出一張稚嫩乖巧的臉。

    金虹的前女友是個初三的小姑娘，白白凈凈的，眼睛很大，很干凈。

    在金虹跟她說分手的時候，小姑娘哭得眼睛又紅又腫，像個小兔子一樣，卻還是跑到穆瑾玥面前，情真意切的懇求她，別傷害金虹。

    只可惜……

    虧得她讓王姐事先把孔安思的手機卡都掰了，否則這件事情被她知道了，只怕本就受了刺激的神經，該徹底繃斷了。

    畢竟，那個女人的喜怒哀樂，生命和信仰，都被穆英平支配著……

    穆瑾玥晃了晃頭，不再多想，轉身往回走。

    她站定在傅彥身邊，開口的嗓音有點啞：“抱歉，剛才有點私事。”

    傅彥垂著眸看她，沒說話。

    山上吹來一陣風，穆瑾玥舔了舔發干的嘴唇，覺得有點冷。

    她自知理虧，剛才一下子被這件事情弄得惱火，情緒上來了，連基本的禮貌涵養都忘了，有點沒控制住，態度不好，就算傅彥生氣了，也是很正常的。

    “我——”她一開口，聲音都有點發顫。

    傅彥忽然打斷她：“山下風大，先回去。”語調很平靜，像風吹不動的山巒，沉穩有力。

    穆瑾玥點了點頭，坐上后座，雙手環著他的腰。

    少年身上的衣服薄薄的，熱氣透過布料散發出來，穆瑾玥不自覺微微向前傾了些，本能的靠近溫暖源。

    她身處陰暗，本能向陽。

    傅彥被冷言冷語的對待，說一點都不生氣是假的，不過看到她冷得抖了一下，心里有什么氣，都覺得能忍到回學校再說了。

    然后對方又像一只想取暖的小動物一樣，軟軟的貼過來……

    傅彥眸子深了深，努力繃緊嘴角。

    一路上，傅彥不敢開得太快，也不敢開得太慢。快了，怕風大，吹冷了后面的小丫頭，就算有自己在前面擋著風也依舊杞人憂天著，偏偏還樂此不疲。慢了，又怕小姑娘一直冷，奈何自己還沒有多余的外套。

    就這么糾結了一路，好不容易停在了女生寢室樓下。

    傅彥跟著下來，這才開口問道：“你心情不好？”

    在山上下來的時候，她只是情緒低沉，可從半路停車開始，她眼底就結了層霜。

    穆瑾玥睫毛顫了一下，“沒有。”

    她的謊言太蒼白，傅彥一下子就看穿了，“發生什么事了？”

    “沒什么事。”

    “穆瑾玥，”傅彥的語氣倏地重了兩分，一皺眉，眉宇間縈繞的戾氣也跟著浮現，“你什么都不跟我說，會讓我覺得你根本不需要我。”

    需要他？

    穆瑾玥一愣，大抵是剛才接到消息的那股勁兒還沒過去，腦海中第一個想到的，是孔安思和穆英平。

    孔安思需要穆英平，或者說，穆英平就是她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他這話的意思，是希望自己變成第二個孔安思，把他當成人生的全部意義？

    腦子里像是猝然點了個火把，埋藏的燃料直接把理智燒成了火海，什么都成了灰。

    她語氣冰冷，渾身繃緊，面上浮現一抹不正常的薄紅，近乎咄咄逼人：“我為什么要需要你？要依賴你？”

    傅彥怔愣，一下子就蒙了，“你……怎么了？”

    他沒正面回答，穆瑾玥以為他是默認了，冷笑一聲，眼睛里隱約可見一抹猩紅的光，譏諷笑道：“我很好，只是你，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話說完，她直接轉身往宿舍樓走。

    直到穆瑾玥推開玻璃門，傅彥才反應過來，來得急想別的，大步追上去，“穆瑾玥，你等等！”

    穆瑾玥聽到聲音，頭都沒回，直接摁了電梯。

    傅彥三步并兩步追上去，作勢要推玻璃門，門里的宿管連忙跑出來攔著。

    她一臉嚴肅：“同學，女生宿舍，男生止步。”

    傅彥抿緊了唇，唇色都發白了，又往電梯的方向看了一眼。

    電梯門剛好合上，他只能看見一雙赤紅的眸子，冰冷中翻涌著狠厲。

    傅彥的表情沉冷，宿管有點怵，但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勸，苦口婆心道：“同學，現在是晚上，你要是沖進去出了什么事情，我也負責不了啊。”

    她又說了半天，傅彥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眼看著電梯停在17樓頂層，這才收回視線，斂下眸子，直接轉身離開。

    宿管這才松了一口氣，擦了把額頭的汗。

    “還是趕緊換個工作吧，這有錢人家的少爺們，都太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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