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濃于水？

    聽到這四個字，穆英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真是笑死個人了，當初孔家知道孔安思那個女人是瘋子之后，可是沒有絲毫猶豫，根本沒顧忌血脈親情，直接跟她斷絕了關系，現(xiàn)在在這里跟他扯什么親情？

    那個瘋女人捅傷的是他的胳膊，可不是腦子！

    穆英平眼中譏誚一閃而過，說話的語氣卻依舊溫和，“孔先生說的是，只是我那女兒從小被寵壞了，說話沒輕沒重，我難免有些放心不下。”

    不是跟他比血脈么？

    他這個好幾年沒見過一面的舅舅，能比得上他這個親爹近？

    兩人又是一通商業(yè)吹捧，話說得一個比一個好聽，足足十分鐘才結結束通話。

    “這個老狐貍……”穆英平才撂下電話，臉色徒然一變，站起身，雙手掐著腰，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壓抑著怒火：“說了半天，全他媽是廢話！”

    穆瑾玥的轉(zhuǎn)變讓他摸不著頭腦，偏偏對這個女兒，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忌憚的。

    思來想去，這段時間的異樣，除了那個瘋女人把他捅傷了之外，便只剩孔家的突然來訪。他這通電話，原是想試探一下孔安青，套套他的話，問出上次他和穆瑾玥的談話內(nèi)容，誰知那老狐貍四兩撥千斤，句句說不到重點上就算了，言語間甚至還似有若無的提及穆瑾玥算是他孔家的人。

    穆英平氣得面紅耳赤，走了兩圈才冷靜下來。

    他瞇了瞇眼睛，心中驀然升起一個念頭。

    莫不是那死丫頭找到了孔家做靠山，便用不著他，也用不著孔安思了？

    這念頭才升起來，穆英平就覺得自己肯定是猜對了。

    這么多年，她死抓著自己不放，不讓他和孔安思離婚，說什么是為了那個瘋女人的病，說到底，還不是怕離婚了，她就不再是穆家的大小姐了！

    現(xiàn)在孔家有想認她的意思，就馬上倒戈，甚至都不逼著他陪那個女人過生日了！

    “說的冠冕堂皇，還不是為了自己，”他神情舒展，又坐到辦公桌前，冷笑了一聲，“你不是想要穆家大小姐的位置么？我給你留著，反正就是個虛名罷了。”

    他的東西可都是要留給自己兒子繼承的，穆瑾玥那個討債的，一分錢都別想拿到！

    *

    孔家老宅里。

    大抵是因為在家，孔安青的頭發(fā)并沒有做造型，黑色發(fā)絲微微軟塌，貼服在額前，鼻子上架了副金絲邊眼鏡，鏡片遮住了銳利的眼眸，薄唇發(fā)白，顯得整個人都溫和了不少。

    他放下手機，指尖在桌上沒有節(jié)奏的輕輕敲著。

    “王管家。”

    王管家上前，低垂眼眸：“青少爺有什么吩咐？”

    “最近有什么特別的日子么？”

    王管家想了想，搖頭：“回青少爺，最近沒有特殊的日子。”

    聽罷，孔安青皺了下眉。

    生意上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將近，那穆英平這通電話，難道是閑來無事，跟他敘舊？

    想到對方時不時把話題拐到穆瑾玥身上，孔安青又問：“再想想，是不是跟穆瑾玥有什么關聯(lián)。”

    王管家沉思片刻，驀地想起了什么：“再過幾天，好像是……”他頓住，不知道該怎么稱呼那個人，猶豫了一下才道：“是穆夫人的生日。”

    具體幾天，他也記不清了，畢竟孔安思早就跟孔家沒關系了，這次若非孔安青提起穆瑾玥，只怕管家根本想不起來這么個人。

    “孔安思的生日？”孔安青愣了一下，眉頭擰出了很深的紋路。

    半晌，他摘下眼鏡，起身，拂了拂衣擺處淺淺的褶皺，又整了整衣領，抓了一把頭發(fā)，方才像樓上走去。

    孔安青在三樓書房門口停下，敲了敲門。

    過了幾秒，屋里傳來一道低沉滄桑的聲音。

    “進來。”

    孔安青推門走進去，在桌前一米處停下，他低著頭，神態(tài)恭敬謙卑：“父親。”

    桌上放著張偌大的宣紙，一身唐裝的老人頭發(fā)花白，左手執(zhí)筆，右手背在身后，背很挺，看起來健朗又精神，他沒抬頭，揮筆寫完了最后一個字。

    從孔安青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宣紙上的四個大字，狂草豪放，落筆遒勁有力，完全不像是老人的字跡。

    ——上善若水。

    孔靖放下筆，抬了抬眼皮，眼底清明如鷹隼般凌厲，不怒自威。

    “什么事？”

    “父親，”孔安青又喚了他一聲，“剛才穆英平打來電話，似乎是想試探我上次和穆瑾玥談了什么。”

    孔靖“嗯”了一聲，示意他接著說。

    “剛才兒子問了王管家才知道，再過幾天，應該是孔安思的生日了。”孔安青道：“兒子猜測，這兩件事情或許有什么關系。”

    怎么可能沒關系？他去找穆瑾玥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人才想起來打電話問，肯定是發(fā)生了什么變故。

    孔靖眼眸一凜，深深的眼窩讓目光平添了幾分戾氣，只一個眼神，便讓人心驚膽戰(zhàn)。

    “穆瑾玥……”他嘴唇動了動，嗓音粗糲又蒼老，卻氣勢凜然：“那個女娃娃，絕非池中之物。”

    孔靖不禁想起了他最后一次見那個女孩子的場景，明明是個奶娃娃，卻敢站在椅子上，直視他的眼睛。

    他冷笑，覺得她果然沒長大，做法都滿帶孩子氣。

    然后，那個小女孩說了一句他這輩子都不要會忘記的話。

    “我們現(xiàn)在是在做交易，”那是她還稚氣未脫，看著他的眼神卻帶著看透浮沉的蒼涼：“站得高不是為了氣勢，而是要讓你明白，此時此刻，我們是平等的。”

    思緒回籠，孔靖目光落在那四個大字上：“安青。”

    孔安青上前一步，神色宛若等待接旨。

    “告訴穆瑾玥，孔安思的生日，回孔家過。”

    孔安青心下一驚，臉上卻面不改色，淡然應下。

    “還有別的事？”孔靖問。

    “沒有了。”孔安青搖頭。

    孔靖揮揮手，似乎有些疲憊，聲調(diào)也滴下來：“那下去吧。”

    孔安青后退兩步，離開的時候輕手輕腳的帶上了門。

    他一步一步下著樓梯，眼底晦暗不明。

    讓孔安思回孔家過生日，父親的意思，難道是打算把孔安思認回來？

    亦或者是……把穆瑾玥認回來？

    他晃了晃頭，不再多想，剛準備吩咐王管家通知穆瑾玥一聲，話到嘴邊，他轉(zhuǎn)念一想，閉了嘴，拿出手機開始翻日歷，準備親自給穆瑾玥打電話。

    孔安思有精神病，就算回了孔家也掀不起什么風浪，倒是穆瑾玥那個丫頭，看父親的意思，似乎是挺看重的。若是他能把穆瑾玥要過來，認了當女兒……

    孔安青心底思緒萬千，斂了斂眸，把眼底的情緒盡數(shù)收斂。

    翌日，晴空萬里，天上湛藍的一片，萬里無云，驕陽烈日當頭，照得人心情浮躁。

    剛吃完早飯，穆瑾玥的手機就響了。

    “這么早，誰找你啊？”孔安思問了一嘴。

    穆瑾玥搖頭，手機放在茶幾上，她走過去，語氣帶著些疑惑：“我也不知道。”

    她確實不知道是誰，平時會給她打電話的只有傅彥，白赫昀他們更多的是發(fā)短信，可傅彥也從不會早上給她打，多是晚上來騷擾她。

    穆瑾玥拿起手機一看，臉色倏地就沉下來了，那雙淺淺的眼眸也劃過一絲冷冽氣息。

    因為她是背對著孔安思的，所以孔安思也沒有看到她表情的變化，只見她拿著手機不懂，不由問道：“怎么不接？是騷擾電話么？”

    穆瑾玥摁了一下音量鍵，來電鈴聲停止，電話卻沒掛斷，“可能是。”她轉(zhuǎn)身，笑了笑，“不用管。”

    孔安思沒多想，正好王姐端了盤水果出來，她拿起叉子，慢條斯理的吃著。

    “媽媽，”穆瑾玥把手機裝進口袋里，“我先上去寫作業(yè)了。”

    孔安思嘴里還嚼著水果，她點頭，咽下去之后才說：“去吧。”

    穆瑾玥步伐飛快的上了樓，回到房間，鎖上門，掏出手機一看，因為太久沒有接聽，電話已經(jīng)自動掛斷了。

    她指尖動了動，回撥。

    那邊很快接起，穆瑾玥禮貌的叫了一聲人。

    “孔先生，”她解釋道：“不好意思，剛才不方便接電話，”頓了頓，她問：“您有什么事么？”

    “沒關系，”電話那邊，孔安青的聲音竟是隱隱帶著笑意，絲毫沒有不耐煩的樣子：“我確實找你有事。”

    穆瑾玥微微凝眸，等著下文。

    “再過幾天就是你媽媽的生日了，我昨天跟父親提了一嘴，父親的意思是，讓她回孔家過生日。”

    穆瑾玥一怔，瞳孔猛地收縮，握著手機的手指緊了緊，指尖因為用力，變成了淺淺的白色。

    “父親還是很惦記她的，人年紀大了，就是會更在乎親情，也會對自己曾經(jīng)的沖動而遺憾。”

    穆瑾玥沒說話，眼底沉了一片霧靄，什么都看不清。

    許是沒等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孔安青聲音低了些，“瑾玥，你應該明白，父親這句話代表了什么。”

    她當然清楚。

    可就是因為清楚，所以，心中防備更重了。

    孔靖是個……很可怕的人，他絕對不可能做虧本生意，更是個六親不認的家伙。

    他突然想把孔安思認回去，要說是因為想起來這個女兒，覺得愧疚了，想補償她，穆瑾玥一個字都不信！

    他倒不如說是突然覺得孔安思還有什么利用價值，穆瑾玥絕對會對此深信不疑。

    “我知道了，”很短的時間，穆瑾玥想了很多，然后她應了一聲，低低淺笑：“可是，孔先生，您也知道她現(xiàn)在的情況，她前幾天連穆英平都不認識了，甚至還把他捅進醫(yī)院了，若是在孔家出了什么事，就不太好了。”

    穆瑾玥覺得自己說的足夠委婉了，不過意思也表達的足夠清楚了。

    若是孔安思在孔家發(fā)病，傷了誰，捅了誰，這事兒就有意思了。

    那頭孔安青臉色頓時難看了不少。

    “穆瑾玥，”他聲音有些冷，似乎是動怒了，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言語中的怒氣竟是馬上就消了，語氣也溫和了不少：“算了，你好好想想吧。”

    他說完，徑直掛了電話。

    穆瑾玥拿下手機，通話已經(jīng)結束，界面卻還沒有馬上退出去，她眼底情緒翻涌著，直到屏幕恢復主界面，她眼眸也隨之恢復平靜。

    孔安青放棄得太快了，實在不正常。

    電光火石間，她瞳孔一顫，打開門，直接往樓下跑。

    客廳里，孔安思拿著手機，嘴角噙著抹淡笑。

    “三哥，你這話就說得有點奇怪了，”孔安思倏地皺了皺眉，似是不解：“我什么時候跟父親鬧矛盾了？”

    她歪了下頭，語氣疑惑：“父親最喜歡我了，怎么可能把握逐出家門？三哥，你是不是工作太辛苦，腦子糊涂了？”

    穆瑾玥站在樓梯口，攥緊了拳，胸口劇烈起伏著，眼底逐漸彌漫上一抹血色。

    “嗯？玥玥怎么了？”孔安思并沒看到穆瑾玥，她還在跟電話那頭的孔安青通話，“瞧你這話說的，她當然跟我一起回去了。”

    耳邊似有鳴聲響起，穆瑾玥聽不清孔安思的聲音，眼前也逐漸模糊，好像所有東西都被蒙上了一層霧氣，是血色的，朦朧又詭異。

    “玥玥？”

    有什么東西在眼前晃了晃，孔安思的聲音像是在千里之外，三重音讓她有些聽不清：“這是怎么了？怎么發(fā)上呆了？”

    穆瑾玥眨了眨眼，看清了眼前的孔安思。

    她皺著眉，很擔心的樣子：“眼睛里怎么這么多紅血絲？昨天沒睡好？”

    紅血絲？

    穆瑾玥垂眸，長長的睫毛下垂，輕顫著，在眼瞼下方投出一片暗影，遮擋了眼底的情緒，也遮住了那雙猩紅中彌漫著暴戾氣息的眼眸。

    “剛才洗了把臉，洗面奶進眼睛里了，”穆瑾玥隨口胡謅了一個理由，“媽媽，剛才……是誰的電話啊？”

    “啊，”孔安思像是信了，拉著她的手，把人拉到沙發(fā)上坐下，“是你三舅舅，說讓我回老宅過生日。”她徒然揚唇，眉眼上揚，神采奕奕：“你三舅舅可能是太忙，累傻了，居然說我被父親逐出了孔家，這怎么可能呢？我可是父親最喜歡的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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