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若敖子琰的朝房耗費了一下午，出來后，彭晏雖因為李臣的諫言得了褒獎卻還是對他氣的不行，要不是礙于宮中不得大聲咆哮，早就揍上他一拳。
那可是大楚第一人！
若敖子琰！
李臣這小子，平時看著端方知進退，今日膽子忒肥了點！
可惜李臣還沒有和他說上話，李府來接人的牛車已經(jīng)等在宮外：“你先回去，改明我再與你細說。”
話說到這個份上，彭晏再怎么心急與他商量也只能作罷，各自回家，而深夜，李臣從楚宮里出來，就直接上了李老派來接人的牛車，返回李府。
一腳將將踏進內(nèi)院，管家就迎了上來，打著傘遮去李臣頭頂?shù)娘h雨，語帶責(zé)怪的將這些時日因他積壓的怨氣一股腦的抖出：“臣公子，大人都已經(jīng)候你多日了，可叫老奴為難。”
“那莫讓叔父久等了，管家趕緊帶路吧！”
李臣拱手作請，示意身后的侍衛(wèi)低頭跟上。
管家也不避諱，面不改色的拉開房門，容屋中的男男女女暴露在青年和一眾侍衛(wèi)眼前。
幾個十二三四，還稚如童女，眼見來人，立即嚇的躲到老者身后，抱成一團，囁唔說道：“大人……我們……”
可是李老沒有說話，只是用他那條獨臂抓住其中一個姬妾，長長的指甲掐進雪白的肌膚，女子的尖叫聲大到足以掀翻整個房頂，門外李臣及他的侍衛(wèi)們將背彎的更低，耳朵一震，齊齊耷拉下來，充耳不聞，直到很久之后，屋內(nèi)響起一聲長長的喘息，他們才緩緩站直了腰身。
就算位高權(quán)重，老謀深算。
女色永遠是男人的劣根性。
眼見六十多歲的老人，明明才被廢了一條手臂，可是這一二十日下來卻不間斷的接收了下面屬國諸侯孝敬的藤妾，女姬，達數(shù)十之眾。
此時李老累的如條死魚，那雞皮的胸口，如風(fēng)箱鼓動，翻著白白的肚皮躺在榻中。
管家默默上前，替他拉上一張熊皮，將他裹緊，又命人往銅爐里添著新柴，以免風(fēng)邪入體，才對那床上還在瑟瑟發(fā)抖的小夫人說道：“各位新夫人，可以回房歇息了！”
“是是是，管家……”
幾位姬妾慌慌張張的在一眾來人的目光下，闔上衣襟，系上腰帶，然后一溜的披散著散亂的黑發(fā)，如幾尾泥鰍，快速鉆出屋子，消失在院外。
良久，李老才在管家的幫助下攏上衣襟，喝了口龜湯，緩過神來，抬手示意李臣：“進來吧！”
青年脫下披風(fēng)，交到身后侍衛(wèi)手中，才躬身走進熏滿艾草香的內(nèi)堂，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底，對著榻上抱緊一身黑熊皮的老者叩了三個響頭說道：“李臣見過叔父，這五年叔父的身子可還健朗？”
“手臂都斷了一條，如何健朗？”
李老半低垂著目光，半似老態(tài)龍鐘的道：“你再不回來，我這一條腿怕是也要踩進墳?zāi)估锪恕！?br />
侍女端上熱湯，布巾，聽到這冷冷的一句明里暗里的問罪，拿著布巾的手一抖，落在李老那條斷了的右臂的手勁不禁重了兩分，只見老人直接一腳將侍女踢到在地，面目猙獰：“廢物，是還要老夫疼死一遍嗎！”
“大人饒命！”
侍女立即跪地求饒。
李臣也不求情，眼觀鼻，鼻觀心的跪在地上。
李老卻眉梢一挑，猛地轉(zhuǎn)過頭去，對著兩旁的下人大聲呵斥：“若是再有下次，你們就陪她一起去死好了。”
所有伺候的人都誠惶誠恐的跪了下去，昏暗的燈火搖曳中，侍女緊緊的咬住牙關(guān)，哭泣叫喊中被人拖了出去，管家才輕拍著李老的胸口請他息怒。
李臣也開口道：“李臣無用，悔不當(dāng)初沒有提前得知國中亂局，才讓叔父為我李氏一門受苦了。”
“哼。”
李老握著帕子小心的擦拭著他那條斷臂，眼神黑洞洞的，發(fā)出一聲冷哼：“總算這家里有人說了一句人話。”
“父親將李臣托付于叔父，叔父這二十年來更是悉心栽培，李臣無以為報，若是一早得知消息，必然上拼了性命也要沖進城中，護在叔父身邊！”李臣伏地誠懇說道。
“這些發(fā)生的事情就不說了，叔父知道，這些日子你在城外也是心系家中的。”
知道他嘴里沒有半句實話，李老裹緊了身上的熊皮，半拉起跪在地上的青年道：“天冷了，席上說話吧，否則你再有個什么差池，我李氏就真無人了。”
“多謝叔父……”
李臣深拜到底，一副含淚的感激涕零狀，跪坐在地上鋪著的虎皮地毯。
“說說今日楚公為何單獨留了你們還賜了一雙玉璧吧。”免了拐彎抹角，李老開門見山。
此言一出，李臣跪在席中，即知這城內(nèi)城外什么都逃不過他這位叔父的耳目，此時不過例行問話而矣，于是拱手回道：“叔父明察，楚公是要收編我申息二師。”
李老倚在榻中，聞言卻翹著腿拍手興嘆道：“令尹最大的本事就是教出個好兒子啊！”
“我們這么多家，包括大王，就是沒有一個好兒子……”
嘆完，他又自顧盤算：“他這是想把你們都收編了，既壯大了他自己，又防范了孫侯。就算孫侯得了消息敢?guī)П卦迹心銈兩晗⒍俏挥谕鸪侵畟?cè)，必會對他形成掣肘，在他出兵之后，能夠立即掌控宛城局勢，防范中原入侵，而到時他以逸待勞，只怕孫侯有去無回啊。”
“到時候?qū)O家就連最后一息香火怕是也要保不住。”
“慘啊……”
說到這里，李老那枯老的面容露出幾絲真心的悲傷，倚在熊皮銅靠里，久久不語，然后突然調(diào)轉(zhuǎn)了枯寂的目光對上室中的青年，似乎透過他在看另一個自己。
昔日的少年已經(jīng)長大，曾經(jīng)陰柔的氣質(zhì)也在多年的歷練下變得闊朗起來，望著青年老人的目光也漸漸堅定起來：“說吧！”
“你們是怎么回答的。”
“我說我聽朝廷的，彭縣尹表示愿意接收收編。”
“哼，朝廷！”
李老依在熊皮里，突然捧腹發(fā)笑：“哈哈……你聽哪個朝廷？現(xiàn)在還有哪個朝廷可聽……你這是想找死還要拉上我們?nèi)澹俊?br />
笑到最后，李老的笑容全無，只剩一臉厲色：“別以為你那些肚子里藏著的齷蹉心思，他人看不穿！”
“哼，藏是藏不住的！”
李臣卻說：“李臣只覺初來乍到，又未曾回府稟過叔父，才如此對答楚公。在臣心目中，叔父說朝廷是誰的就是誰的，李臣此生只聽叔父的。”
聽到這一句回答。
李老冷哼一聲，才重新倚回榻上的軟靠，半瞇著眼睛警告道：“別在這種時候給家族惹事就是你對家族最大的回報。”
“諾。”
李臣跪在白虎皮上應(yīng)聲。
良久又惋惜的開口：“只可惜侄兒這趟回來，沒能為幾個哥哥添上助翼，也未曾為家族爭得半點功勞，空手而歸不說，更令叔父身受他人所制，實在無顏面對叔父。”
此言一出，李老看著帶兵連日趕來卻終究晚了一步的李臣才終于發(fā)出一嘆：“是啊！……你一步慢，則步步慢！”
“兒子卻不這樣認為，只要父親平安，就是我李氏最大的福氣。”
李驪不知何時得了消息，悄然摸了進來，聽到李老發(fā)出此言，跪在他的腳邊按捏著老人的腿骨溫言勸道。
李臣卻調(diào)轉(zhuǎn)眼珠看了一眼說話的李驪，低頭道：“大哥說的是。”
可是李臣李驪的話卻并沒有換來老人的幾分和顏悅色：“什么福氣都比不上全手全腳，你們幾個兄弟有出息！”
李驪和李臣立即磕頭應(yīng)是。
“父親教訓(xùn)的是！”
“叔父教訓(xùn)的是！”
李老也不說話，只是裹著張黑熊皮，拉長著個老臉，良久來回摸著他那條斷臂也不說話。
李臣卻再度開口：“那敢問叔父，今日之事，我可是因此得罪了楚公？”
“什么，你得罪了楚公？！”
李驪沒有聽到前半段的談話，可是一句“得罪楚公”立即嚇得他魂不附體，卻收到李老一個冷眼。
李驪心里不舒服，面上卻閉了嘴。
李老看著李臣：“這事你自己怎么打算的？”
“回叔父，侄兒回來的路上，一直有聽人傳說什么這城中將有一場大禍，可是真的？”李臣沒有回答，反而問道。
李驪聞言不悅。
李臣作為家族私生子，剛剛那一番話，已經(jīng)僭越了，自然應(yīng)該去敲打他。
當(dāng)即斥道：“我說你剛回來，切不可將那些道聽途說當(dāng)真！越椒已死，內(nèi)外已平，不日后殿下登基，楚公攝政，我大楚之內(nèi)再無亂事。”
李老卻揮手打斷：“都是自家兄弟，說話客氣點，才像一家子！”
“否則外人還以為你們是若敖氏那般兄弟仇人。”
“凡事好好商量！”
堂兄弟再度應(yīng)是。
過了許久，李臣又看了一眼老人，跪在地上躬身說道：“剛才大哥說李臣這一路所聽都是子虛烏有之事，但是李臣倒是覺得這些謠言中未必沒有幾分真意。”
“那何為真，何為假？”
李老興起了考究他的心思反問回去。
“傳言城中山鬼瘧邪肆虐，何嘗不是人心在作亂。”李臣鎮(zhèn)定自若答道。
“哈哈哈……”
李老卻拍手大笑：“依老夫所見，這世上哪有那么多山鬼！他們跟那狗屁天神根本就是一窩生的親兄弟。當(dāng)天神想要世人熱情的投入他的懷抱，世人卻將他遠遠推開，于是那些個高高供在神祠廟堂里的天神就不高興了，派了他的兄弟山鬼去給那些不聽話的世人來點教訓(xùn)。”
李臣接著道：“鬼神不是萬能的，而謊言無所不能。”
“能讓凡人重回天神的懷抱。”
“哈哈哈……”
李驪被二人的一通話說的云里霧里，摸不著頭腦，什么親兄弟？什么謊言？什么重回天神的懷抱？
什么個亂七八糟……
打什么啞謎呢！
“那你說這件事情究竟誰得利？”
“看上去這件事情有三方獲利，大祭司，楚公，還有我們。”
“什么叫看上去三方獲利，殊不知此事就是父親一手策劃的。”李驪自鳴得意的搶答：“你聽到的那些，有一多半都是父親放出去的風(fēng)聲。”
“為了混淆視聽。”
“來日，我們還有大動作，而這正是父親費盡心機召你回來的用意。”
李老雖不滿李驪的提前透露，但是面上還是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絲自得。
有了李驪的這番解說，李臣雖然心中還是有些疑惑，卻很快應(yīng)到：“是，多謝大哥提點！”
通過最近的這幾件事，李老幾經(jīng)試探，已經(jīng)完全確定若敖子琰那曖昧不明的心意，所以他的信心和勇氣也逐步在增強，姿態(tài)也漸漸變得強硬。接下來，他需要的只是一個適當(dāng)?shù)臅r機，能名正言順地替若敖子琰瓦解羋凰最后一點的政治聲望，徹底地結(jié)束她還沒有開始的天子生涯的突破口。
“好了，稍后我會吩咐幾件事給你去做，你們幾個兄弟一定要齊心勠力做好這一件大事，于你們一生的政治生涯都有益。”李老嘴角噙著一絲難明的笑意，然后他緩緩抬起那條已經(jīng)斷了的右臂，目光里的恨流露的是那么分明，笑又是那么扭曲，既痛苦非常又隱隱興奮：“就當(dāng)老夫以此臂祝你們一臂之力。”
“是，父親。”
“是，多謝叔父。”
而接下來郢都城內(nèi)的局勢也誠如李驪解說的開始上演一幕幕光怪陸離的政治戲碼，而李臣也被李老吩咐，充當(dāng)了其中一二角色，籍由楚公留任觀察的期間，在宮中行走，他暗中負責(zé)買通和宮的宮人，重金獲取各種有利用價值的消息。
重賞之下，他們等的時機很快來了。
因為楚穆王這一年的各種內(nèi)外問題，早已千瘡百孔的楚國最終釀成了就連無所不能的若敖子琰也日益無法控制和收場的惡疫局面，每天加諸在每一個楚人頭上“染病和死人數(shù)字”，都在絞殺每一個貴族和平民脆弱的神經(jīng)。
祭祀之事只能出自天子的規(guī)定，在此時已經(jīng)無法約束楚人急于求祝于那些平日里不受重視的巫覡的一顆恐懼的心，而一件原本微不足道到甚至永不為人知的小小事件，卻被人無限放大，最后在郢都掀起了一場可怕的風(fēng)暴，后來直接導(dǎo)致了新君的廢立事件。
這也許才是李老，或者他背后一直站著的人，一直在醞釀的真正政治陰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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