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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正文 第656章 田月桑時(四)

作者/雁九 看小說文學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土地兼并是封建經濟發展的必然結果。沈瑞前世讀史再清楚不過,封建社會從沒有哪朝哪代能真正遏制住土地兼并。

    當初壽哥自遼東開始清丈田畝,又清查了宗室、外戚、勛貴侵占官田民田、欺隱地稅事,進而推行至地方上清查屯田等,沈瑞并沒有持百分百的支持態度。

    只是如今輪到他主政一方,登州這本就多山少田的地方,實是到了不查不行的地步。

    糧食就是生命線,只要田在魏員外這樣的大戶手中,就等于卡住了登州的脖子。便是登州開海了有了錢,也保不齊有如這兩年這般天下都鬧糧荒,無處買糧的情況。

    另有一樁,也是沈瑞沒到山東實地探查便不可能知道的那就是山東之地畝制極為混亂。

    明代官方規定五尺為一步,二百四十步為一畝,山東各地不僅丈量土地的弓尺千差萬別,就連單位畝步弓數也不相同,別說此縣的一畝與彼縣的一畝面積根本不一樣,就連同一州縣里的也可能相去甚遠。

    這并不是山東一家兩家望族大戶蓄意為之,而是歷史原因造成。

    早在北魏賈思勰所著齊民要術中就稱齊地一大畝相當于其他地區的兩畝有余。

    而北宋末年的方田均稅法進行折畝,以及明初的移民墾荒導致的大小畝并存情況,又加劇了畝制的混亂,使之漸成頑疾。

    沈瑞不是改革的急先鋒,但若他想調動登州百姓種糧的積極性、想讓登州市面上有更多的糧食流動、想進一步推廣良種良方種植,必然是要解決這些土地根本問題的。

    登州,還算是好清革土地問題的,因為這地界并沒有什么成氣候的大家族。

    只一個叢家算得官宦之家,不說叢蘭與沈瑞的交情,單說叢蘭如今正是被皇上信重,派至延綏清理屯田,他家人便擁護清丈田畝還來不及,又怎敢拖后腿!

    至于魏員外這樣的貨色,實在算不得什么。

    如今這廝正撞到槍口上來,還妄圖蹦跶蹦跶,沈瑞收拾了他也不過是順順手的事兒。

    沈瑞是不在意了,但旁人卻沒這樣硬的后臺背景,卻是怕的。

    那邊會都散了,丁同知仍有些魂不守舍的,顛顛跟在沈瑞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這個,這個,大人吶……魏春來,到底是攀上一門貴親吶。”進了知府宅邸書房,丁同知仍是一臉忐忑,見左右沒外人,才低聲道:“大人當料到,這魏春來的地,還指不上有多少是張布政使的呢。”

    還不知道多少是打著布政使的幌子買的呢。沈瑞心下腹誹,面上一攤手,道:“他既沒寫在契上,咱們自是不知道的。也斷不會認。”

    丁同知只剩下抽涼氣的份兒,半晌苦勸道:“大人您到底初來山東,還是留一線人情的好。”

    他心道這小知府還是年輕氣盛,你裝不知道就完事兒了?就算張吉捏鼻子認了,將來難道不會給你小鞋穿?

    那是右布政使吶,想給個知府找麻煩不是太容易了么!

    他之前覺得跟個年輕有為后臺硬的上司簡直是三生有幸祖墳冒青煙。

    看著小知府銳意進取,他一顆官場老油條的心也活絡了起來。

    五品是個坎兒啊,多少人到此就封頂再難進一步了,他若是好好跟著這小知府干,沒準兒一步就把這個坎兒跨過去了,從此海闊天空了呢!

    可沒想到,這祖墳冒的是黑煙要焦糊焦糊了啊。

    這要是布政使司衙門一雙小鞋丟過來,難道就知府一個人穿嗎?他也一樣跑不了啊。知府到底還有個好老丈人,他沒有啊!

    他一時想得太多,想得太長遠,便著急起來,只覺得滿嘴火泡都要拱起來了。

    沈瑞卻老神在在,擺手道:“丁大人放心,本府有分寸的。明日丁大人只管出個手續,著姜師爺、大于師爺帶人去清查魏家等幾家的田產便是。”

    “大人三思啊……便是要查,是不是也緩上一緩?您也聽著了,那魏春來已寫信去了布政使司,且等上十天半個月,也不耽擱什么,也免得若有動靜,措手不及。丁同知苦口婆心勸道。

    說的倒也中肯,也確實良言。

    只不過沈瑞像是鐵了心了,笑道:“無礙。丁大人你出了手續后,這城里的事兒還要你繼續辛苦。”

    丁同知暗嘆了口氣,見沈瑞轉移話題到城市建設,也不好多說了,連忙笑道:“這是下官分內之事。”

    他似乎猶豫了一下,頓了頓方問道,“牢里那些人,即日便要提到水寨修船塢海港嗎?”

    那一日潑皮閑漢抓了不下百號人,論起來俱都是慣犯,平時也是橫行鄉里的,不說無惡不作吧,也是沒少禍害百姓。

    整頓地方治安問題也早早就在沈瑞的日程表上了,只不過現在抓糧食是第一位的。

    不想這幫家伙竟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拿了錢就敢和官府作對,比造反也就差一口氣兒的事,這已經不是簡單修理修理就可以的了。

    沈瑞才不會把他們丟黑牢里白養著他們窩窩頭不是糧食啊?!登州的糧食可不是能這么浪費的。

    這城里城外的,到處都需要建設,把這樣的壯勞力丟黑牢里慢慢餓瘦簡直是資源上的極大浪費啊!

    勞改才是優秀答案!勞改,統統都滾去勞動改造,哪兒累放哪兒去!

    所以當時沈瑞就已經下達指令要這些人去挖沙子修海港修船塢。

    這些人都是地痞流氓潑皮無賴,可不是那些那沒爹沒娘沒家的乞丐。他們基本上都有家人,還絕大部分很有些家底兒,家人也都是靠著他們在外面橫行霸道收保護費吃香的喝辣的。

    他們中很多人也是牢中常客了,許多關系熟稔,只要送錢進來,便是在牢里也照樣肥雞大鴨子吃著。

    所以這次他們前腳入獄,后腳不少家人已是熟練的打點牢頭獄卒了。

    然后就聽到了這次事兒大了,要派他們干苦力去。

    家人慌了手腳,開始往上頭送禮,卻多少銀子都沒砸開府衙幾位大人的門,不由越發慌了。

    丁同知原也是名聲在外的,尋常送了重禮給他,他都笑納,打架斗毆的,只要不犯人命,他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絕不得罪人。

    但這次,丁同知的門也關得嚴實。

    他們哪里知道,丁同知看著白花花的銀子不能揣兜里早是心癢難耐了。

    奈何這群人出來就是和知府大人對著干,丁同知先前一門心思跟著新知府,自然不會搭理這些潑皮家人。

    可是現在,現在小知府跑出來清丈……誰知道小知府能頂多久呢,布政使若是怪罪下來,小知府做不下去了還能憑著老丈人拍拍屁股高升了,他怎么辦?

    他吶,想挪個地方找門路,都不知道要多少銀子打點,還是趁現在多摟點兒銀子回來吧。

    “下官是想著,陳師爺那邊說要拓路、清河淤,另要多建些街鋪多設車行,這諸般事,雖是大人慈心,要給城里青壯個做工領糧的機會,但那挖溝打地基都是苦差事,是不是,先讓牢里那些人做了?輕省些的再留給良善百姓?”丁同知一副全然為府城建設著想的模樣。

    挖沙子修海港修船塢,那可真是一等一的苦差事,不說把人活活累死吧,也夠脫層皮的。但若是換到城內的活計,再怎么著也累的有限。這樣方好向那些潑皮頭子家里榨油水出來。

    沈瑞早在回府衙盥洗更衣時,就聽張成林簡單匯報了近來的事情。

    他根本用不著刻意盯著丁同知、林通判,如韓家那樣的耳報神多得是。知府、同知、通判又都在府衙后身的官宅里住著,便是仆從之間也多有交頭接耳。

    而且丁同知這貪財性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早在陸家同其打交道之初便有深刻體會了。

    不過這人雖是貪財卻不糊涂,很有幾分才干,更是知分寸、懂站隊,不然不會早早投靠了沈瑞。

    最重要的是,他還是有底線的,不會為著銀子就昧著良心做坑害百姓的事。沈瑞便也沒有什么不能容他的。

    沈瑞笑了笑:“這事兒就全權托給丁大人了,你多受累。”

    丁同知忙連稱不辛苦,又贊沈瑞體恤百姓云云,好一陣子歌功頌德。

    沈瑞掛著和藹的笑容耐心等他夸完,才道:“不過,海邊兒的活計也一樣繁重,總要有人打個底兒下來。”

    丁同知笑瞇了眼,正當如此,太容易辦的事兒總是沒人領情的,就該讓他們吃足了苦頭,再來求時,勉為其難答應下來,銀子翻倍不說,這才能讓人感恩戴德。

    小知府深諳此道,也是我輩中人啊。

    丁同知立時頌詞如潮,夸了好一陣子不帶重樣的,心下卻想得多榨些油水出來,知府這邊也得孝敬了。

    少一時,只見姜師爺等沈瑞的幕僚團隊已到了外面,丁同知知情識趣,便忙告辭去了。

    待他人出了院子,陳師爺這才向沈瑞苦笑一聲,低低道:“這丁大人……旁的都還好,只是這喜黃白之物的性子……”

    “哪個是嫌銀子咬手的?”沈瑞說笑著,又親自遞了茶盞與陳師爺,道:“這些日子有勞先生了。”

    陳師爺忙雙手接過,謝了沈瑞。因著登州是陸家大本營,驛路網也是鋪得最密最好的地方,幾乎每日都有消息從府衙悄然送出到沈瑞手上,陳師爺這邊也就沒什么可匯報的。

    姜師爺、大小于師爺進來互相見禮,坐下飲茶,待張成林、田順及陸十六郎等諸心腹人都齊了,這才一同商議起登州的下一步建設。

    “清丈土地,擬個章程,分成幾批。魏家、趙家、陸家、韓家這四家先來。尤其是韓家,去打個招呼。”沈瑞這邊說完,看向陸十六郎。

    陸十六郎應了一聲,又道:“韓家那邊都是懂的,必會全力配合大人這邊。”

    陸家本錢大多投在海船上,余下主要還是商鋪,登州所謂的良田比起松江來差得遠了,陸家人真有點兒看不上,買的地并不多。

    當然,就算是不多,隱匿、良田記作劣田的事兒也不會沒有。沈瑞之前定下擬清丈田畝時,自然也告之了陸家。

    陸七老爺卻表示不會處理那些田產,只留給沈瑞發落,受罰丟面子陸家都認連世交、姻親、心腹家的田都不放過,方顯得沈大人公正無私。

    雖說山東陸家是靠著沈瑞才更上一層樓的,但陸七老爺能做到這個份兒上,沈瑞還是領情的。

    至于韓家,他們這支原是太祖時自山西遷來的,幾經災荒戰亂,韓家族人也不多了。

    成化年間韓大老爺的曾祖父發了筆橫財,曾回過山西老家尋根,只是已找不到當初族人,因著手中有錢,略一運作,便與當地最大的一支韓姓家族連了宗。

    這韓姓家族子弟中倒頗有幾個讀書好的,幾代下來,也出了過二三進士,七八舉人。

    如今山東布政使司右參議韓逵就出自這個家族,年紀比韓大老爺大不了幾歲,但論輩分,則是韓大老爺的叔父。

    自韓逵來了山東,韓家便是孝敬不斷,坐實了這親戚。

    只是韓家不如魏家那般招搖,又是做酒樓的,進門都是客,便與各家關系都不錯,沒有什么仗勢欺人的。

    若說仗勢,也不過是登州府再沒有敢在他們酒樓賒賬不還罷了。

    之所以要同樣先清丈韓家的,也是因著他家有布政使司的關系。

    只要魏家、韓家都被清查了,不說登州府,至少蓬萊縣再無能仗勢梗脖子的家族了,清丈田畝也就能順利推行下去了。

    不過既然韓家早早投誠,又賣力的遞送各家消息,沈瑞便也先與他們招呼一聲。

    實際上韓家也不會損失太大,他家雖是登州的老戶了,但買的地也不多。

    他家除了主要經營酒樓外,也是養船,只不過不是陸家那樣的海貿商船,而是養的二十多條大小漁船,海貨也是極大一筆進項。

    聽陸十六郎如是說,沈瑞點頭道:“他家是好的。你也去告訴他們,各地八仙車行驛站客棧,還得他們多幫襯。”

    這便是同意韓家入股八仙客棧,甚至要與韓家共建客棧了,待登州開埠,必將有大批客商云集,客棧也必然日進斗金。

    且八仙車行又是什么背景?這樣的好事兒韓家求都求不來的。

    陸十六郎笑道:“那俺可要緩緩說出來,別叫韓家老太爺歡喜得厥過去。”

    眾人一時都笑了起來。

    沈瑞笑道:“你且緩緩說,別真嚇著老人家,日后,漁獲這塊,怕是還要韓家出力呢。”

    陸十六郎一怔,隨后佯作嘆氣道:“大人如此關照便是我家都嫉妒了。”

    “這可真是得了便宜賣乖。”田順因跟陸十六郎熟了,開起玩笑來是半點兒忌諱也無,什么都敢說,因拍著他肩膀打趣道:“若這般說,漁船歸你們家,商船歸他們家,你可樂意?”

    陸十六郎便忙作出作揖求饒的樣子,又惹得眾人哄笑不止。

    山東海產頗豐,漁課不少,登州便是需繳納海魚八千斤、蛤粉五十七斤四兩、昆布六斤十四兩四錢、海漂硝二斤、雜翎八萬九千二百九十八根。

    漁課按所征之物可分為本色和折色兩類,客體原是征收魚油、魚鰾、翎毛,后來便視官府的需要改折其他實物征收,多為金銀鈔,弘治年間兩稅賦稅中就征收魚課米,并將其劃歸在秋糧項下。

    這二年山東災荒,漁課是部分減免,如海魚,原是要折成金銀繳稅的,現下全免,算是讓百姓果腹。而昆布、海漂硝這類藥材,還是要如數上繳的。

    沈瑞原就翻看過一些前人的雜記、游記,來了登州后,又看過從前的府志、縣志,曉得海產豐富,不乏名貴品種。鮑魚海參不必提了,宋人龐元英文昌雜錄還提到了嘉騏魚,便是真鯛了。

    相對于開發登州農業,沈瑞對于開發登州漁業的信心更足。

    科學捕撈之外,他還希望能做到科學養殖。

    海魚不好運輸,總可豐富百姓餐桌,除了高端的海參鮑魚瑤柱可制成干貨運輸出去的,低端的海帶海藻也同樣可以干制,更有蝦皮、蜆子干……海洋就是登州最大的寶藏啊。

    當然,有好的產品,也要能運得出去才行。

    多山的登州還面臨著一個難題,便是陸路運輸。

    便是開海,有些物資也要東西運得進來、運得出去才行。

    要想富,先修路。實在是至理名言。

    “……春耕時節,不宜抽調太多勞力徭役,但是想要盡快開海,這陸運也一定要跟上,既有災民需要賑濟,還當以工代賑,將驛路和主要干道修上一修。”

    登州受災情況雖沒濟南府嚴重,卻也不是沒有災民了,亦不是沒有流民逃難到此地,加上有魏員外這種人從中攪合謀利,沒有田地可依靠的城中底層百姓也過著苦日子。

    無論是城內建設,還是城外修路,只要官府管飯,無論流民還是百姓定是一百個樂意的。

    沈瑞看著陳師爺在簡單的地圖上比劃著,同大小于師爺商量著規劃路線,心下嘆氣,這地圖,也得再畫詳細些。

    修路總要勘測,到時候讓人順帶繪制地圖、地形圖。登州各州縣村鎮分布、農業種植分布、路型路況種種他都想知道。

    購糧風波之后,府城各大戶便都盯著府衙和魏家等幾家,靜待后續。

    知府回衙后,魏員外等人找上門去,又灰頭土臉的出來,各家都是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很快“查隱田”的風聲迅速吹遍全城。

    當天魏家多次快馬送信出城,各家也是一清二楚,因此許多人家還保持著觀望態度天塌了有大個兒的頂著,魏家田最多,后臺最硬,且看他家應對。

    當然也不乏未雨綢繆者,或先一步料理自家產業,或請托關系。

    而其中跪的最快,跪得罪狠,最出人意料的,卻是秦家。

    據說那日秦三爺回家沒多久,便有他受了家法的消息傳出來,聽說還被打得頗重,甚至到下不了床的程度。

    有人聞訊試探性的攜禮上門看望,卻根本沒見著秦三本人。

    秦二出面接待,話說得滴水不漏,只說三弟染了重病,怕過了病氣給人,不便見客。

    稍晚些時候,秦家各鋪子里的管事被撤換了一大批,從側面上證實了秦三在秦家的失勢。

    入夜之后,秦家又有幾乘小轎悄沒聲的出來,分往不同方向去了。

    翌日一早,已經許久不曾走出家門的秦老太爺,由家丁們抬著,親自到了府衙,求見知府大人。

    知府沈大人不枉他惜老憐貧的名聲,頗給面子,并沒有將其拒之門外。

    府衙后堂,秦老太爺聲淚俱下,痛陳兒子不孝,自己管教不嚴,致使鑄成大錯,將悔過之意表演得淋漓盡致。

    他表示已經請了家法打了兒子三十杖,不會再讓那混蛋出來做事了,只要秦家糧鋪一解封,便會低價供應百姓糧米,以穩定登州米市,讓百姓安心。

    此外秦家愿捐出家中半數糧米,支持知府大人建朱子社倉,余下糧米也愿聽憑官府和買。

    沈知府文質彬彬,始終掛著溫和的笑容,是極有親和力的,開口也是和和氣氣的,并不像那些居高位的官老爺們那般開口便是訓斥。

    可這笑瞇瞇的沈大人說的卻是:“到底是商界老前輩,老人家這筆賬算得精妙已極,想來老人家對大明律也是有所了解,故此才這般處置么?”

    他的話語中多少還帶了幾分調侃意味,那邊陳師爺語氣里全是冰寒。

    陳師爺早就在肚里暗罵秦老太爺老狐貍了,見沈瑞一個眼風掃過來,當下便立時接棒,冷冷道:“依大明律,凡客商匿稅不納課者,笞五十,物貨一半入官。于官物內以十分為率,三分付告人充賞。”

    秦老太爺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尷尬的咂咂嘴,話在肚子里轉了兩圈,才做出虛弱無力的樣子道:“小老兒一直也沒讀過什么書,就認得賬簿上那幾個字,睜眼瞎一樣,也不懂律法,還請大人看在小老兒上了年紀的份上……”

    說著進一步哭了起來,道:“大人吶,小老兒已是一只腳踏進棺材的人了,實不知家里那畜生在外惹得這樣大禍,都是小老兒錯,沒管好家里……俺秦家素來本分,還請大人手下超生吶……”

    他的聲音漸漸小下去,眼睛又往放在沈瑞手邊兒的禮單子瞟。他可是遞拜帖進來的時候就奉上禮單子的。

    陳師爺無動于衷,繼續背大明律道:“……朋謀結黨、倚勢用強、掯勒客商、挾制官吏、攪擾商稅者,杖罪以下,本處枷號二個月,發落徒罪以上,及再犯杖罪者免其枷號,并發附近衛分充軍……”

    秦老太爺這回是哭都哭不出來了,口中也不說那些虛的客套話了,就只可憐巴巴看著沈瑞。

    沈瑞對秦家也沒趕盡殺絕的意思,還指著立秦家這牌坊來招安其他家族呢。

    秦家手里的田地也著實不少,韓家那邊的也遞話來求情,表示秦二是一心向著府衙這邊的。

    聽韓家人描述,秦二也是個極有能力的人,對于人才,沈瑞是不會嫌多的。

    不過秦家若是想輕飄飄過去了,那也是做夢。

    沈瑞輕嘆一聲,道了句:“可憐天下父母心。”

    一句話說得秦老太爺再次老淚縱橫。

    “本府十分理解老人家的心情。”沈瑞緩緩道,“本府牧守一方,秦家子孫不犯國法,作為登州子民,府衙必庇佑之。”

    秦老太爺一僵,白哭了,知府這話等于沒說,就看給秦三定個什么罪了。

    心里不免又罵了千八百遍魏春來不是東西,拖著秦家下水在父母眼里,孩子永遠是好的,錯兒都是別人家孩子犯的,自家都是被別人家的孩子帶累的。

    秦老太爺咬咬牙道:“秦家糧米,只留下家中口糧,余下全憑大人取用。聽聞府衙有意修繕城中道路,這是大善事,秦家愿捐銀兩千……不,三千兩。”

    登州到底不比京里,更比不得江南富庶之地動輒銀子萬兩十萬兩的,像秦家這樣一個縣城里的大戶人家,就算有個三五代的積累,攢下十萬家資都算是極會過日子,能拿出三千兩委實不少了。

    更何況,還有家中糧食。

    沈瑞笑道:“老人家造福鄉梓,此大善也。本府必將在積善堂重重記上一筆,以讓后世子孫都不忘老人家此善舉。”

    秦老太爺剛說了句不敢當,還沒松口氣。

    就聽得知府大人道:“清丈田畝,乃是皇上親定的國策,現如今邊鎮都在清查屯田,皇親國戚的莊田也被篩過了一遍。咱們登州,還要老人家這樣忠君愛國、慈善仁義者作個表率才好。”

    秦老太爺被噎個窩脖,好險沒背過氣去。

    荒年糧食自然是命根子,更重要的,是種糧食的土地。糧食總有吃完賣完的一天,沒了土地,來年的糧食從哪里來?

    秦老太爺不是沒聽過清丈田畝的風聲,寧可割一大塊肉下來,卻仍咬死了不提土地,還希望沈瑞只是要收拾魏家,其他人家只要乖乖的,或能躲過此劫。

    可惜了,知府大人豈會放過一個人。

    他滿嘴黃連似的苦,又能說什么?知府大人這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人家皇親國戚的莊田都過篩了,邊鎮軍備屯田都查了,你秦家多啥?!憑啥不查你?

    何況又說皇上親口定的國策,扣下來恁大個忠君愛國的帽子,別說不執行,就是不先沖上去,都可能被說是無視皇命抗旨不遵啥的吧?!

    秦老太爺真想翻個白眼昏死過去,先拖過這一時回去商量商量再說。

    又暗恨昨兒拜訪陸家時,陸家讓他做足姿態來求知府,知府寬仁大度必會饒了秦家,只誅首惡魏家。這他要是今兒不來,不是啥事兒都沒有了嗎?他不依舊能裝傻了嗎?!

    可是世上沒有后悔藥。

    而且,陳師爺那邊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又開始說些大明律,秦老太爺雖然是埋怨陸家,可也心明鏡兒似的,他若是不來,秦三固然沒好下場,秦家也一樣要被扒層皮下去。

    可都說“破家知府,滅門知縣”吶。

    到底是多少年的當家人了,秦老太爺思量一番,咬咬牙,道:“多謝知府大人抬舉秦家,秦家……愿效犬馬之勞。”

    沈瑞臉上的笑容越發溫和,“老人家言重了,老人家德高望重,日后登州府還有許多事要請老人家牽頭呢。”

    秦老太爺勉強擠出個笑來,笑得比哭還難看。

    告辭從府衙出來后,秦老太爺便閉門不出,再也不見外客,甚至原本牢牢抓在手里的秦家總賬也撒了手。

    至此秦家的掌舵人徹底變成了庶子秦二。

    秦二倒是乖覺,秦家的幾個糧鋪一解封,便全部開業,糧價只比尋常年景提高二成在荒年里這算是比較低的糧價了。

    只不過,這次的低價糧并沒有引發搶購潮。

    一則百姓的購物心理就是這樣,越漲價越買,降價了反倒要再看看,生怕買得虧了。尤其官府那邊餉倉放糧還在持續,小民們心里有底,便越發不著急了。

    再者,昨日的事已在街面上傳得沸沸揚揚,官府抓了那許多潑皮走,誰也不是瞎子、傻子,當時想不明白,回去一琢磨,再聽左鄰右舍的聰明人一念叨,便都曉得自家是被人利用了去。

    煽動百姓造反吶?做慣了順民的登州府城人民的態度大都是:“呸!想作死自己去,莫要連累了俺們!”

    街上也都傳官老爺們是要收拾魏家秦家的,沒見昨兒魏員外、秦員外都被從府衙攆出來了么!

    今兒一早秦老太爺也進了府衙,肯定是伏低做小去了,不然怎么會解了封?不然怎么會糧價這么低,還不限量!

    昨兒可還都掛的沒糧的牌子呢,今兒就有了?!

    就是欠收拾!

    百姓們樸素的情感,他家黑心缺德,那就不買他家糧!

    大家俱都罵秦家,都說衙門收拾這群黑心的商家收拾的好。現在啊,就盼著青天大老爺主持公道,把秦家先前高價賣糧的銀子退給大家。

    這邊百姓心聲不論,秦二接掌了秦家后頭一樁事便將糧冊、田畝魚鱗冊等悉數交到府衙來。

    他有一副好口齒,話說得格外漂亮:“先前家中子弟不肖,只怕還匿下了私產,大人清丈田畝,是為了登州百姓好,同樣也是為俺們家掃出了家鼠,讓俺們家產得以保全,俺們秦家上下永不忘大人大恩。”

    沈瑞摸摸鼻子,他原覺得自己這些年接觸過的人多了,各種人話鬼話聽得多了,早免疫了,如今見了秦二伏低做小到這份兒上,還真是嘆為觀止,這“大恩”一詞兒,他還真不好意思厚著臉皮受啊……

    陸十六郎卻不以為然,待秦二走后,笑向沈瑞道:“您不用跟秦二客氣,您就是他再生父母一樣,他若在那個家里呆著,跟驢馬一樣被使喚,便是不累死,早晚得被秦三治死。哪里會有如今的風光?”

    他聲音略低了些,又道:“秦三是廢了,但下頭還有個剛成丁的嫡子秦五呢,秦家嫡支也不止他們這一脈。秦二最是聰明,他知道憑他自己在秦氏族人里是立不住的,只有緊緊巴結住府衙這邊,有諸位大人給他撐腰,他才能順利接下秦家家主的位置。”

    沈瑞搖了搖頭,道:“他在族中能走到哪一步,是他自己的本事,與咱們無干,咱們也不會插手。他既是人才,于糧米之事上也極熟,我只盼日后咱們推廣新的耕種手段時,盡心竭力做事,便不枉用他一場了。”

    陸十六郎應了一聲,又道:“秦家田多,秦家庶子不比嫡子,是打十五六起就被送到莊上開始管事的,直到弄懂了莊稼,認全了好米孬米,才讓回城里管鋪子的。秦二又是個伶俐人,大人只管放心。”

    他頓了頓,又笑道:“他也至多是個跑腿兒的,聽說漣四叔要來山東了?那哪里還用得上秦二了。”

    想起沈漣要北上來幫他,沈瑞不自覺露出笑容來。

    如今松江諸事平順。沈瑛、沈瑾都起復了,沈瑞雖是外放,卻是升官奇快,莫說松江府各家,就是整個南直隸都高看沈家一眼。

    松江知府董齊河于賑災一事得了沈家大助力,年終考績上上,又得了皇上嘉獎,原是升遷也能謀一謀的。

    他卻是想得極明白,他機緣巧合才得了這個知府,朝中沒有根基,也謀不到太好地方,便是給個從三品卻丟在西北西南,還不若留在松江這富庶之地的好。

    況且巴結好了沈家,便是搭上了楊閣老,他日不愁沒有好前程。遂便下足力氣謀了個連任。

    有董齊河這個知府關照沈家,沈家再沒什么不平順的。

    沈琦為族長秉公處事,族人都心悅誠服,且因有諸多產業,族人日子也越發安定。無論耕種還是織廠,又或者船廠、各類學堂,都是四平八穩發展起來。

    沈漣這才能抽身,北上來幫沈瑞打開局面。

    松江種種產業創立都由沈漣經手,他來幫忙,登州這邊再建廠建學堂必然事半功倍。

    而這次來,沈漣是帶著家小一起上來的,毫無后顧之憂,這是準備就跟著沈瑞干了,沈瑞若為三年知府他也必然干滿三年。

    沈瑞笑向陸十六郎道:“我只怕累著漣四叔,故此還得十六哥你多留心,如果有秦二這樣的人才,也多引薦幾位。”

    陸十六郎連連應是。

    沈瑞又笑道:“等四叔到了,也可以請雷員外過來一敘。還有,萊州李知府曾與我說過萊州也產紅花和藍,我看雷家種的染料不多,到時候可以商量商量,染料從萊州府買,萊州也可多賣些糧與我們。”

    沈知府回到府衙后的第二天,蓬萊縣就轟轟烈烈開展了清丈田畝行動。

    韓家、陸家也在其列,百姓是紛紛道知府大人大公無私,富戶豪紳之家便不乏有人嘲笑這兩家白當了狗腿子卻也沒落著好。

    不過無論是贊是諷是何種態度,各家也都知道了府衙清丈田畝的決心。

    而有了秦家這一出,當日參與囤積的幾家,原就有搖擺不定的,便隨了秦家倒戈,麻利的送上糧米來,重開糧鋪,也積極配合了清丈田畝工作。

    倒戈這件事嘛,也有從眾心理見有人投誠了,便生怕自己投晚了,莫說撈不到好處,再被認為不誠心可是糟糕至極。因此一時各家爭先恐后奔向府衙這邊。

    便也如同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越滾人家越多。

    當然,死扛的,也不是沒有。

    這不,還有高個兒的魏家紋絲不動嗎?

    那和氣生財的趙員外家,也同樣死扛著沒動反正,目前還沒清丈到他們家就是了。

    趙員外這會兒可沒有一點兒和氣生財的樣子。

    這幾日吃不香睡不甜,從前那胖臉面皮溜光水滑的泛著油光,這會兒再看,肉也耷拉了下來,眼下青痕明顯,整個人憔悴了不少,咬牙切齒間帶出幾分猙獰。

    “都是秦家那老豬狗!”他咒罵著,“要不是他臨陣倒戈,俺們這幾家擰成一股繩,占了蓬萊縣一半兒,不信那人不掂量掂量?!功虧一簣啊!千刀萬剮的老豬狗!”

    趙家兩個兄弟垂頭聽著,也不敢接茬。

    等趙員外罵夠了,停下來喝了半碗人參燉雞湯潤潤喉,兩個兄弟互相使了半天眼色,終于趙二郎往前湊了湊,訕訕的問了一句:“大哥,家里,現下……可怎辦?”

    趙員外一瞪眼,“俺們家愁什么?且看魏家的呢!老三,你多盯著魏家!”

    趙三郎與他大哥正好相反,精瘦精瘦,周身上下除了骨頭就是皮,沒有二兩肉,尖嘴猴腮,倒是一臉精明相。

    他應了一聲,小聲嘀咕道:“魏家……除了天天快馬出城,也沒旁的動靜啊。也不知道濟南府幾時能有個回信。”他頓了頓,往前湊了湊,聲音放大了些,“大哥,量地的人都到他家地頭了。”

    趙員外冷哼了一聲,道:“你只盯著就是。魏家,是怎么著也要頂上去的。魏家的田可不單單是他自家田。”

    兩個弟弟又相視一眼,不再言語了。

    魏家當然要頂上去,怎樣都不能認慫。

    不是魏員外抹不下臉來認慫,而是他不敢也不能認慫,他那地里有多少是布政使張吉張大人的啊!

    魏員外是咬碎了牙也得硬挺著。

    趙員外是沒什么京中親戚,也不懂京中大佬們的那些復雜的關系,不過眼前這件事兒是明擺著的打狗還要看主人呢,魏家擺明車馬直言是布政使的人,沈瑞還敢這么拿魏家開刀,那必然是布政使的仇家啊!

    布政使大人會對個磨刀霍霍的仇家不理不睬嗎?!會由著登州這樣肆無忌憚清丈他的田畝,抓他的把柄嗎?

    濟南府,總會有動靜的。

    “等魏家。”趙員外從牙縫里擠出這仨個字來。

    趙三郎看大哥又像來了火氣的樣子,便不想在這兒擎等著聽他罵人了,等魏家,那就……等吧。他應了一聲,便腳底抹油溜了。

    趙二郎欲言又止,接過長兄遞過來的湯碗,也起身要走。

    趙員外忽然喊住他,又打發了滿屋子的人出去,弄得趙二郎無端緊張起來,忽聽得趙員外道:“老三這小子,心思活了吧。沒秦二那兩下子手段,到有秦二那么大的心。”

    趙二郎面皮抽了抽,勉強笑道:“大哥,多心了。”

    趙員外瞪了他一眼,“他娘的當誰是傻子?”轉而又罵了秦家八輩祖宗。

    這件事確實是秦家開了個壞頭兒,本身商賈之家庶子出頭不易,秦二這一番作為,讓不少人家的庶子以及嫡出幼子看到了希望。

    比如趙三郎,他就是嫡幼子,比一母同胞的兩個哥哥小了不少,但再小也過了而立之年了,再小,也知道銀子是好的,誰手里有銀子誰說的算。

    趙家上頭老爺子老太太其實是都不在了,只不過趙員外比兩個弟弟年長了許多,當初答應了爹娘要照顧好兩個弟弟,這才一直不曾分家。

    但在年紀漸長的趙三郎眼里,大哥分明就是不想分薄家產,才一直不肯讓他們兩兄弟分出去的。

    要是按照當初爹娘臨終所說,他那會兒還沒成親,家產里是要把給他娶媳婦的錢另算出來的,他應該拿家里的大頭兒。

    可現在別說小頭兒,就是想花點兒銀子,都要從大哥手里討,他如何甘心!

    他又不是當初的小孩子了,他現在有老婆有兒女,他也想頂門立戶啊。

    大哥卻讓他干啥?啥都不教他,只讓他跑腿打雜,還好意思說因著是一家子親骨肉,信不過旁人,只信得過他。分明就是想把他養成廢物,一輩子只能靠著大哥,一輩子也別想把家產拿回來嘛。

    秦二做的多漂亮!看著秦三犯錯,然后他去投奔大人物,怎么樣,一翻身,整個秦家都落他手里了!

    現在,他大哥也犯錯了啊……

    他是不是也能……啊?是不是?

    趙三郎如何不心里癢癢的。

    但趙三郎還是有點兒自知之明的,他自己做生意管事本事平平,又沒有二哥踏實肯干,所以他是打算拉二哥一塊兒反了大哥的。

    趙二郎是因著做的事兒比趙三郎多,才更了解大哥的手段,以及,趙家的情況。這家啊,真不是誰都能當得好的。

    他既不想得罪大哥,也不想告發三弟。

    因此這會兒大哥問起來,他也只能含混糊弄過去。

    趙員外冷冷道:“老三那點心思都寫在臉上了,但他有幾斤幾兩,自己也是清楚的,要不,早在聽說秦二投向那邊兒時候他就跑了,沒準兒現在都殺回來結果了俺呢。他來找了你?”

    趙二郎立時表忠心:“哪能呢。大哥,俺……和老三都聽你的。”

    趙員外看了他一眼,“別跟老三瞎摻和。”

    趙二郎連忙應是,心下松了口氣。

    屋里一時陷入沉默,好半晌,趙員外才開口,“老二,你跑一趟文登縣。”

    趙二郎摸不著頭腦道:“文登?”

    趙員外望著承塵,眼神有些空洞,道:“如今府城上下只怕都盯著魏家和俺們家,俺是動彈不得的,只有你去跑一趟。別怕,俺同你說,你去文登尋……”

    魏家現在確實沒什么動靜。

    因為魏家凡喘氣兒的馬基本上都被騎出去送信了。

    登州離著濟南府且遠著呢,魯東又多山地,便是日夜疾馳,也要三四日。這一個來回……

    魏員外又不能拉起伙人來硬扛官府且莫說那就是造反了,便是布政使也保不下他,就是不說造反那茬,滿登州城的潑皮都被拉到海邊兒挖沙子修海港去了,他是人兒都湊不齊的。

    為今之計,能用的,唯有“拖”字訣。

    裝病,一干人等都裝病。從莊頭到莊客,消極抵抗,各種胡說八道,各種不配合清丈。

    當然,這個效果極其有限。來清丈田畝的衙役根本不在乎他們是不是配合的。

    魏員外覺得自己怕是要真病了,鎮日躺在榻上掐著手指頭算日子。

    他那天從府衙出來就立刻寫了信叫人送走了,三天,三天半了,該送到了吧?

    那送信的是魏家家生子,幾代的忠仆,極為靠譜,帶著兩匹馬出來,日夜兼程,一路疾馳到濟南府,大腿根都磨破了皮也強忍著。

    布政使司衙門雖也有官宅,但因地方有限,每家宅子都不大比起五進的大宅子而言,三進是小了點。因此基本上左右布政使、左右參政、左右參議都在外頭另有私宅。

    這送信人不是頭次來濟南府了,自然知道這點,一路到了張府,從西角門下了馬。因腿上有傷,他幾乎是滾下來的,強忍著劇痛挪到門前。

    塞了不少銀子給來應門的門房,他壓低聲音急聲道:“登州的急信,真個是要命的大事兒,煩勞快快通報張大人。”

    那門房熟練的收了銀子,聽說是登州,不由頓了下。

    這不是登州第一次送信過來了,每次都說十萬火急的,但……府里始終沒什么動靜。可見他們的十萬火急,未必是大人的十萬火急。

    布政使大人還未下衙。門房便只報給里頭管事知道,登州又送信來。果然里頭根本不重視,也不曾吩咐去請大人。

    拖拖拉拉好半晌才有一位師爺出面接待了這送信人。

    這師爺漫不經心問了兩句,卻沒想到真聽到了天大的事兒,登時一蹦多高,都顧不得與送信人說一聲,便匆忙就跑去尋了張吉身邊的首席幕僚齊師爺。

    登州之前送的信,說的都是民亂未成、鋪子被封的事。

    對此,張吉自然很是不快,在書房里連罵蠢貨。

    齊師爺深以為然,魏家確實蠢了些,不過鄉野之人嘛,能有多高明呢?事兒已經出了,就看他們怎么利用這事兒了。

    “東翁還是寫封信給閣老。再,透消息與胡御史?”齊師爺建議道。

    御史胡節還在山東呢,又是劉瑾的人,這事兒于公于私都合該胡節這巡按御史出面彈劾沈瑞。

    而且御史風聞奏事,雖是沒實質性民亂,但是百姓因買糧聚眾滋事,總是地方官安撫不利。

    沈瑞又無端給所有百姓發糧是百姓,不是災民,這可有浪費國帑之嫌了,此外再參一本邀買民心也是可以的。

    張吉這邊應下,那邊透氣給胡節。胡節辦事利落,很快就有折子上京了。張吉也就丟開手,后續登州不斷過來求助,他是理也不理的。

    沒想到,沈瑞這小子還能玩出清丈田畝這手來!

    張吉也是氣得跳腳,但,他還真就阻不了。

    到了他這樣封疆大吏的位置,就得不住關注京中動態,揣度皇上心意了。

    皇上之前查了宗室、外戚、勛貴的田畝,又派了人四處清查軍屯,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沈瑞此舉,那他娘的是迎合上意,他如何阻?!

    “小覷了這小兔崽子。”張吉咬牙切齒道。

    齊師爺也是好生郁悶,半晌才道:“田畝之事……已不可為。倒是……可在別的上做做文章。胡御史的折子到了京里,總能攪上一二。”

    張吉氣惱道:“便是攪起風雨來,這邊沈瑞清丈田畝的事兒傳進京里,必然討得皇上歡喜,便是諸大人都恨不得生啖了他,皇上肯護著,便也扳不倒他。皇上……唉……”

    這小皇帝,就這么個不管不顧的脾氣,做臣子的也沒奈何。

    沈瑞這奸佞之輩,只知逢迎皇上!

    如今這事兒,幫魏家是不可能,登州的田畝丟了便丟了吧,左不過魏家不可能蠢到白紙黑字把他張吉的名字寫在契上。

    只有口供,沈瑞便是彈劾他,他也可說魏家冒認官親、招搖撞騙,一推二五六。

    想到那些田畝所代表的銀子,想到魏家三節兩壽的孝敬,張吉也不由一陣肉疼,尤其是胡節這廝以劉瑾的名義剛剛刮了他一筆銀子走。

    “讓魏姨娘的娘家給登州寫信。”張吉黑著臉道。

    魏家既已廢了,那就索性把能榨出來的銀子都榨出來。

    讓魏姨娘的娘家出面去討銀子,魏家這會兒就這一根救命稻草,必然無有不應。

    銀子在魏姨娘的娘家走一圈,便跟他沒半分干系了,皆是“妾室娘家親戚之間的家務事”。治家不嚴、內帷不修這等也彈劾不到他頭上。

    齊師爺點頭應是,事到如今盡快把能拿的銀子拿到手才是正經。

    張吉負手在書房走了兩圈,思量半晌,忽冷笑一聲,道:“小兔崽子不是有個慈航普度的心嗎?好啊,便讓眾生皆去尋他超度。”

    沈知府開倉放糧賑濟災民,那各地災民自然會聞風而動,云聚登州。

    登州能有多少存糧?還建什么朱子社倉呢!

    清了田畝又怎樣?這個時節剛播種沒多久,秧苗才寸許高呢,清了田也變不出糧食來!

    當登州滿坑滿谷都是災民,成千上萬等吃飯的嘴大張著,看沈瑞這小兔崽子還有閑功夫清丈田畝沒!

    齊師爺笑贊道:“東翁高明!這一個賑災不利是跑不掉的。且百姓若先前不曾糧領還則罷了,這人心總是不足,先前領了,災民來了,就沒了他們的份兒了,只怕……還是要鬧將起來。”

    他眼神閃動,“這次若生民亂,不知道還能否順利壓下去。”

    張吉嘴角一抹冷笑,道:“那就看他的手段了。他舊日在京中也以善賑災揚名。到了山東越發進益了,剿匪也在行了。那便,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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