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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正文 第670章 疾風(fēng)勁草(三)

作者/雁九 看小說文學(xué)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xué)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西苑豹房公廨

    “朕這掄才大典,怎的回回都出事兒?”龍椅之上的年輕帝王斜歪著身子坐著,頗有些紈绔模樣,語氣也充滿戲謔。

    當(dāng)今登基后攏共就開了這么兩科,結(jié)果正德三年是春闈貢院失火,正德六年又曝出科場舞弊。

    哪兒那么多巧合事兒都趕在正德朝的科舉上了呢!

    “欽天監(jiān)都怎么算的日子?”壽哥敲了敲御案,揚聲道,“叫欽天監(jiān)的都來,上天梁觀跟張真人學(xué)學(xué),好生尋黃道吉日來。”

    一應(yīng)小內(nèi)侍都溜著墻邊站著,大氣不敢喘,哪個也不敢上前應(yīng)這“口諭”。

    下面的諸臣呢,管科舉的禮部尚書費宏登時便站不住了,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說了句“臣有罪……”卻又不曉得該繼續(xù)說什么了。

    他是正德二年升的禮部侍郎,去年十月前禮部尚書白越過世,年底他升了尚書。

    這正德三年、正德六年的春闈他都是經(jīng)過的。

    因此這會兒皇上一提這話,他除了麻溜跪下請罪,也實沒有旁的選擇了。

    而此次考官、被告受賄鬻題的靳貴也是默默跪了下來,以額觸地,卻是一言不發(fā)。

    本來被賜座的幾位內(nèi)閣大佬也都不好再坐著了,皆站起身來。

    只劉瑾在內(nèi)的司禮監(jiān)幾位大鐺臉上云淡風(fēng)輕,頗有點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意思。

    壽哥卻是誰也不看,頭一個點了都察院的名,“王鼎,都察院是個什么意思。”

    去歲湖廣也遇旱災(zāi),洞庭匪盜橫行,刑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御史洪鐘被任命總制湖廣、陜西、河南、四川等處軍務(wù)并總理武昌等府賑濟事宜。

    因此這會兒只都察院右都御史王鼎在京。

    彼時彈劾的事情一出,王鼎便是暴跳如雷,將那上折的御史林近龍祖宗十八代罵了三千八百遍。

    正常御史確實有權(quán)“風(fēng)聞言事”,只負責(zé)監(jiān)察拋出問題,并不負責(zé)核實,查證的事兒都是六部或者錦衣衛(wèi)去做。

    但,科場舞弊是這尋常事情嗎?!

    “鬻題”二字一出,天下震蕩,亂紛紛查將起來,還不知要攪出多少亂子、耽擱多少時候,搞不好這一科就廢了。

    更重要的是,這事兒他事先不知啊!!

    他這是叫人給坑了!

    王鼎受張彩舉薦,去年九月從順天府尹升到都察院右都御史位置的,滿朝皆知他是張彩的人。

    而又有誰人不曉得靳貴與劉瑾那些個官司?

    這靳貴剛坐上吏部侍郎沒幾個月,就有御史彈劾其科舉舞弊這樣嚴(yán)重的罪名,眾人自然都以為是劉瑾、張彩授意他王鼎尋人做的,是準(zhǔn)備將靳貴往死里整了。

    可天地良心,真沒人讓他做過什么!

    他自己這一畝三分地還沒打理明白,哪有閑心撩貓逗狗的!

    每個大佬手里都會捏著不少御史、給事中以為喉舌,王鼎剛接手都察院不久,還沒摸透誰是誰門下。

    更何況,有些人面上像是某位大佬的人,實際上卻是為另一位大佬辦事的,這種也極為常見。

    天曉得這林近龍是得了誰的吩咐!

    然不管真相如何,這事兒一出,都察院這口鍋就得他王鼎來背,真真是要生生嘔出口血來。

    如今聽皇上的言語,那是不滿到極致了。

    王鼎迅速跪倒叩首,硬著頭皮也得道:“臣,實不知情,是臣失察之罪……”

    “失察。嘿。失察。”壽哥輕蔑一笑。

    王鼎聽得皇上滿滿嘲諷的聲音,心里越發(fā)沉了,頭低得直扯得后脖筋生疼。

    “林近龍這折子,連點兒旁的說辭都沒有,就這一句‘家僮通賄’。”壽哥嘖嘖兩聲,話音兒輕飄飄的,但忽然就話鋒一轉(zhuǎn),語氣嚴(yán)厲起來。

    “太祖曾言,設(shè)風(fēng)憲之官乃為察善惡,激濁揚清,繩愆糾謬。然若徇私背公、矯直沽名、苛察瑣細、妄興大獄……便是從重論刑,比常人加三等。”

    王鼎汗透重衫,重重磕著頭,卻除了“臣失察”之外再無其他言語。

    幾位閣老都交換了一下眼神,又都用眼角余光去掃靳貴。

    皇上這么說,便擺明了是不信有舞弊之事了。

    靳貴卻依舊跪著一動不動,半點抬頭的意思也沒有。

    壽哥也沒接王鼎的話,卻突然開口轉(zhuǎn)向劉瑾道:“大伴,有人言說這件事是你的手筆。”

    此言一出,在場諸人都是一呆,萬沒料到皇上能這樣當(dāng)眾如此直白說出這話。

    幾個閣老又迅速而隱秘的打了眼色。

    心中覺得小皇帝不會這就朝劉瑾發(fā)難的,但是,誰說的準(zhǔn)呢,帝王之心難測吶,甭管如何,若是皇上這邊開了個口子,大家只有上去使勁撕開的份。

    就算不能撕碎了劉瑾,總要撕掉他一層皮下來。

    誰叫這閹豎越來越猖狂了呢!

    劉瑾原還斜著眼看熱鬧,萬沒料到萬歲爺來了這么一句。

    他登時變了臉色,想也沒想就跪下磕頭道:“萬歲爺,奴婢冤枉,奴婢冤枉!當(dāng)初靳貴纂修實錄不盡心,奴婢彈劾只有公心,絕無私怨!”

    腦子稍稍轉(zhuǎn)過來一點,劉瑾便開始哭訴,“萬歲信任奴婢,予奴婢以司禮監(jiān)掌印,奴婢銘感五內(nèi)惟鞠躬盡瘁以報天恩,日里不敢有半分懈怠,所思所謀皆利國利民之大事,如何會阻了朝廷掄才大典!”

    “不管是清丈屯田、罰米輸邊還是懲治貪瀆,奴婢都得罪了不少人,恐是有人造謠生事!誹謗奴婢是小,誤了朝廷正事是大!請萬歲爺明察,奴婢著實冤枉!”

    劉瑾一時間聲淚俱下,凄凄慘慘戚戚的,真跟要泣血了似的。

    幾位閣老這回也不打眼色了,一個個都垂了眼瞼瞅地面青磚了。

    這老閹貨!真是最知道皇上的心思在哪里!

    清丈田畝這話一出來,只怕皇上就輕易不會動他了。

    雖那罰米輸邊啊懲治貪瀆的,主要是為了打擊報復(fù)異己,但也不是半點好處沒有的,皇上亦不會不考慮一二的。

    果然,壽哥擺擺手,道:“大伴想左了,朕沒有疑你。”

    劉瑾的哭號立時就咽回去了,一抹臉,便又變成感激涕零得老淚縱橫,高呼“萬歲爺圣明!”

    表情自然,感情真摯,切換得毫無違和感。

    壽哥嘴角微微抽了抽,卻又問,“大伴也是與靳貴打過交道的,可信靳貴會受賄鬻題?”

    劉瑾身子一僵,但還是叩首下去,道:“未經(jīng)查證,奴婢不敢妄言。”

    壽哥卻似沒聽到他這回答一般,兀自問道:“多少銀子能打動一個吏部侍郎鬻題?”

    他掃了一眼板板一張臉的張彩,道:“靳貴已是侍郎,張彩若是入閣,他便是吏部尚書。吏部尚書呵。這鬻題能得幾個銀子,能讓他自毀前程?”

    這一句話才是真正的石破天驚。

    誰也沒管靳貴什么什么,注意力都在“張彩若是入閣”幾個字上。

    饒是幾位閣老什么大風(fēng)大浪都經(jīng)過了,聽了這話仍是控制不住表情,下意識愕然抬頭。

    張彩更是雙眼锃亮的盯著皇上,也不管什么直視天顏是不是冒犯了!

    他張彩為了入閣可不是努力一天兩天了,可皇上就跟不知道似的,一直也沒松口。

    如今,可算是漏出一句半句了。

    甚好甚好,只要有個縫兒,他張彩就能把這“若是”變成“定是”的!

    至于靳貴想要吏部尚書,哼,那休想!

    張彩腦子里十八般念頭輪流轉(zhuǎn)著。

    劉瑾那邊同樣是又驚又喜,劉宇是不頂用的,若是張彩能入閣,那李東陽、王華這些老東西統(tǒng)統(tǒng)要靠邊站!

    劉瑾正美滋滋想著,上頭萬歲爺又點他了:“這樁事,就由大伴去查,朕信大伴定會為朕查個清楚明白。若果然有舞弊,定不輕饒,但若有人危言聳聽,蓄意破壞朝廷掄才大典,也同樣論罪處置。”

    劉瑾腮邊的肉抽了抽,還是滿口應(yīng)下。

    他暗暗磨著后槽牙,萬歲爺這一句句的,這是逼著自己保靳貴呢。

    這次的事兒還真不是他做的,但事出之后他也不是沒有讓靳貴問罪的心,順勢而為嘛。

    然這會兒萬歲爺話說得這么明白,他傻了才會逆了圣意!

    脫罪就脫罪吧,反正,張彩了入閣,他也有法子讓靳貴做不了吏部尚書。

    他劉千歲豈會讓這么重要的吏部丟了?!

    嘿嘿,想收拾靳貴,日后有的是機會。

    壽哥是不管他一句話丟出來讓多少人心里生了彎彎繞的,事兒說完了,就打發(fā)眾臣退下了,卻留下了靳貴。

    眾臣各懷心思出了大殿,走快的走慢的,自然而然分成幾波。

    劉瑾沖眾閣老皮笑肉不笑的招呼一聲,腳下生風(fēng)的去了。劉宇、張彩至少也是做一下面子功夫,還閑話幾句作別。

    王鼎擦著額頭的汗,他如今可是有點兒里外不是人了,又不敢明晃晃跟著劉瑾張彩,只得拖拖拉拉在最后,與費宏這難兄難弟的一道,相視苦笑。

    幾位閣老則都是四平八穩(wěn)的步子,——皇上心里明鏡兒呢,這不說的是“若是”么,這“若是”便等同于“不是”了……

    *

    至始至終,靳貴都靜靜跪在那里,紋絲不動,一言不發(fā)。

    滿殿的小內(nèi)侍都被打發(fā)了出去,只壽哥一人,在來回緩緩踱步。

    足有盞茶功夫,壽哥才開口道:“靳貴,你奏乞放還田里的折子朕看了。”

    靳貴伏得更低了些,似是喉頭腫脹,發(fā)聲艱難:“老臣有負皇恩,請皇上準(zhǔn)老臣……”

    壽哥干脆利落的打斷他道:“不準(zhǔn)。”

    靳貴低低嘆了一聲,又歸于沉默。

    壽哥卻隨即道:“朕聽錢寧言說,你曾言國本之事。”

    這句驚得靳貴猛的抬起頭來,虎目圓睜,大張開口,似是要說什么,可卻終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壽哥兩步走近靳貴,輕輕俯身直直盯著他的雙眼,見他瞳孔微縮露出些許驚恐來,壽哥方牽了牽嘴角,冷冷一笑,直起腰來,道:“你如今掌著詹事府事,操心東宮也在情理之中。”

    靳貴卻并沒有放松下來,反而重重叩首在地,磕得咚咚有聲,聲音啞得幾乎聽不清,似是用盡氣力道:“老臣糊涂妄言,罪無可恕……”

    正磕著頭,忽然感覺到皇上的手搭上他肩頭,靳貴不由一僵,不敢再動。

    卻是壽哥蹲下身,湊近他,平緩問道:“靳貴,當(dāng)初朕與你說什么來著。有什么不能實情上奏?”

    靳貴滿口苦澀。

    帝黨有誰不操心皇上的子嗣?

    雖說皇上如今剛剛及冠,但要論起成婚,那已是六年了,至今膝下猶空!

    先帝子嗣不豐,既有自幼體弱的緣故,也是因著情之所鐘后宮就皇后一人。

    即便如此,張?zhí)笠彩钦Q下了二子一女的,只不過,一子一女夭折,只當(dāng)今長成了。

    而當(dāng)今呢,身體倍兒棒,騎射功夫了得,后宮又是一后二妃,聽聞豹房里也有美人侍寢,卻是至今仍沒有動靜。

    別說皇子,就是公主也沒有一個。

    太子乃國本也。

    詹事府上下如何不急,帝黨如何會不操心。

    靳貴自家也是只有兩個孫女至今沒孫子,前不久一次吃了同僚孫子滿月酒歸家后,不免與兒子多說了兩句子嗣之事,說完自家又順口說了點憂心皇嗣的話。

    卻是兒子交友不慎,被人套了話去。

    之后突然就有人登門送了重禮來,請他這掌詹事府的人在朝堂上說一句話——

    “為皇嗣計,請擇宗藩中親近且賢惠之人,置之京師,用以安撫海內(nèi)人心,待皇子降生,再讓宗藩之親復(fù)歸藩王。”

    若皇上是四十歲,仍無子嗣,這樣的話倒還罷了,也算得謀國之言。

    可皇上只有二十歲!這是安的什么心?!

    況且請神容易送神難,只要選了這么個人出來,甭管以后有沒有皇嗣,這人都將是個特殊的存在,這是多大的隱患!

    這人自家滋生了野心,又或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去,都將是大明又一場浩劫!

    靳貴自然不會答應(yīng)。

    那邊隨著重禮來的,還有威脅。

    對方說靳家長子在外談?wù)搶m闈是非便是有罪,而談及無嗣時自比皇上,更是有不臣之心。

    靳貴又不是被嚇大的,登時就冷著臉攆人。

    對方走前便冷笑道,禍?zhǔn)戮驮谘矍傲恕?br />
    此后幾日朝中并沒有什么動靜,更沒有人提出來什么皇嗣的話,靳貴忙于春闈,也沒功夫再理會這邊。

    在他看來就算有人真敢提出來那句話,內(nèi)閣也不會讓其成真的。

    怎料,就突然冒出來個御史彈劾他受賄鬻題。

    麻煩的是,他那書童,真就是莫名其妙的失蹤了。

    在書童的住處搜出幾張不同當(dāng)鋪的死契當(dāng)票來,寫的都是金銀首飾玉佩之物,所當(dāng)銀兩數(shù)額都是不小。

    再叫人拿著當(dāng)票去幾家當(dāng)鋪問,店伙計都能說出這書童的形貌來,所當(dāng)?shù)臇|西也都能拿得出來,確是貴重之物。

    這就是做好的局……

    “老臣昏聵糊涂……”靳貴啞著嗓子道,“累及掄才大典,有負皇恩……”

    壽哥卻摸著下巴,自語道:“沒說舉薦哪家的……”

    靳貴垂首道:“老臣曾旁敲側(cè)擊探過話,那人兜著彎子故意露出只言片語是德王府,臣以為并不可信。”

    壽哥嗤笑一聲,道:“與錢寧說話之人也稱是德府的。”

    錢寧如今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常伴豹房的,下頭無論朝臣還是宗室,往錢寧那邊送禮的無數(shù)。

    但,真就不包括德王府。

    或者說,德王打成化朝起,就只有伸手問皇帝要錢的,沒有給皇帝身邊小鬼兒撒錢的。

    京中的事兒,還都是淳安大長公主的面子兜著。

    對方這就是擺明告訴你們,自己不是德王府的,至于是哪家宗室呢——

    你猜。

    挑得你把挨家藩王都疑心個遍,最好再疾言厲色的下旨申飭,把一個兩個藩王都惹得怒火中燒……

    呸。

    壽哥露出個溫和笑容來,又拍了拍靳貴道:“起來吧,還跪著什么,朕幾時疑過你?朕這不是讓劉瑾去查這案子了么,定還你個清白,這次會試成績也不會作廢。”

    靳貴不由眼眶一熱,重重叩首,方才起身。

    雙腿因著久跪都有些麻木了,顫巍巍站起來便一陣陣鉆心的疼,虧得皇上賜座,否則真要御前失儀了。

    壽哥又在殿內(nèi)踱了兩圈,忽然問道:“你也有相熟的御史吧?”

    靳貴愣了一瞬,還是老實點頭了。

    他若是個不諳世事的木訥傻子,也走不到今天這地位。

    壽哥一笑,道:“你安排人上折,就說……”他湊近兩步,壓低聲音說了兩句。

    驚得靳貴從椅子上滾落下來,囫圇叩首,苦勸道:“陛下三思!雖是陛下妙計,然這與置宗藩于京更有不同!萬萬不可啊……陛下三思!”

    壽哥眼神晦暗不明,只淡淡道:“不必憂心,朕讓你做的,你照辦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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