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都說得這么開，道牧算是明白，李老頭兒將李煥衍從織女星拽回來的一些用意。

    恐怕李老頭兒還是不放心道牧，所以不得不將自己親孫子拽回牽牛星，給道牧做個幫手。也就難怪李老頭兒，情緒這么不穩定，且讓自己和李煥衍同時滾蛋。

    道牧再問李煥衍在織女星的生活，李煥衍只是笑笑，“仙星生活，大多不盡如人意。”笑容中帶著淡淡的苦澀，“牽牛星得出一個牧仙，否則牽牛星人永遠抬不起頭。”

    不同于織女星周遭的凡星，牽牛星畢竟是凡星，且還隔著一條寬曠的銀河。又加上牽牛星與織女星的牛郎織女情結，牽牛星又招人嫌棄，又招人妒忌。

    以至于牽牛星人在織女星，往往處于最底層。相反的，織女星人在牽牛星，往往處于權勢的頂端。

    “牧仙……”道牧啞然苦笑，一把講酒缸抓起，對著嘴巴就是瘋狂牛飲。

    十數息，道牧就飲盡謫仙酒，雙手輕顫，“嗡”一聲，酒缸猛地爆碎成粉，隨風飄至窗外。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何其難也！”道牧抖出兩張干凈白毛巾，一張扔給李煥衍，“你要不要去跟趙卿橙道一聲別？”

    “牧哥，你答應帶上我啦！”李煥衍倏然起身，將臉和手隨意擦了擦，白毛巾扔在桌面，“道什么別，趙卿橙精得很，我這人嘴笨，很容易露餡。你不是說，女人是靠本身魅力吸引來的，而非刻意追求來的嘛？”

    “你的克制力，比我想象中優秀。”道牧贊許道。

    說話間，道牧來到九天玄狐的畫像下，將香爐里的殘香根一一拔除，收入羽戒。“你需要嗎？”道牧轉過頭，拿著一根殘香根。

    “不需要。”李煥衍擺手，嫌棄道。“據我所知，這畫中靈并非本尊，也就不是什么大神通之人。”

    道牧恍然點頭，鐘馗驅鬼鎮厄的道術，跟陽間有所區別。想著，道牧拿出一把完整的紫香，小心翼翼將繩子解開，擔心香粉掉落太多。

    道牧一邊祭拜，心中禱告幾句，“若您能顯靈，還請保佑我身邊的親友，免于死劫。”以功德三十三道，同時將香火點燃。

    一下子，全都插入香爐之中，香煙裊裊升騰，時而聚成團，時而散成煙，時而像物，時而像人。

    彌漫于桌椅床鋪之間，飄散于花草樹木縫隙。紫香香而不濃膩，與花草樹香，相輔相成，猶若夢中仙境。

    香煙中九天玄狐像是要從畫中裊娜走出，又像是九天玄狐自太行山仙境臨凡。香煙將畫像籠罩，自畫像彌漫整間廂房，卻沒有朝門外溢出一縷。

    李煥衍發出聲聲驚疑。

    道牧收回眼神，驀然轉身，“那么，出發！”鏗鏘有力，大步邁開。

    道牧和李煥衍剛走不久，李老頭兒協同道牧阿萌的人偶一起出現在廂房之中。

    “李老頭人，你眉目間帶著無盡的傷感。”道牧人偶大咧咧在李老頭兒對面坐下，就跟本人一模一樣，無論動作語氣神態。“可是有甚煩心事，給小子說說，讓我樂呵樂呵。”

    “小道子，你可知道我為何把衍兒叫回牽牛星？”李老頭兒兩眼泛紅，雙手抱著酒壇子，精瘦的身體在顫抖，像是一個冷風中受凍的老人。

    “怕不是李老頭兒你感覺自己快要死，便讓李屁蟲回牽牛星，給你送終？”道牧人偶抿嘴微笑，如此大逆不道，目無尊長的話，也就只能在李老頭兒面前講，百無禁忌。

    “死名貼上，是你，不是我！”李老頭兒話帶哭腔。

    那一瞬間，九天玄狐的眼睛閃爍幽芒，香煙不敢拂在她臉上。見她眨一下眼睛，幽芒消失無蹤，香煙再次拂在她臉上。

    “李老頭兒，小子什么沒有經歷過。你這惡作劇，可是嚇不到我。”道牧人偶不以為然，且還鄙夷的看李老頭兒一下。從李老頭兒面前奪來一壺酒，爽飲一大口。

    “我讓衍兒回來，就是為接送你。你是新生的靈魂，沒有前世。你功德深厚，已是圣人，而死后的圣人在陰間就是一個行走的仙丹。

    就怕你還未投胎成人，就會被其他惡鬼吞食。或被陽流沖潰，灰飛煙滅，甚至可能被鬼仙拘走，入藥煉丹，入礦煉器！”

    李老頭兒說完之后，整個人癱在椅子上，滿身大汗。分不出眼角滑落的是汗水，亦還是淚水。

    “總想著有個前世，總想著依靠前世的記憶，前世的強絕。以此快速成長強大起來，終歸會被桎梏在前世的框架。”道牧人偶粲然一笑，陽光燦爛。

    見他說完，又從李老頭兒身前奪來一壺謫仙酒，痛飲一大口，

    “死了就死了，就讓我徹底消散好了。至少我來過這個世界，至少‘牧劍山，道牧’曾有一段時間，留在人們的記憶里。既然我干干凈凈的來，那么干干凈凈的走，不正符合大道至理。輪回轉生什么的，不要也罷。”

    “你可有考慮過自家親友？”李老頭兒怒斥道牧人偶。

    他雙手顫顫，幾度想要將酒缸夯在道牧頭上，讓道牧清醒清醒。而后想到面前不過是道牧的替身人偶，還有大作用，只好作罷。

    “時間是最強大的力量，它能夠抹平一切，沖淡一切，帶走一切。”道牧人偶一口將剩余的酒，痛飲而盡，血色星眸靈動有神。“人生如此，道途如此，仙人如此，宇宙如此，自然如此，我亦如此。”

    “那你為何還不能從仇恨中走出，接受你親友已經死去的事實。你心中一直琢磨著，如何讓他們復活，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韙，參悟尸經！”李老頭兒猛地摔碎酒缸，倏然起身，枯木般的雙手，深深印在桌面上，怒目圓睜，兩眼通紅，勢若癲狂。

    道牧人偶淡然自若，李老頭兒的聲勢，似乎沒能夠在他心理掀起一點波瀾。

    見他對視李老頭兒那雙渾濁的眼睛，又露出燦爛的笑容，“因為……這個世界給我的時間，還遠遠不夠長啊。”

    說著，道牧人偶又從李老頭兒面前奪來一壺酒，且對著李老頭兒舉酒壺而示意。李老頭兒會意，拿起面前的酒壺，與道牧人偶對飲。

    “老頭兒已經分不出，面前坐的小道子，究竟是本尊，還是人偶替身。”李老頭兒悲戚戚，渾濁的雙眼，愈加迷離。

    九天玄狐的畫像下，三十三炷功德香已經悄然燒去大半。

    “正合你意，不是？”

    “……”

    牧星山境地。

    道牧騎乘阿萌，李煥衍腳踩銹跡斑駁的銅劍，自蒼巔墜入地面。

    他們身后是牧星山境地的界碑，身前是一座破敗的城隍廟。

    城隍廟的殘垣斷壁都很新鮮，漆面完整，成色鮮艷，分明剛剛建造不久。

    可是城隍廟坍塌，并不像是有人可以出手毀壞。更像是城隍廟自己坍塌，以至于一切都沒有什么太多違和感。城隍神的頭，也像是自然斷落在地上，砸得大半臉都破碎。

    道牧看著臉面，陷入沉思，總覺得城隍神的臉面有點熟悉。

    “陰司的鬼兵鬼將其摧毀的。”李煥衍環視周遭，搖一搖銅鈴，很快得到答案。

    李煥衍話音才落，等到的不是道牧的贊揚。只見道牧憂心忡忡，拍拍阿萌的頭，一人一獸，立馬化作一道清風，絕塵而去。

    李煥衍手忙腳亂，御劍疾馳，追上道牧的腳步。

    李煥衍見道牧的臉，陰沉得快要擰出水來，血色星眸無光，更是陰仄仄，于是忍不住問道，“牧哥，你有甚發現？”

    “城隍廟上，供奉的城隍神，很可能就是牧星鎮的人！”道牧語氣冰寒入骨，一股氣勢悄然彌漫開來。

    李煥衍臉色驟變，白中泛青，擔心的看著道牧，“希望不是真的……”

    若城隍廟上供奉的城隍神，都是牧星鎮的人。那么道牧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讓牧星鎮的人，得以善終。

    “但愿如此！”道牧冷淡回應。

    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道牧他們不斷深入，一連翻探三十七座城隍廟。經過道牧回想對照城隍神的模樣，竟然有一大半是道牧見過的面孔。

    “怕不是城隍神，全都是牧尸大陣之中的牧星鎮村民！”想到牧星鎮牧家，那令人心驚膽寒的牧尸大陣，道牧心毛毛，渾身惡寒起雞皮疙瘩。

    “必定無疑。”李煥衍斬釘截鐵，卻又小心翼翼觀察道牧臉色。

    李煥衍不像道牧恁般，一連翻探這么多座城隍廟，才跟接受事實。當李煥衍聽見道牧說第四個城隍神長得跟牧星鎮村民一樣，就已經很肯定。

    牛郎的陰影，怎么可以這么怨毒？

    此刻道牧他們已臨近牧牛城，道牧他們的情況，不方便進城。

    “若你也是鐘馗就好了，我們兩人都能用肉身行走陰路。雖然更危險，但是少去很多陽間的麻煩。”李煥衍忍不住嘟噥。

    道牧也面露難色，思索著接下來該怎么走。

    “你讓這小子打開陰路。”滅心牧劍的聲音忽然響徹耳朵，“憑仗你腰間的黑金劍牌，莫說肉身走陰路，就是走黃泉，踏奈何橋，趟奈河，都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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