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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新宋 - 正文之前 第六節(jié) 白水潭之獄(中)

作者/阿越 看小說文學(xué)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xué)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桑充國冷冷的看了鄧綰一眼,突然笑道:“來只聽鄧大人喜歡當(dāng)好官,無恥少廉,沒想到血口噴人也是一把好手。”

    鄧綰心里恨極,但此時卻不愿意把矛盾激化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也只有把桑充國的辱罵當(dāng)做耳邊風(fēng),冷冷的道:“桑充國,白水潭學(xué)生聚眾襲擊朝廷命官,不是想造反是想做什么?你現(xiàn)在把他們給彈壓住,官就當(dāng)做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否則休怪官無情。到時候你們桑家滿門,都難逃一死。”

    他的也不是恐嚇之語,如果雙方發(fā)生流血沖突,那么白水潭學(xué)生造反的罪名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只不過他鄧綰處置失當(dāng),激起民變,就算不死,也跑不了罷官流放的命運。不過如果事情真到了最壞的狀況,估計他也等不到罷官流放的那一天,十之八九要命喪白水潭,他鄧綰大好前程,可不愿意在這里掛了賬。

    桑充國不是不知輕重之人,他也不愿意因為自己把這些大宋的未來精英推向萬劫不復(fù)的地步。當(dāng)下冷笑道:“鄧大人,你讓我這個樣子去服學(xué)生,只怕適得其反。”

    鄧綰把手一揮,“給他松綁!”

    有衙役上來給桑充國松了綁,桑充國輕蔑的看了鄧綰一眼,走到那些學(xué)生面前,高聲道:“你們這是在做什么?部給我回去,照常上課,當(dāng)今圣天子在上,幾個奸陷害不了我們。部給我回去!這樣子圍成一堆,成何體統(tǒng)?”

    程顥等人也開始在學(xué)生中做工作,勸學(xué)生回去。但是學(xué)生們動都不動,有人吼道:“不放桑教授,我們不回去!”

    桑充國聽到這個聲音,怒聲吼道:“袁景文,你好大膽子,你想造反不成?白水潭還有沒有校規(guī)了?連師長的話也敢不聽?部給我回去,你們想要天下人白水潭是一群無法無天的烏合之眾嗎?”

    那人立即不做聲了,眾人見桑充國發(fā)怒,也沒有人敢做聲。但就是不肯走,任憑程顥等老師把舌頭勸爛,大家連腳步都不肯動一下。桑充國知道這些學(xué)生都是十七八歲到二十多歲的年紀(jì),正是熱血重義之時,自己斷難勸動。便轉(zhuǎn)身對鄧綰道:“鄧大人,我們走吧,你押著我走在前面,沒有人敢阻攔的。”

    鄧綰冷笑道:“但愿如此,走!”

    當(dāng)下鄧綰帶著兩個學(xué)生押著桑充國走在隊伍的前面,往開封城走去。桑充國所到之處,那些學(xué)生也不敢阻擋,勉強讓開一條路來,但是隊伍后面,幾千人卻是緊緊的跟著不放。韓維感慨的和曾布對望一眼,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在這里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心里把鄧綰他們家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

    待隊伍走到白水潭山門的時候,有感情脆弱一點的學(xué)生忍不住痛聲大哭,來就挺悲憤傷感的情緒突然爆發(fā),引得許多人縱聲大哭,有些人更是指著鄧綰破口大罵。

    程頤聽得這些哭聲,心里很不耐煩,忍不住厲聲喝道:“哭什么哭,七尺男兒,像個女人似的。”

    桑充國強忍住心里的悲憤,也停下來朝學(xué)生們高聲喝道:“男兒可流血,不可流淚。有什么好哭的?當(dāng)年東漢太學(xué)生為奸人所害,或殺或逐,你們聽誰哭過嗎?給我振作一點,別丟我們白水潭學(xué)院的臉。”

    有幾個學(xué)生聽到程頤和桑充國的訓(xùn)斥,便止住了淚,高聲道:“諸位,桑教授得對,大家都不要哭。難道大宋會沒有王法嗎?有什么好哭的?”

    桑充國見眾人漸漸止住哭聲,便對程顥道:“程先生,子明和沈大人都不在,白水潭就交給先生主持。今日凡我白水潭學(xué)生敢踏出這山門一步,你就把他給開除了,以后永遠(yuǎn)也不要進(jìn)這白水潭學(xué)院之門。”

    程顥擠出一絲笑答道:“長卿放心,天子圣明,又有石公子在朝,你們定不會有事。長卿此去,比得上東漢范滂,從今日起長卿名動天下,可惜我沒有這個資格去坐開封府的大牢。”

    鄧綰等人押著桑充國等人回到開封府之時,石早就騎馬在開封府衙門之前等著了。他聽到消息便知道來不及趕回白水潭,干脆直接來開封府聽消息。遠(yuǎn)遠(yuǎn)看著鄧綰等人押著一行人過來,竟然發(fā)現(xiàn)桑充國和段子介也在其中,當(dāng)時就怔住了。程頤和孫覺惹上關(guān)系,這是早在意料之中的,以二人的名頭,王安石也不能把他們?nèi)绾危巧3鋰投巫咏榫筒煌耍3鋰贿^一個布衣,段子介也不過是一個舉子,他們扯進(jìn)來,麻煩就大了。

    眼見著鄧綰等人走了近來,石沉著臉把手一舉,厲聲道:“韓大人、曾大人、鄧大人,久違了。”

    幾個人早就看見石了,韓維和曾布滿臉尷尬,鄧綰卻似乎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一樣,笑嘻嘻的道:“石大人,久違了。”

    石陰沉著臉狠毒的盯了鄧綰一眼,獰笑道:“鄧大人,不知道我兄弟桑充國犯了什么罪?我這個學(xué)生段子介又犯了哪一條,你把他們抓到開封府來?”

    鄧綰滿不在乎的笑道:“石大人,我們也是奉旨辦事。白水潭學(xué)院跑了十三名要犯,下官懷疑桑充國便是主謀。這個段子介,持兵器拒捕,辱罵朝廷命官,罪名也是不輕。怎么,石大人有什么指教嗎?”

    石陰著臉看了鄧綰半晌,忽然哈哈大笑道:“鄧大人,我看你搞錯了,這白水潭的山長是我石某人,不是他桑充國。要抓主謀,我石某人便在此處,怎么不來抓我?”

    鄧綰笑嘻嘻的回道:“石大人笑了,皇上親口此事不關(guān)石大人的事,下官有一千個膽子,也不敢抓你。這桑充國卻是《白水潭學(xué)刊》的主編,平日也是桑充國替石大人主持校務(wù),他是逃不了主謀之罪的。”

    石一時辭拙,他知道再糾纏下去難免自取其辱,便冷冷的對鄧綰笑道:“鄧大人,看來下官和你平日是少了親近。下官祝你官運亨通,早至公侯。你我同殿為臣,定有再會之日。告辭了!”也不和韓維、曾布打招呼,拍馬便走。

    韓維和曾布都知道鄧綰這次是把石往死里給得罪了,他日鄧綰有什么把柄落到石手里,下場必定好不到哪去。兩人不知為何,突然有點憐憫起鄧綰起來。

    當(dāng)石回到白水潭之時,幾個白水潭的鄉(xiāng)民一看到他,便圍了上來,跪倒一大片:“石大人,桑公子可是個好人,你一定要救他呀。”

    好不容易安撫住這些人,進(jìn)了白水潭,卻吃驚的發(fā)現(xiàn)學(xué)院里的道路草坪上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不是樹倒猢猻散了吧?”

    到了主樓,才發(fā)現(xiàn)李丁文在等他,石疑惑的問道:“潛光兄,這是怎么一回事?”

    “學(xué)生們都聚集在講演堂……”李丁文一邊苦笑著向石明事情經(jīng)過,一邊陪著他走向講演堂。

    此時的講演堂,聚集了白水潭的部學(xué)生。二年級的學(xué)生自動按系一堆一堆的聚集在一起,一年級的學(xué)生則按班級聚集著,沈括也已經(jīng)趕來,和程顥、邵康節(jié)等人一起維持秩序,控制學(xué)生的情緒。

    顯然這個時候?qū)W生們已經(jīng)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有一個青衫青年站在臺上,揮著拳頭高聲道:“諸位,諸位,桑教授何罪?程教授何罪?孫教授何罪?段子介何罪?十三同學(xué)何罪?我們不過是探討經(jīng)義,講了一些真話,奸黨人就要從中構(gòu)陷!這還有沒有天理王法?秦政無道,偶語詩書者棄市,東漢昏暗,太學(xué)生議政有罪!這種事情竟然復(fù)見于今日!東漢之時黨錮之禍,太學(xué)生以赴死為榮,皇甫嵩身為將軍,因為沒有逮捕入獄,引以為恥,上書自請下獄。我輩不才,也不愿意落古人之后。若是議政有罪,我張淳愿效古人之風(fēng),與諸師長同窗同罪。哪位愿與我同往,叩闕上書?”

    “張淳兄,我當(dāng)與你同往。”

    “張淳,我也與你一起去!”

    ……

    響應(yīng)者一大片。

    又有人跳到臺上,厲聲道:“張淳之,雖然重義輕生,但今世不比東漢,皇上圣明,非昏庸之君可比。我袁景文,愿去登聞鼓院擊鼓上書,為桑教授擊鼓鳴冤!哪位同學(xué)愿與我聯(lián)署同往?”

    “袁景文得有理,我等愿往。”

    “不錯,我便不信這世界上有人能一手遮天。”

    ……

    這又是另一種想法的人。

    還有一些學(xué)生則暗暗聚集在一起,彼此道:“師有事,弟子服其勞。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現(xiàn)在師長有難,我們應(yīng)當(dāng)上書闕下,請把師長的罪過讓我們來替代,請皇上成我們的孝心。這才是正理。至于是非黑白,上有圣明天子,下有石山長,我們不可以冒然行事,陷桑教授諸師長于不忠不義之中。”

    “不錯,這才是正理。”

    “我們一起去起草吧。”

    ……

    除此之外,尚有一部分人靜悄悄的不作聲,這些人有些是生性懦弱,有些則是純粹的好學(xué)生,對沈括、程顥等人十分信賴,有些則是盼望石回來主持大局……

    當(dāng)石走到講演堂的時候,那些準(zhǔn)備去登聞鼓院擊鼓上書的人正開始往外走,看到石回來,立時高聲喊道:“石山長回來了,石山長回來了。”沈括和程顥聽到這個消息,算是偷偷抹了一把汗。

    石沉著臉問袁景文等人:“你們準(zhǔn)備去哪里?”

    袁景文是格物院的學(xué)生,平時對石的學(xué)最為敬服,見石問他,便滿含期待的道:“學(xué)生準(zhǔn)備去登聞鼓院上書,為桑教授鳴冤。”

    “桑教授不過是被開封府抓去,尚未審判定案,有何冤可訴?”石冷冷的問道。

    這一盆涼水澆下來,袁景文等人訥訥不言。好一會才有人道:“以鄧綰那種人,定會構(gòu)諂成罪。我們?nèi)サ锹劰脑海埠米屘煜氯酥狼遄h如何?”

    “是清議還是朋黨?”石厲聲喝道,“你們還要授人以口實嗎?我們白水潭的學(xué)生去上書,正好給奸人機會污陷。”

    “石山長,君子無朋,人才有朋!”有人不服氣的頂撞。

    石冷笑道:“人若要構(gòu)陷你,要的只是一個口實,他管你君子有沒有朋?”他自覺自己語氣有點過重,又放緩語氣道:“還有誰想上書的?”

    張淳站出來道:“回山長,學(xué)生也是想上書的。”

    “哦,你想做什么?不會也是想去登聞鼓院吧?”

    “學(xué)生是想叩闕,請與諸師長同學(xué)同罪。”張淳昂然道。

    “同罪,諸師長和同學(xué)有何罪可言?”

    “正因為他們無罪,無罪而受罪責(zé),特別是因為議論時政與經(jīng)義而受罪責(zé),是讀書人最大的榮耀,所以我們愿意與諸師長同學(xué)同罪。我當(dāng)上書朝廷,若認(rèn)為我?guī)熼L同學(xué)無罪,便請放他們回來;若認(rèn)為他們有罪,那么我們愿意與之同罪。”

    石一時感覺到他的主張不太好駁斥,便問道:“你這是學(xué)東漢人之風(fēng)骨了?”

    “正是。”

    “那么東漢黨錮之禍,如你這樣做之后,被關(guān)押的人有沒有放出來呢?”

    “……”

    “因為黨錮之禍,東漢終于元氣大傷,終至于亡國。這種逞一時之意氣的作法,為什么還要學(xué)?你們這樣做,只能給人以借口,在皇上面前構(gòu)陷我們是朋黨,最終損害的,是大宋的元氣。”

    “……”

    “桑教授過,今天敢踏出白水潭山門一步的學(xué)生,以后就永遠(yuǎn)也不是白水潭學(xué)院的學(xué)生了。你們?nèi)粽娴纳=淌诘暮脤W(xué)生好弟子,就正常上課。這件事情,我自然會有應(yīng)對之策的。”

    雖然石暫時壓制住了白水潭學(xué)院學(xué)生們的情緒,但是他所的“應(yīng)對之策”,卻是連自己心里也沒有譜。

    開封府上,鄧綰用盡心機,要桑充國招出那十三個學(xué)生的下落,并且想要他承認(rèn)那些文章是有意攻擊王安石的。他從文章中尋找蛛絲馬跡,斷章取義,橫加指責(zé)。而桑充國和程頤、孫覺又豈是吃素的?特別是程頤和孫覺,學(xué)問尚在鄧綰之上,幾次把鄧綰駁得啞口無言。偏偏韓維和曾布審問的時候什么事也不管,對孫覺和程頤更是禮數(shù)周詳,公堂上給他們按排了座位,倒把開封府變成了辯論堂。鄧綰若想對桑充國用刑,韓維和曾布未免就要皺起眉毛反對,把鄧綰氣得幾次按捺不住。

    在公堂之外,則是雪片般的章遞進(jìn)了中書省。馮京和王安石各執(zhí)一辭,趙頊一時也不知道如何處置是好,干脆把所有關(guān)于此事的章部擱置起來,不置可否。石三天之內(nèi),已經(jīng)是寫了十二封奏折遞進(jìn)大內(nèi)了,“桑充國與臣,蓋兄弟之情,今無罪入獄,臣實惶懼。臣乞陛下念惜君臣之情,釋桑充國之獄,臣當(dāng)奉還所有封賜,從此不敢再言時政,退歸田里,老此一生。若必要加罪,白水潭之事,皆由臣起,臣當(dāng)一身當(dāng)之,亦與桑充國無干……”石仔細(xì)的再讀了一遍剛寫的奏折,招呼道:“侍劍,備馬。”

    侍劍牽了馬過來,有點擔(dān)心的問道:“公子,你還是坐車吧?這幾天都沒有睡好。”

    “不必了。”石淡淡的道。這幾天他根沒有辦法睡著,他根沒有料得鄧綰竟然是存心要把這件事辦成大獄,結(jié)果把桑充國也牽連入獄了。當(dāng)時自己若在白水潭就好了,自己在場,鄧綰斷不敢抓桑充國。

    他想起自己去桑府時,桑夫人當(dāng)場暈倒,桑梓兒含著淚水求自己救桑充國的情景,就更加難受了。來到這個世界,桑家老老把自己當(dāng)成親人看待的,此時卻是自己間接害得桑充國入獄。他記得自己親口答應(yīng)桑俞楚:“伯父你盡管放心,我不會讓長卿有事的。”

    自己的承諾,究竟能不能兌現(xiàn)呢?石現(xiàn)在最怕的,是每天去桑家面對桑氏夫婦和桑梓兒那充滿期盼的眼神,看到那眼神黯淡下去,他心里就會有一種犯罪感。

    這兩天連皇帝也躲著自己,李向安悄悄托人傳話給自己,皇帝這幾天心神不寧,連王安石都不愿意見,一般都退了朝就走,根比不得以前,會把王安石留下來一會話。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事情應(yīng)當(dāng)還是有可為吧?

    坐在馬上胡思亂想,到了東華門,遞了牌子請見。便走到一棵槐樹下等候。過一會,見有一個年輕人穿著常服下了馬往里面走去,石看此人氣度不凡,心里有幾分奇怪,大宋的年輕官吏中,除了自己和王雱之外,應(yīng)當(dāng)沒有別人可以這么隨便出入禁中,此人身材不似王雱,看他的身份,竟是比自己還要高一些。不過此時也沒有太多的心思去猜測此人的身份了。

    又過了好一會,石漸漸失望,以為趙頊又是不會見自己了,正心煩意亂之間,卻見李向安屁顛屁顛跑了過來,笑道:“石大人,皇上召見。”

    石當(dāng)真是喜出望外,連忙對李向安笑道:“老李,這次多虧你了。”

    李向安連連揮手,笑道:“的可不敢居功。實話,這次多虧了昌王千歲。”

    “昌王?”石奇道,昌王趙顥,是趙頊一母所生的親弟弟,平日里最喜歡讀書,趙頊只要看到有什么新奇的圖書和物品,必定馬上告訴趙顥。在諸王之中,是最得寵的一位,和趙頊關(guān)系非常好。但是趙顥平時絕不結(jié)交外官,做人相當(dāng)?shù)闹?jǐn)慎,自己這么紅的一個人,竟然從來沒有見過他,他怎么會在皇帝面前給自己講好話呢?

    “是啊,就是昌王千歲他老人家。”李向安一邊走一邊白乎:“王安國從西京國子監(jiān)回來,帶了幾書獻(xiàn)給皇上,皇上便召昌王千歲來看。昌王剛一進(jìn)門,就對皇上,剛才看到有個佩金魚袋的年輕人在外面,想是聞名天下的石,皇兄怎么把他晾在外面了?又在皇上面前了不少好話,皇上終是個明君,自然醒悟過來了。”

    石這才知道剛才進(jìn)去的,原來是當(dāng)今皇帝趙頊的親弟弟昌王趙顥,想到二人素不相識,昌王居然幫自己話,心里頗有點感動,一面笑道對李向安道:“老李,難為你告訴我這么多。”

    李向安笑道:“石大人哪里話,人也是知道是非好歹的。”

    好不容易終于見了趙頊,石撲通一聲就跪下了,他帶點硬咽的叩了個頭,道:“陛下……”

    趙頊見他這樣子,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帶著幾分不忍的親自把石扶了起來,笑道:“石卿,先不要他事,朕給你介紹,這位是御弟昌王,這是王丞相的弟弟王安國,和你一樣,是賜進(jìn)士及第的。”

    石再大的委屈,也只能先忍了,向昌王趙顥和王安國一一見禮。趙顥笑道:“石九變之名,聞名久矣,大宋青年才俊,唯君而已。”

    趙頊笑道:“這個皇弟就有所不知了,王卿的侄子,王丞相之子王雱雖然較石卿尚有不如,但是也是難得的才俊之士。”

    趙顥笑笑,王雱之名,他自然是知道,但是他也不會和這個皇兄去爭辯什么,“那就真要恭喜皇兄,這是我大宋之福呀。”

    王安國卻正顏道:“陛下,我那個侄兒,較之石大人,只怕不及萬一。”

    “哦?”眾人都吃了一驚,想不到王安國會幫外人話,就算自謙,也不至于如此貶低自己的侄子。

    王安國又道:“我那個侄子,人雖聰明,但眼高于頂,無容人之量,氣度略嫌狹,若是做個諫官御史,則是人盡其材。而石大人胸襟氣度,學(xué)識才華,有宰相之度。二人實不可同日而語。”

    趙頊萬不料不得他這么,意味深長的看了王安國一眼,他也不想糾纏于這個話題,便笑道:“王卿此來,路上有何見聞?”

    王安國突然頓首道:“臣此來,知大宋有亡國之危。”

    趙頊聽他如此危言聳聽,正容問道:“卿何出此言?”

    “以史知之。”

    “哦?”

    “東漢桓靈之事,黨錮之禍,復(fù)見于今日,不是亡國之兆又是什么?”

    趙頊沉了臉問道:“何謂黨錮之禍?朕豈東漢昏庸之主?”

    “臣觀鄧綰治獄,故知有此。白水潭十三子議政,縱有不妥,亦非大罪,訓(xùn)誡足矣。現(xiàn)在鄧綰竟然逮捕桑充國、程頤、孫覺及舉人段子介入獄,臣不知道這四人有什么罪?程頤、孫覺門人學(xué)生數(shù)百,聚集在開封府之外,乞以身代。這不是東漢末年之事嗎?臣聽白水潭學(xué)生來也想叩闕,卻受阻于石大人……”他到這里,頓了一頓,若有所思的看了石一眼,方繼續(xù)道:“朝太祖太宗皇帝以來,從來沒有因為議政而加罪于大臣,這學(xué)校的學(xué)生,實是未來之大臣,他們議論時政,可以培養(yǎng)他們以天下為己任的士大夫精神,如今竟然橫加罪責(zé),想借此塞天下人之口,臣以為這種事情,正是東漢亡國的原因。”

    趙頊想了想,覺得王安國得也有理,便道:“你得雖然不錯,但是沒有定案,現(xiàn)在下結(jié)論,似乎早了一點。”

    其實趙頊人是無可無不可,只不過這件事不給王安石一個交待,王安石斷不能答應(yīng)。而鄧綰這個家伙卻一頓亂搞,讓自己變得沒有辦法給石一個交待,他也挺煩惱的。但是騎虎難下,如果沒有定案就虎頭蛇尾,不王安石要和自己鬧多少別扭,就是讓天下人笑話,也太不成體統(tǒng)。他一心想要變法,而變法若要成功,朝廷的威信是最重要的。

    王安國聽皇帝如此,便道:“既然陛下明白,就請先下旨放了孫覺吧。孫覺是朝廷大臣,無罪而被關(guān)在開封府,實在不成體統(tǒng)。另外,亦請皇上下命韓維限期定案,派人溫言遣散聚集在開封府外的孫、程弟子。”

    石見王安國如此仗義直言,當(dāng)下也道:“臣身處嫌疑,不合多什么,臣只求皇上許臣致仕。”

    趙顥是外藩,皇帝不問,對于朝政他就不會發(fā)表意見,此時聽石想“退休”,未免感到有點不倫不類,不禁望了皇帝一眼。

    趙頊擺擺手,道:“王卿所的,照準(zhǔn)。石卿什么致仕,自然不許。你能阻止白水潭學(xué)生叩闕,頗識大體,朕很欣賞。現(xiàn)在是大有為之時,朕還要你輔佐朕成為一代明君,你豈可因為一點事就棄官而去?先辦好你胄案虞部的差使。昌王一向很欣賞你的,有時間你們多親近親近。”

    石硬咽道:“兄弟骨肉下獄,臣方寸已亂,如何能夠視事?”

    王安國聞言,溫聲道:“石大人所言差矣,大丈夫處事,當(dāng)公私分明。若以私心而壞國事,變非人臣之道。”他這話半為勸石,半為向皇帝表明心跡。他和王安兄兄弟之情甚厚,王安石對他和王安禮,算是半父半兄,但是最后這兩個弟弟都和王安石政見不合。王安禮還比較溫和,而王安國卻是敢直言無諱的。

    趙顥若有所思的看了石、王二人一眼,向趙頊長揖賀道:“皇兄得人若此,實大宋之福也。”

    終于看到了事情有向良性發(fā)展可能的石,興沖沖的連家也沒有回,直接去了桑府報訊,他實在太想給桑夫人和桑梓兒一個好消息了。

    桑夫人聽石把事情完,疑惑的問道:“限期定案是什么意思?如果長卿定了罪怎么辦呀?”桑梓兒顯然也不明白這之后的玄機,瞪大眼睛望著石。

    石微笑道:“皇上下令釋放孫覺,連孫覺都已不問,長卿更加談不上有什么罪責(zé)可言了。況且韓維是個好官,不會胡亂定案,既然時間不夠,長卿多半是要以證據(jù)不足釋放的。”

    桑夫人還是有點擔(dān)心,嘆道:“要是包大人還在開封府就好了,有包大人在,我們也不用擔(dān)心長卿會被冤枉。”其時包拯死去不過十余年,百姓對包大人都非常的懷念。連夷人歸附,皇帝賜姓,夷人都聽包大人是個好官,希望皇帝能賜他們姓包。桑夫人對韓維不夠信任,也是題中應(yīng)有之義。

    桑俞楚嚴(yán)肅的刀削臉上難得露出一絲微笑,“夫人又瞎什么,子明都沒事了,肯定就不用擔(dān)心了,我們就等著長卿回來。”

    桑夫人啐了桑俞楚一口,埋怨道:“你兒子入獄,你自然是一點都不擔(dān)心,沒見過你這樣做爹的。我就這么一個兒子,他一天不回到家里,我一天不能放心。明天我要去大相國寺去求佛祖保偌,梓兒,你明天陪娘一起去。”

    石知道宗教有助于人們心情得到平靜,便笑道:“伯母得不錯,明天妹子就陪伯母去大相國寺一趟。我還要去一趟馮丞相府和王丞相府,韓維那里我要避嫌,不能親去,還要托二位丞相幫我?guī)拙湓挕!?br />
    桑俞楚奇道:“王丞相,王安石嗎?如果他肯一句話,那就太好了。”他也是關(guān)心則亂。

    石知他誤會,也不明,淡淡一笑,便告辭而去。

    兵器研究院的事情部交給了李丁文和沈括一起主持。李丁文一面要負(fù)責(zé)兵器研究院的重建,一面要幫助他處理胄案虞部一大堆事務(wù),件件都要寫好節(jié)略,以便他第二天按節(jié)略處置,同時還要幫他出謀劃策,想辦法營救桑充國出獄,便是個鐵人,也得累趴下。

    而沈括也好不到哪去,主持兵器研究院之外,還要跑白水潭協(xié)助程顥處理校務(wù),勸學(xué)生;一面自己還有公務(wù)在身,包括還要協(xié)助治水。好在程顥不比程頤,程顥是個頗有人格魅力的人物,白水潭的事情,在此非常之際,他也能處置得井井有條。

    但饒是如此,石還是感到身邊人材缺乏,自己起來不過一個官,管的事情也不過一丁點,但是遇上一點風(fēng)波,立時就把所有的人忙得幾乎首尾不能相顧。

    在這種狀況下,他也實在沒有時間在桑家呆太久。不知道為什么,突然他特別想念唐棣等人,只是在一個資訊原始的時代,他們現(xiàn)在不會知道桑充國下獄的消息。

    大相國寺在北宋號稱“皇家寺”,皇家祁福,甚至進(jìn)士題名,多在大相國寺舉行,這里又是開封最繁華的商業(yè)區(qū)所在,人來人往,自是熱鬧非凡。

    桑梓兒陪著桑夫人在大相國寺外下了馬車,數(shù)步一叩頭的向天王殿慢慢走去。五間三門,飛檐挑角,黃瓦蓋頂?shù)奶焱醯睿┓畹氖轻屽饶δ岫䞍|四千年后的接班人,號稱“未來佛”的彌勒佛,另有四大天王侍立其間。

    桑梓兒并不信佛,比起要二億四千年后方能降生于人間的彌勒佛,她更愿意相信石能幫她哥哥早日脫離牢獄之災(zāi)。但是在這天王殿里面,偷眼看著那個位慈眉善目,笑容可掬,端坐于蓮花座上的彌勒佛,她心里亦不敢存半絲不敬之意。恭恭敬敬的上了一柱香,在心里默禱:佛祖保偌我哥哥早日平安無事……

    禱告完畢,忽聽到旁邊有一個女子在低聲祁福,斷斷續(xù)續(xù)聽到一些“……石公子……平安無事”之類。她畢竟只是個十幾歲的女孩兒,便忍不住向聲音那邊望去,卻是一個容貌秀麗的女子,微閉雙目,在那里低聲祁福,旁邊還跟著一個丫環(huán)。

    這個女子就是楚云兒,雖然曾經(jīng)到過桑家,但是桑梓兒和桑夫人卻是不認(rèn)識的。楚云兒禱告畢了,睜開眼來,卻發(fā)現(xiàn)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在偷偷瞧自己,不禁莞爾一笑。桑梓兒亦微微報以調(diào)皮的一笑。

    兩個女孩兒正在用微笑打招呼的當(dāng)兒,突聽到外面一陣忙亂,兩人都有點好奇的心性,便向彌勒佛告了退,出了殿來,原來卻是有人去大雄寶殿進(jìn)香,顯是權(quán)門勢家,驚得大相國寺方丈親來接待,故此驚惹了外面的香客。

    桑梓兒見識有限,只是想瞧個熱鬧,偷眼瞧楚云兒之時,卻發(fā)現(xiàn)楚云兒眉頭微蹙,她便忍不住問道:“這位姐姐,這些進(jìn)香的是什么人呀?”

    楚云兒見她相問,展顏笑道:“不敢,這是王相公的家眷。”

    桑梓兒聽到“王相公”三個字,便有點上心,因問道:“是哪個王相公?”

    楚云兒的丫頭嘴快,脫口答道:“便是那個拗相公。”

    桑梓兒因為哥哥下獄,也聽石和桑俞楚起原由,總之和王安石有扯不清的關(guān)系,聽到是王安石的家眷,心里有點不舒服。勉強笑道:“姐姐認(rèn)識的人真多。”

    楚云兒微微一笑,“我哪里能認(rèn)識王丞相,不過剛才王丞相家的兩位公子過去,我略有點眼熟,所以才知道。”

    旁邊有幾個進(jìn)香的女子聽楚云兒起王家公子,有人便打趣道:“王家二位公子,可都是人間才俊呀。”

    “聽王家大公子在圣上面前,也是得上話的。”

    “王家大公子便是好,又能如何,人家早就娶了龐家姐,才子佳人……”

    “這兩位姑娘都是天生麗質(zhì),哎,可惜呀……”

    桑梓兒終究是孩子,聽人家可惜,便忍不住問道:“可惜什么?”

    一句話惹得那些女子笑成一團,有人便答道:“自然是可惜不能嫁進(jìn)王家呀。”頓時把桑梓兒羞得滿臉通紅,心里又有幾分氣怒,忍不住冷笑道:“你們這些人沒見過什么世面,王家又算得了什么?我便是嫁人,也斷不會嫁進(jìn)什么王丞相家。”

    有人見她天真可愛,不通世故,更覺得有意思了,便有人取笑道:“王丞相家的公子還不行,看來姑娘是想入宮侍侯皇上吧?”

    楚云兒見桑梓兒實在很可愛,這里臉臊得通紅,心里便想保護(hù)她,于是對那些人冷笑道:“你們自己削尖了腦袋想嫁進(jìn)丞相府,卻來取笑這位妹妹。真是好沒由來,須知這世上的人物,未必便只有王家的兩位公子。”

    “這位姑娘別大話,若王家公子你都看不上,還有哪位能比得上呢?家世人品相貌事業(yè),王家公子哪一樣不是上上之選?”這是典型的三八。

    楚云兒冷笑一聲,也懶得回答。她那丫環(huán)卻無所顧忌,叉著腰嘲笑道:“真是井底之蛙,白水潭山長,皇上親賜同進(jìn)士及第的石大人如何?比不上嗎?便是白水潭學(xué)院的桑公子,也未必比不上王家公子。”

    桑梓兒聽到一怔,見這丫環(huán)如此看重石和桑充國,忍不住對楚云兒主仆更平添了幾分好感。

    可這丫環(huán)話太沖,一句“井底之蛙”,未免得人給得罪了。有人便冷笑道:“姑娘,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石大人是皇上面前的紅人,諒你也高攀不上。桑公子雖然不錯,此刻卻在開封府的大牢中,你此刻若來個美人救英雄,劫獄私奔,倒也是書人的一段佳話,只是要桑公子和王家公子比,未免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便是石大人,只怕也脫不了幾分干系。”

    白水潭的事情,在開封府自然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三姑八婆,也自有她的一番見識。此時了出來,竟似個政治評論家,把其中利益關(guān)系看得一清二楚。

    桑梓兒聽她們到自己哥哥,她關(guān)心則亂,急道:“桑公子肯定會出獄的。”

    “這位姑娘,看你急成這樣子。其實桑公子能不能出獄,還不在王丞相一句話嗎?”

    “你胡八道,石大哥他有辦法的!”桑梓兒一急,忍不住連“石大哥”都了出來。

    楚云兒心里一驚,連忙過去拉了桑梓兒的手往殿里走去,一邊安慰:“妹妹,別聽她們胡八道,這些三姑八婆知道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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