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起因是幾個月前發(fā)生在少華山的一次山崩。
在二十一世紀來,一次山崩而已,實在無足輕重,但是在十一世紀下半葉,山崩并不僅僅是山崩,還意味著上天對人們的示警。
《西京評論》幾個月來契而不舍的就此事發(fā)表“評論”,雖然在當時因為王韶的勝利讓人們對此不以為然。而王安石也毫不客氣的反唇相譏,那的確是上天在警示某些人,不過那些人卻是攻擊新法的人。王雱為此還寫過一篇尖酸的社評,諷刺《西京評論》的自以為是奉天行道,其實不過是些自以為是的腐儒。
但到了二月份,《西京評論》終于找到了一個突破口,最初倡議市易法的魏澤宗,面對著呂嘉問提舉市易司的種種盤剝刻斂,憤然感嘆自己的主張完被變樣了,而向王安石陳不果——王安石十分信任呂嘉問,一怒之下,向《西京評論》和《汴京新聞》同時投稿,憤怒的譴責市易法盤剝行商,官府控制貨源后,自己取代大商家成為兼并之源,使上下皆受其困。汴京城的商販因此少了三成以上。而市易司強買強賣,百姓更是怨聲載道。
《汴京新聞》身在汴京,早就關注過這個話題,得到機會,立即做成一個專題,批評市易法種種弊端。而《西京評論》更加不會放過這次機會,由市易法而談到保馬法、保甲法、免役法,一個也不放過。
事情很快被每天讀報的趙頊注意,他立即命令李向安等內(nèi)侍去訪問民情,又秘召曾布,調(diào)查呂嘉問的事情。曾布得到的是密召,自然不敢告訴王安石,他詳加查訪,和李向安異口同聲證明種種情況屬實,并且在回報皇帝的奏章中,明確建議廢除市易法!
此時趙頊已經(jīng)有點后悔,曾布在奏章中,提到“今日市易法之弊,竟歷歷皆如石當日所言”。他翻出石當時的奏章,一一對比,倒真似石能未卜先知一般。老百姓買東西,果然是“買梳樸即梳樸貴,買脂麻即脂麻貴”。雖然一方面覺得石的才華有點不可思議,另一方面,趙頊卻還是想挽回一點面子。
他發(fā)了一道內(nèi)批給王安石,要求他督促呂嘉問一切按魏澤宗當初謀劃而行。
王安石正準備和皇帝討論頒行方田均稅法的主張,沒想到趙頊卻給了他這么一個要求。接到內(nèi)批后立即進宮的王安石,直接了當?shù)南蚧实墼儐枺骸氨菹拢瑑?nèi)批中有‘市易買賣極苛細,市人籍籍怨謗,以為官司浸淫盡收天下之貨,自作經(jīng)營’之語,陛下如此,必有事實,還請陛下明示。”
趙頊讓李向安遞給王安石兩份報紙,道:“市易司種種事跡,上皆明列,丞相如何不知?朕又聽市易司竟然立賞錢,抓那些不去市易司進貨的商人。這種事情也做得出來,未免離市易法的意相差太大。”
王安石用眼角掃了一下兩份報紙,朗聲道:“如果真是這樣,那么臣就是聚斂之臣,有負陛下了。陛下深知臣的為人,怎么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呢?”
趙頊搖了搖頭,嘆道:“丞相,朕不是懷疑你。朕是怕你用的人沒有體會朝廷的深意,只知道斂財,這樣的話,朝廷才更應當注意呀。”他只差沒有點呂嘉問的名了。
王安石見皇帝這么,知道他懷疑已深,當下道:“陛下,此事請容臣詳查。若真有此事,必定嚴加約束。”
但是王安石并沒有真正的去“詳查”,他不知道曾布這個三司使,并不是白當?shù)模p易就估算出市易法推行不過一年,居然導致有兩萬多戶商家至少欠市易司錢共二十余萬貫的錢,而呂嘉問很可能就在其中上下其手。所以曾布才出于良知認為市易法非廢不可,一年已經(jīng)如此,還只是開封府一府,如果推行國,搞不好國財政就被這個市易法給拖崩潰了。
王安石更不知道,以此為契機,北方各路州府要求廢除免役法、保甲法、保馬法的奏折,再一次數(shù)以十計的飛到皇帝的御幾之上。韓琦幾封奏折,痛陳新法之弊,幾乎到了聲淚俱下的地步。而王安石的親家,樞密使吳充,更是向皇帝過幾次保馬法的弊端了——幾乎和石當初料定的一模一樣。
※※※
南郊御苑,這是趙頊第二次在這里接見石。
宋代的皇帝,特別是北宋的皇帝,因為自和士大夫一起長大,大部分都受過良好的教育,琴棋書畫,大抵精通,后世宋徽宗那樣的才子皇帝出現(xiàn),并不是偶然的。趙頊雖然并不以文學上的才華聞名于世,但是詩詞歌賦、丹青書法,卻也是無一不通。
石很幸運的,下得一手臭棋。拼命和趙頊對攻,使盡力,也是敗多勝少,這種剛好差一點的水平,讓趙頊非常的喜歡找石下棋。不幸的是,這個千嗆百孔的國家,給這個想要有所作為的青年留下的下棋的時間,并不是太多。
“陛下,我又輸了。”石把手中的黑子投進棋盒中,再次認輸。
“不對,你沒有輸,這次是朕輸了。”趙頊嘆了口氣,也把手中的白子擲進棋盒。
石一怔,再次看棋盤上的棋勢,的確是自己輸了,不由抬頭看了皇帝一眼。趙頊今天穿著一件雪白的絲袍,上面繡著九條黑龍,張牙舞爪,象征著人間的威權,不過他似乎有點心不在焉的神態(tài)。
“石卿,市易法與保馬法之弊,竟然如卿所言,當初未用卿言,哎……”聽到趙頊口中的嘆息,石倒真的吃一驚,趙頊這個皇帝,是很少會露出這樣的后悔之意的。
石知道后世之人,出于種種目的,為了給王安石辯護,總是趙頊并沒堅定的推行新法,并且把這個當成王安石變法失敗的重要原因。這種末倒置的法,實際對于趙頊而言,并不公平。因為既便是王安石罷相之后,趙頊依然堅定的推行著新法,直到他的死去。而想想王安石新法給這個年青的皇帝帶來的巨大的壓力,他能堅持到死去,實在是相當可貴的。
趙頊真正的缺點,也是最致命的缺點,是他缺少如李世民那樣的雄主的才華,而并非他的意志不夠堅定。
此是面對趙頊的感嘆,石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石卿,今日這里再無旁人,以朕與卿君臣之得的情份,朕希望你可以新法的利弊得失,變法已有四年多,到現(xiàn)在朝廷中依然吵吵鬧鬧,難道變法真的錯了嗎?”趙頊的確很煩惱。
石突然有點同情面前的這個同齡人,即使他是皇帝。
“陛下,變法身沒有錯。以免役法為例,在王丞相變法之前,韓琦、司馬光這兩個反對免役法的人,都曾經(jīng)上過折子,力陳役法之弊。司馬光的《衙前札子》連臣也拜讀過。可見原來的役法,實在是到了非變不可的地步。”
石知道皇帝對自己的信任感再一次加強了,這是他和李丁文當初想好的策略。但是不知為何,他并沒有什么很高興的感覺,此時,他不過按著和李丁文早就制定好的策略,一步步加深皇帝對自己的印象。
“那又是為什么韓琦和司馬光要如此激烈的反對免役法呢?如果執(zhí)行中官吏不好,導致了新法走樣,以他們二人的才干,如果各自掌管一個州郡的話,應當能把那些弊端克服吧?如果多一點能臣干吏來執(zhí)行,所謂執(zhí)行走樣的弊端,不是可以減到最嗎?”趙頊出了自己憋在心中好久的話。
石想了一下,把司馬夢求關于南北方對免役法的看法,與免役法的利弊仔仔細細了一遍。
趙頊專注的聽著,似乎非常的震驚。的確,除了石,不會有人和他講這些政情。
“原來如此。石卿為什么不在朝會這些?如果有這許多的弊病,其實是可以修改的。寬剩錢可以不征,而助役錢對四、五等戶可以減免。”趙頊總以為一道詔書可以解決許多問題。
石苦笑了一下:“陛下,不是臣顧忌什么,而是這些事情,臣在京師,也沒什么證據(jù)可言。不過從民間聽來,若無證據(jù),如何服王丞相。更何況,免役錢現(xiàn)在是西北軍費的主要來源,而寬剩錢和助役錢,更是免役錢中的重要部分。陛下想想北方有多少四、五等戶和客戶,這些人交的錢雖然少,但積少成多,實際上比起一等戶交的錢還要多。”
聽到石提到西北軍費,趙頊不由怔住了。
知道皇帝會很難取舍的石并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他轉(zhuǎn)移話題,向趙頊繼續(xù)起新法的利弊,他細細的列出王安石的種種法令,告訴趙頊農(nóng)田水利法雖然暫時繁瑣,卻是善政,終有一天國家要從此得利,而置將法、削減禁軍人數(shù),也是值得肯定的。保馬法和保甲法利弊難知,不過施行的地方有限,只要謹慎,不至于成為大害。市易法卻是沒有半點好處,禍害無窮,完應當廢除……
他做中書檢正官已有年頭,許多數(shù)據(jù)來相當?shù)脑敿殻w頊一邊問,他一邊答,君臣二人細細推敲,竟然完忘了時間之流逝。
“朕讓王安石詳查呂嘉問市易司之事,到現(xiàn)在也沒有下文。市易法苦民,朕已深知,此法定要廢除。”趙頊輕咬碎牙,抿嘴道。
石卻知道事情不可能如此簡單,他從容道:“陛下,市易法是必須廢,但又不能廢。”
趙頊不由一怔,這法也太自相矛盾了,“怎么是必須廢,又不能廢?”
“市易法苦民無利,自然要廢除。但是微臣請問陛下,如果廢除市易法,王丞相會有什么反應?”
“這個……”趙頊真被問住了,王安石十有八九,是要鬧辭職的。
石知道趙頊沒辦法把話出來,便繼續(xù)道:“王丞相變法,把令行禁止看得很重要,要的是威信。如果市易法被廢除了,那么就會給反對變法者以鼓勵,他們會更加努力的攻擊其余法令。這就是王丞相最大的心病。他明知道市易法種種弊病,卻也沒有辦法回頭,因為他怕一個口子缺了,洪水會沖跨整座大堤。而陛下若廢止市易法,更會讓人錯誤的以為陛下不再信任王丞相,王丞相到時候,只怕不安其位。”
趙頊聽他侃侃而談,便知道石定有應對之策,他傾了傾身子,問道:“石卿可有良法?”
石笑道:“臣倒有一個方法。”
“快。”
“陛下罷呂嘉問,把市易司劃歸三司或者開封府,然后不派官員主持,或者由三司派個官,密令曾布市易司的任務是在兩年內(nèi)收回借出的錢,不再進貨賣貨,如此市易法不廢而廢。等過兩年,此事不再敏感,再徹底廢掉市易司,為時也不算晚。”石的笑容,有點像李丁文。
趙頊聽了哈哈大笑:“好一個不廢而廢!”
頒行一年的市易法,就這樣死在了南郊御苑的圍棋桌前。
但是,石的目的并不僅僅是給皇帝心中已經(jīng)判了死刑的市易法最后一擊,趁著這個機會,石開始了向呂惠卿的反攻。
“除了市易法之外,軍器監(jiān)亦有相當大的弊端。”
“哦,卿可一一來。”對于軍器,皇帝一向是很關心的。
石謹慎的選擇著措辭,“去年白水潭學院的技藝大賽,陛下可曾聽?”
趙頊不明白石怎么會突然扯到技藝大賽,不過皇帝倒還真的相當了解:“那個,朕也聽了。三十六項比賽,聽有九項冠軍被外地的士子奪走。蹴鞠的冠軍是國子監(jiān)的飛騎隊。”國子監(jiān)的太學后來組織了四個隊參加蹴鞠比賽,以驍騎、飛騎、云騎、武騎這四個勛號命名,后來竟然把白水潭打個落花流水,這件事被很多人津津樂道。
石笑了笑,道:“正是。微臣親眼看了那場比賽,飛騎隊的確馬術精純。除此之外,臣最喜歡看的,便是射箭。”
“哦,結(jié)果如何?是誰技壓群雄?”趙頊也挺喜歡這些輕松的話題。
石搖了搖頭,苦笑道:“臣沒有看最后的比賽,因為在分組賽中,有件事讓臣憂心忡忡。射箭比賽用的弓弩,部是從軍器監(jiān)租來的,比賽過程中,拉壞的弓有十張,弩有七張。有一場比賽,居然三張弓同時被拉壞,此事如果在戰(zhàn)場上出現(xiàn),后果不堪設想。別的姑且不論,對軍心士氣的打擊,就會相當大。”
趙頊默然無語,這種事他也是有過親身體驗的,有一次他去軍器監(jiān),即興抽查,三張弩部不合格。
“這種痼疾,朕也是知道的,但苦無對策。石卿可有良策?”他突然明白過來,石提起此事,多半便有辦法。
“微臣以為,軍器監(jiān)要徹底改革。此事微臣思慮已久,若用臣之法,則必可改變軍器監(jiān)所制劣品甚多之弊,從此后供給士卒的每一件兵器,都會是合格的。”石朗聲道。
“試為朕言之,是何良策?”趙頊大感興趣,不知道石又有什么新鮮主意。
“臣做過提舉胄案虞部事,又是兵房、工房檢正官,對于軍器監(jiān)的弊端,臣思考過很久,終于有一得之愚,還請陛下裁斷是否合理。”謙遜幾句,石開始描述他策劃已久的軍器監(jiān)改革草案,“現(xiàn)在軍器監(jiān)的情況,是軍器監(jiān)之下,有各作坊,而各地又有都作監(jiān)。但是無論從原料購買,到制造工產(chǎn),到軍器的檢驗,到發(fā)放軍中,幾乎一切權力,都集中在軍器監(jiān)手中。軍器監(jiān)即是政府的監(jiān)管機構,又是生產(chǎn)機構。臣以為,所以的弊端,都是因此而生……”
趙頊有點迷惘的看了石一眼,和石不同,他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石知道皇帝一時間不能理解,當下道:“敢問陛下,如果御史中丞歸宰相管,三司使也歸宰相管,結(jié)果會如何?”
“權相為害,君不能保其位。”趙頊毫不猶豫的道。
“那么敢問陛下,如果沒有諫官,沒有駁議,宰相對皇上亦唯唯喏喏,天下大權皆集于陛下一人之手,陛下認為結(jié)果又會如何?”石毫不客氣的繼續(xù)追問。
“賢明之主,僅保其身;中主以下,必致昏暴。”和后世想像的不同,古時中才以上的皇帝,對于權力制衡的必要性都有既清醒又模糊的認識。
“陛下圣明,故臣以為權力過份集中,反會為害。為政之道,在于使各部門互相制衡。古人宰相之職,在于調(diào)和陰陽,可謂深得其要。調(diào)和陰陽者,使陰不過凌于陽之上,亦不使陽凌于陰之上,二者互相制約,成其大道。”
“唐太宗分中書、門下,是深得其要,不過非卿不能言此。”趙頊一生最佩服的,就是唐太宗。
“正是如此。故軍器監(jiān)之事,臣以為可如此處分:凡各作坊,部獨立,采制原料、生產(chǎn)等等,皆獨立核算。雖然軍器監(jiān)備案待查,但不歸軍器監(jiān)管轄,反歸工部管轄。軍器監(jiān)的作用,是管理兵器研究院,協(xié)同各作坊研制新的武器裝備,同時派人進駐各作坊,監(jiān)督生產(chǎn),驗收軍器,制訂標準化數(shù)據(jù)……”
“標準化?”趙頊有點不懂了。
“正是,臣以為各種軍器配件,皆由軍器監(jiān)制訂相應的尺寸規(guī)格,國作坊,必須按此規(guī)格生產(chǎn),這樣兵器若其中一個部件損壞,則隨時可以互換修理。同時亦可以提高作坊生產(chǎn)軍器的質(zhì)量。如某些大型的武器,若用標準化生產(chǎn),可以讓生產(chǎn)能力加強。因為各部件按標準化由不同的作坊生產(chǎn)出來,并不需要多年的老師傅才能完成,而那些經(jīng)驗豐富的老師傅,只要負責最后的裝配和一些難度較高的部件的生產(chǎn)。這樣自然可以效率大為提高。現(xiàn)在民間印刷業(yè)、棉紡業(yè)等等,都是用這樣的方法,效果相當顯著。”商人們是接受能力最強的一個階層,桑、唐兩家的成功經(jīng)驗,很快就推廣到整個行業(yè),所以石對于標準化生產(chǎn),更有信心。
“這倒是個好辦法。”趙頊點了點頭。
石繼續(xù)道:“同時軍器監(jiān)還要負責研判朝廷軍隊需要各種兵器的數(shù)量,再根據(jù)需要,向各作坊事先訂購。而各作坊則根據(jù)要求,去采購原料,生產(chǎn)兵器。如此生產(chǎn)者與監(jiān)督者分開,生產(chǎn)者想要偷工減料,軍器監(jiān)也不會答應。而最重要的,則是各兵器之上,都要刻上作坊的生產(chǎn)者、作坊的監(jiān)工、軍器監(jiān)的驗收人員三者的名字,如果出現(xiàn)問題,三者皆要受罰。這樣數(shù)管齊下,大宋的軍器,就斷不至于出現(xiàn)什么問題了。”
趙頊聽得頻頻點頭,展眉笑道:“這的確是良策,的確是良策。”
石心中冷笑,這一次是一舉多得,一方面分了呂惠卿一大半的權,一方面又改革了兵器生產(chǎn)制度,如果成功,將來總能把這個經(jīng)驗用到鋼鐵行業(yè)。可表面上卻只是微微笑道:“還不止于此,軍器監(jiān)現(xiàn)在的生產(chǎn)能力是限的,臣以為很多基的原料,以及實現(xiàn)標準化后一些不關鍵的配件,還有諸如寒衣這樣的軍用品,都可以制定規(guī)格要求后,或由作坊,或由軍器監(jiān)向民間采購。可以讓民間作坊公開競爭,選其價美物廉者,如此計算成,比起朝廷自己生產(chǎn),要節(jié)約得多。還可以和民間均分其利,而國家又可以從中抽取商稅。”
趙頊聽石完,又想了好久,這才道:“石卿所言,甚是有理。但是軍器監(jiān)改革,涉及到軍器監(jiān)、工部、各作坊,若沒有人主持其事,只怕未見其功,先見其害。”皇帝的擔心,不能沒有道理。
石笑道:“陛下,真要做一件事,其中總是困難重重的。但只要謹慎從事,則不會有害處。臣舉薦幾個人主持此事,必能克建其功。”
趙頊聽了石的語氣,不由開玩笑的道:“這話聽起來和王丞相有點象。”
石笑了笑,“這可不敢。臣認為用蘇轍、蔡卞、唐棣負責在工部組建兵器作坊的管理機構,起用沈括、蘇頌在軍器監(jiān)協(xié)同兵器研究院陳元鳳,各作坊的官員共同制訂標準化規(guī)格,加上呂惠卿繼續(xù)主持軍器監(jiān)之事,只要詳定條例,謹慎行事,兩年之內(nèi),可建功。而且改革之事,亦可以一步一步來,不必急于求成。畢竟兵者,是國之大事。比如我們可以先把問題最嚴重的弓箭坊分出來,等到有了一定的經(jīng)驗,再一個個的作坊慢慢分離,到最后軍器監(jiān)的作坊,就可以部獨立出來了。這樣縱有不妥,影響也不會太大。”
“這倒是老成謀國之言。如果一下子部改革,朕的確有點不放心。不過卿的蔡卞、唐棣又是什么人?起用沈括,會不會有點問題?”
石一聽,這才知道自己糊涂了,皇帝哪里能知道蔡卞、唐棣是什么人呀?當下免不了要解釋一下這兩人的能力與才華。“……至于沈括,臣以為他在這方面的才華,無人可及,若是不用,未免可惜。”
※※※
呂惠卿得到皇帝在南郊御苑召見石的密報之后,心里就隱隱有點不安。由魏澤宗掀開的口子,王安石雖然沒有太放在心上,但呂惠卿卻直覺得這件事不會那么平靜的渡過。
這種感覺,也許從省試事件開始,就一直存在于呂惠卿心中了。
呂惠卿對于新法并沒有什么很大的執(zhí)著,但是他已經(jīng)走到了新法的戰(zhàn)車之上,現(xiàn)在下車也來不及了,何況正是新法與王安石,給了他今天的地位與聲望。
更何況,年輕的皇帝是想要變法的,這一點是呂惠卿堅持變法的唯一原因。
在書房里,呂惠卿提起毛筆,沾滿墨汁,在一張雪白的宣紙上,寫了四個名字。
——“王安石
石
蔡確
曾布”
呂惠卿瞇著眼睛審視著這四個字,沉思不語……
“哥。”喜歡穿名貴的刺繡絲袍,身材矮的呂升卿,對于自己的大哥,有著天然的敬畏。
“什么事?”
“藍震元悄悄告訴我,皇上和石在南郊御苑談了整整一天,兩個人一邊一邊笑,所有的內(nèi)侍都被趕得遠遠的,多半是在什么機密要事。”藍震元和王安石、呂惠卿都保持著“良好”的私人交往。
“知道了。”呂惠卿頭也沒回,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哥……”呂升卿欲言又止。
仿佛知道自己弟弟要什么,呂惠卿淡淡的道:“你不用擔心,皇上見石,必定是問市易法的事情,大約也會問問新法好壞,不關我們什么事。”
呂升卿這才放下心來,準備出去。
“你有空記得多讀點書,別老讓人笑話你,少去逛勾欄。”呂惠卿厲聲道,對于自己兩個不成材的弟弟,他實在也很傷腦筋。
不過畢竟是自己的弟弟。
呂升卿心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呂惠卿重新把目光投到那張宣紙上,自言自語的低聲道:“石,這次你又有什么應手呢?”
冷笑數(shù)聲,他終于再次提起筆來,把四個名字涂成一團,扔進廢紙簍中。
“哥。”剛走沒多遠的呂升卿又折了回來。
呂惠卿不禁微微有火,“又怎么了?”
“陳元鳳求見。”呂升卿對于陳元鳳,沒什么好感也沒什么惡感,但是他知道自己這個大哥很看重這子。
“快請他進來。”呂惠卿情不自禁的轉(zhuǎn)過身來。
不明白大哥為什么如此看重陳元鳳那子的呂升卿不易覺察的撇撇嘴,又出去把陳元鳳請了進來。
陳元鳳臉上的紅潮還沒有褪盡,顯然是剛從興奮中紆緩過來不久。
呂惠卿笑道:“履善,有什么事急著要見我。”
陳元鳳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略帶興奮的道:“老師,成、成功了!”
“什么成功了?”呂惠卿雖然看起來無動于衷,但身子卻依然情不自禁的向前傾了傾。
陳元鳳滿臉喜色,“是震天雷!我們制造了一種新式的震天雷,體積比石的一半還不止,在里面加了鐵珠,還有胡椒粉,威力很大,還發(fā)出刺鼻的味道……”陳元鳳一邊一邊手舞足蹈的比劃著。石根沒有料到,雖然他隱瞞了最新火藥配方和顆粒化制法,但是兵器研究院火藥研究組的天才,還真不止一個。在陳元鳳的督促下,對硝、硫、炭進行精制之后,再分別試驗其配方,有人試著增加了硝的比例,結(jié)果讓震天雷的威力大增。而陳元鳳又別出心裁的在這種縮的“震天雷”身上加了木柄,只要點燃引線,就可以讓士兵握著木柄投擲……
石斷然想不到,就這樣,原始手榴彈,居然被陳元鳳發(fā)明了!
呂惠卿聽了陳元鳳的描敘,終于無法抑制住自己的喜悅,他拍了拍陳元鳳的肩膀:“履善,你做得不錯。”
一個念頭閃過腦海,“但是,這個新式武器,不能叫震天雷!”
陳元鳳沒有反應過來,愕然道:“為什么?”
呂惠卿笑道:“你想想,叫震天雷的話,擺明了有石的功勞呀。人家問,震天雷是誰發(fā)明的,肯定石。你好意思去搶?何況,你這種武器,和震天雷并不相同,據(jù)你所,形狀都不象。更應當重新命名,這樣,人家提到這件武器的時候,就知道是你陳履善發(fā)明的!和石一點關系也沒有。”
陳元鳳恍然大悟,暗罵自己是個笨蛋。“老師所言甚是,就請老師為它命名吧。”
呂惠卿想了想,笑道:“這個名字倒還真難想,至少要和震天雷的名字一樣響亮,還不能太雅了。”
陳元鳳輕輕的拍了一下馬屁:“所以才要煩勞老師來想名字嘛。”
呂惠卿哈哈大笑:“就叫霹靂投彈如何?”
這個名字好與不好姑且不論,但陳元鳳無論如何是不會不好的:“好名字!霹靂投彈……好名字!”
見陳元鳳表示同意,呂惠卿笑道:“履善,震天雷到現(xiàn)在為止,除了侍衛(wèi)步軍裝備了三百枚車擲彈、五百枚手擲彈之外,并沒有用于實戰(zhàn)。因為投石車在西北王韶那里,根用不上,而手擲彈又太重了,只能用于守城。現(xiàn)在你解決了這個問題,明天我就向皇上申請成立霹靂投彈院,調(diào)集資金人手,專門生產(chǎn)這種武器。”
“只怕生產(chǎn)的周期比較長,而且學生估算,每個月能制造一千枚左右,已經(jīng)是極限了。”陳元鳳頭腦還算清醒。
“不要緊,只要盡快用于實戰(zhàn)就好,霹靂投彈在戰(zhàn)場上殺傷敵人,你的功勞才能真正顯現(xiàn)出來。”呂惠卿毫不在意的道。
他知道“霹靂投彈”怎么樣使用,才能給他帶來最大的政治利益。
※※※
事情總是不能盡如人意。
石上軍器監(jiān)改革之主張,一方面固然是為了一步步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另一方面卻也不可否認的是希望分呂惠卿之權,奪回對軍器監(jiān)的一部分影響力;但是他卻無法預料到,陳元鳳就在這個關鍵的時刻,改良震天雷,發(fā)明了“霹靂投彈”,而呂惠卿又當機立斷,寫了一封《建霹靂投彈院札子》,竟然是以大宋朝罕見的高效率,要求把這種武器投入生產(chǎn),裝備軍隊。因為火藥要精研細制,加上一點點腐敗,當時所謂的“霹靂投彈”,要兩貫五百錢一枚,考慮到這種東西扔出去就沒有了,不能反復使用,實在是一種相當昂貴的武器。如果再考慮到運往前線時需要的種種防護與心謹慎,由此而耗費的金錢,那么“霹靂投彈”完稱得上是大宋軍隊最昂貴的武器。
但是呂惠卿就有這個“魄力”,也許他根不在乎要花多少錢,因為反正錢不是他的;也許他就是希望多花一點錢,這樣他才有機會從中收點孝敬錢。不管原因如何,總之,他一手促成了霹靂投彈院的誕生,并且在未經(jīng)訓練的情況下,就敢于把這種武器送往戰(zhàn)場,讓王韶的軍隊使用——石完不敢想象,呂惠卿僅僅是寫了一封信給王韶,告訴他這種武器應當如何用!
但站在呂惠卿的立場,他也不能預料到石會突然提出改革軍器監(jiān)的主張。石《軍器監(jiān)諸事改良札子》,用一項項頗具服力的主張,向世人展現(xiàn)他對于軍器監(jiān)的影響力——與石想的不同,呂惠卿并不在乎軍器監(jiān)的權力被分掉,雖然在軍器監(jiān)他的確也吃了不少回扣,但是做得相當隱蔽,他也不怕在改革的過程中,會被暴露出來。
呂惠卿真正在意的,是石用他那出色的創(chuàng)意,削弱了“霹靂投彈”發(fā)明所應有的榮耀——對軍器監(jiān)的改良,無疑就是軍器監(jiān)之前并不成功,如果是一個運行良好的機構,又怎么會需要改良?這中間暗藏著對自己的批評。
另一方面,就是呂惠卿深深的知道,石的每一項成功的建議,都會加重這個年輕人在皇帝心中的份量,在將來爭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那個位置的戰(zhàn)爭中,石的法碼會來重……
當皇帝宣布市易司歸三司管轄,罷免呂嘉問的時候,呂惠卿的眼皮就跳了一下,他注意到王安石對此并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微微的嘆了一口氣。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的知道,市易法已經(jīng)名存實亡了。
接下來就是軍器監(jiān)改良,石的建議很快就獲到原則上的通過。接下來不過是實施的細則,具體官員的人選,還需要中書門下仔細討論……
然后就是呂惠卿人提出來的“霹靂投彈院”……
“王安石對于市易法的實際上廢除,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實在不可思議。”李丁文聽了石的轉(zhuǎn)敘后,中指有節(jié)奏的輕輕敲擊著桌面,陷入了沉思當中。
“不錯,雖然我們提出不廢而廢的方法,可以減少來自王安石的阻力,但是他幾乎把市易法當成不是自己提出的新法一樣拋棄,未免太過于詭異了。”司馬夢求和李丁文所見略同。
“他在想什么呢?”王安石一反常態(tài)的做法,讓相信“事有不合情理必定有詐”的李丁文與司馬夢求,開始了對拗相公無謂的揣測。
陳良見二人如此,不禁笑道:“為什么王安石非得要有什么反應不可?”
“王安石的性格……”李丁文脫口而出的話,只了一半就自覺閉嘴,有個什么東西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卻又從手邊溜走。
石苦笑幾聲,嘆道:“王安石的性格……也許就是王安石的性格讓他不再反對。皇上他沒有調(diào)查呂嘉問,我卻以為,他也許是調(diào)查了,卻又不甘心自打耳光……借著這個機會,讓市易法終止,也許同樣是王安石的想法吧。”
陳良尋思一會,笑道:“石大人所有理。其實,以學生之見,王安石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市易法終于廢除了,開封府的老百姓,也可以松一口氣了。”
李丁文自失地一笑,道:“竟是子柔得有理,不過開封府的老百姓可以松一口氣,我們卻不可以松這口氣。王安石的方田均稅法,公子須得有一個章程應對。”他心里還有一句話沒有出來,呂惠卿和陳元鳳對軍器監(jiān)以及兵器研究院的影響力,看樣子也在加深。
石聽到了方田均稅法,眉頭微皺,道:“只怕不易服王安石,唉,明年……明年……”
對當時的人們來,石心里其實知道一個驚天的大秘密。但是他能出來嗎?唐棣等人可以相信神秘主義,可李丁文和司馬夢求,卻是徹頭徹底的無神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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